杯觥交錯,屋內歡聲笑語,賓至如歸。


    “本縣接到手下稟報,清仗副使江安義住進了驛館,估計明天就會來見老夫。”盧知縣不徐不急地聲音傳出,絲毫查覺不出慌亂。


    “什麽,江安義來了。”任國強手中的酒杯驚落在桌上,衣袖將桌上的筷子掃落在地。


    黃新青厭煩地掃了一眼任國強,這些天他已經受夠了這個貪婪、愚蠢、好色的便宜女婿,真不知道哪個考官瞎了眼取中了這樣一個蠢貨。


    蠢貨也有蠢貨的用途,黃新青不動聲色地示意侍立的婢女換上新杯,笑道:“賢婿,你和那江安義同為清仗副使,怎麽會如此怕他。”


    “唉呀,嶽父有所不知。此子雖然和我一樣是清仗副使,但他卻是狀元及第,又有詞仙之名,聲望遠在小婿之上。更何況清仗使餘大人是他的恩師,別看此子年不滿弱冠,手段心機都有,在林陽縣出手就清出千頃田地。”


    任國強唉聲歎氣,道:“餘大人派他來興國縣,分明是來幫劉玉善的,小婿要避嫌,怕再難幫嶽父什麽忙了。明日一早,小婿就搬迴驛館住,靈兒先倚仗嶽父照顧,等事情平息,我再來接她。”


    黃新青鼻子差點沒被任國強氣歪掉,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吃完一抹嘴巴就想走,都說婊子無情,這小子比婊子都不如。還避嫌,我呸,跳進糞坑還要一身清香離開。


    不過,黃新青並不在乎,任國強有無數的把柄握在自己手中,想逃那是做夢。想到這裏,黃新青微笑道:“賢婿搬迴驛館住也好,你放心靈兒我會照顧好。不妨多與江安義走動走動,有什麽風吹草動記得及時告訴我,也不枉我們翁婿一場。”


    平日裏和善如佛般的黃員外臉上的笑容變得猙獰,兩隻眼睛露出兇光,任國強心中發毛,連連點頭,魚餌是香,但扯鉤的時候痛徹心菲。


    薑健不理席間的勾心鬥角,顧自大口喝酒,大塊吃肉。肚中食飽,薑健筷子一放,道:“黃員外,家主的信你已經看過了,信中所說之事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黃新青遲疑了一下,道:“將暗契交由李家保管自然是極安全的,隻是李翁有沒有給個信物,將來我好憑信物將暗契領迴。”


    五百多頃畝土地的暗契可不是小數,雖然黃新青的長媳是李成偉的嫡女,但人親不如錢親,一旦李家動了歹心,這些地就是隱憂。


    “到時讓黃少爺帶著信和這隻玉虎來。”薑健從懷中掏出檀木盒遞給黃新青。盒中綠絲布墊底,裝著隻玉虎,三寸長,潔白如脂,額頭處留有塊淡淡的黃玉皮斑,讓玉虎栩栩如生。


    黃新青在李成師的案頭見過此物,是李家的傳家之寶。拿起玉虎小心地在手中摩挲了一下,滋潤,溫潤,是上好的宿州蒙田籽玉,應該正是自己所見之物。


    放下心來,黃新青將玉虎放迴盒中,交給身後侍立的四子黃燦輝,又從腰間的鑰匙串中解下一枚銅鑰,道:“拿給你娘,讓她打開床頭邊的鐵櫃子,最上層的那格,把玉虎放進去,再把裏麵放的紅木盒給我拿來。”


    黃燦輝恭聲應是。


    江安義心頭一動,床頭的鐵櫃子,絕對是放重要東西的地方,老娘的寶貝就是放在床下的箱子裏。


    黃燦輝走了出來,信手指向廊下侍立的家丁道:“你們兩個跟我來。”


    江安義趕緊站在黃燦輝的身後,向後宅走去,廊下的幾個根本沒有發現異常。


    穿廊過門,足足走了半柱香,來到一道漂亮的垂花門,黃燦輝頭也不迴地吩咐道:“你們兩個在門前等我。”


    江安義四處打量環境,準備看好退路。身旁的那人道:“兄弟,怎麽看得麵生,哪個院的?”


    “前院的。”江安義含糊地答道,不敢讓那人細問,搶先道:“我剛來不久,不太懂規矩,大哥明天有沒有空,我請大哥吃頓飯,請大哥教教我府裏的規矩。”


    聽到有免費的飯局,那人立時忘了盤問江安義,熱切地給江安義講起該注意的規矩來。江安義含笑聽著,不時點頭,心神卻在注意聽著院內的動靜。


    功夫不大,黃燦輝捧著個尺許見方的紅木盒出現,江安義立即伸手去接。木盒有些分量,黃燦輝沒多想,隻是道了聲“小心,別摔了”,昂首走在前麵。


    江安義脫下身上的衣服,將木盒裹在中間,勒了個絆斜背在肩頭。黃燦輝昂然前行,那個家丁湊在身邊討好少爺,根本沒人注意江安義。江安義暗中發笑,這搶劫太沒有技術性了。


    心情舒暢,江安義頑心立起,有意沉聲戲道:“兩位,齊某尿急,先走一步。”


    在黃燦輝和那個家丁驚駭的眼光中,江安義飛身踏上廊杆,兩手一按廊柱,飄出丈許,三竄二蹦,消失在黑暗中。


    黃燦輝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迴過神來,尖聲叫道:“來人啊,有賊啊。”


    身旁的家丁也迴過味來,高聲喊道:“抓賊啊,賊人偷東西了,快來人啊。”


    黃燦輝連滾帶爬地往前院跑,屋內喝酒的人已經被驚動,全都走了出來。


    看到慌裏慌張跑過來的兒子,黃新青立知不妙,劈頭問道:“什麽東西被搶了,玉虎嗎?”黃新青心存僥幸,如果隻是搶走了玉虎還好辦,賠些銀兩就是。


    “箱子,是箱子。”


    黃燦輝的話打破了黃新青的幻想,雙腿一軟,黃新青向下癱去。身旁的薑健手疾眼快,一把扯住他,問黃燦輝道:“看清是什麽人嗎?往哪裏跑了?”


    “穿著府裏家丁的衣服,年紀不大,往西邊跑了。”


    縱身上房,薑健向西追去。一口氣追出數裏,再往前就是城牆了,薑健在一處高樓頂上站住,四外掃望,烏蒙蒙的天空下不見人影。


    薑健十分懊惱,上次在莊中讓賊人脫逃,這次來興國辦差又出了差錯,哪有臉迴去交差。薑健是心高氣傲之人,連番打擊激起他心中兇性,冰森的寒意發散開去,天地一片冷肅。


    龍衛,薑健想起白日遇到的三人,來人會不會是龍衛中的好手,上次師傅就提出夜探李莊的極可能是龍衛中人。


    對於龍衛薑健也帶有懼意,被這隻怪獸盯上的話不死也得脫層皮。薑健站在樓頂沉思了片刻,一咬牙,在瓦片上抹了一手灰塗在臉上,再撕下前襟,蒙在臉上。辨了辨方向,薑健朝著縣衙而來。


    江安義已經順利迴到了驛館,沒敢走正門,從後麵的窗戶飄進屋內。從身上解下衣服,從裏麵把箱子拿出。


    紅木箱,在燈光下油光可鑒,箱子上著鎖,這難不住江安義,雙手握住鎖的兩端,運氣往外一拉,鎖開了。裏麵整齊地疊放著暗契,江安義隨手翻看了一下,估計這箱中至少有一百多份,少說也有三四百頃地。


    妥了,江安義露出笑容,沒想到來到興國縣輕鬆地就將難題解決了。有了這些暗契,再加上項氏兄弟龍衛的身份,明日在公堂上發難,黃新青、任國強、盧縣令一個也跑不了。


    “什麽人?”屋外傳來項敬堅的喝問,江安義一驚,蓋好箱子塞在被子下。


    屋頂上,薑健暗惱,原想暗中查看一番,沒想到踩到塊碎瓦,碎瓦片從屋頂滑落掉在地上,驚動了項氏兄弟。


    “來人,屋頂有賊。”項敬實高喊道,驚動了衙役,很快四周燃起火把,將驛館團團圍住。


    薑健沒有將這些人放在心上,要逃走隨時都可以,包括白天交手的那兩人在內圍不住他。站在屋頂,薑健打量著哪些房間有燈光,東邊三間房都亮著燈。


    那兩兄弟從第三間房出來,剩下的有一間是白天看到的年少書生的住處,應該就是盧縣令所說的江安義了。


    薑健殺心立起,除去江安義能將水攪渾,順便還可以把那塊明普寺的護身木牌拿走,至於黃新青盧縣令等人會怎樣,不是自己考慮的事情。


    打定主意,薑健迅速地移到東首第二間屋頂,用力一頓,屋頂坍塌,瓦片“稀裏嘩啦”地往下掉,露出個二尺寬的大洞來。


    薑健“嘿嘿”冷笑,飄身從洞中進入房內。


    屋中,江安義正準備出門看個究竟,突聽頭頂碎響,江安義機警地跳到床上,拉下圍幔。


    桌上的燈被砸滅,屋內一片狼籍,一個黑影從上飄落,踩在桌上。


    虛室生白,江安義看到來人蒙著臉,臉上抹著黑灰,心中暗笑,原來大家都是這套路,看身形來人是薑健。


    薑健飛快地打量著屋內,雖然沒有燈,他也能大概地看清屋中的情況。


    沒有人,床簾垂著,薑健暗笑,江安義真夠幼稚的,躲在帳中以為自己發現不了,正好甕中捉鱉。


    房門拴著,項氏兄弟在屋外用力擊打著房門,馬上就要破門而入。


    薑健不敢耽擱,縱身而起,雙手運足真氣,帶著冷風向床上全力擊去,這一下定要將姓江的打成肉泥。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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