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哀樂淒切,靈幡飄揚,風起處無數紙錢灰隨風旋轉,散於四方。


    許昌化一身孝服,兩眼通紅,在張良寬的靈位前叩首,李安娘跪在他的身側,低低地聲音勸慰著麗娘。


    麗娘一身素白,形容枯槁,死氣沉沉地跪在那裏,往火盆內丟著紙錢。


    虎兒身披麻衣,一雙淚眼茫然地看著大人,對著站起身來到旁邊的許昌化哭道:“大伯,我爹怎麽了,他怎麽睡得不起來啊?”


    心像被刀狠紮了數下,許昌化向後趔趄了幾步,伸出的手無力地垂下。


    虎兒的話讓麗娘恢複了些許生氣,艱難地抬起頭,麗娘道:“許大哥,張郎臨走前寫了幾句遺言,就在書房桌上,你想看去看一下吧。”


    “為臣不忠,為友不義,為事不謹。麗娘,照顧好虎兒,為夫去也。張寬郎絕筆。”數行字,字字誅心,一口血噴在紙上,將白紙染成紅色,在安娘的驚唿聲中,許昌化倒在地上。


    餘知節的心情很沮喪,剛到安齊縣就遇到了張良寬之死。十個副使中他對張良寬的了解不多,不過張良寬臉上時不時泛起幸福、溫和的笑容,給他的印象深刻。嬌妻幼子,什麽事逼得這個年輕人要懸梁自盡。


    帶血的信拿在手中,輕飄飄又重似千鈞,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餘知節緩緩地將信放迴桌邊,清查田畝必然是要見血的,沒想到己方流血的第一人居然會是溫和的張良寬。


    踏出張府,餘知節抬頭看了看頭頂的白幡,秋風中高懸的白幡如旗、如林,一片肅殺。


    半山書房,李明德麵色沉重,張良寬的死著實出忽他的意料。李明德知道張良寬,知道此子讀書上進,為人良善,幾次文會中表現不同凡俗,所以他才會事先布局,讓許昌化與之結為好友。


    圖窮匕現,張良寬黯然離開,原以為到了原河縣能放開手腿,可是處處都有李家人製肘,張良寬灰心無奈之下走上絕路。李明德的心中亦不好過,原意是在先期咬定不放,慢慢再鬆些口,張良寬有了交待就不會追查的那麽緊了。唉,過猶不及,悔之晚矣。


    張良寬的死將餘知節逼到死角,如今的局麵不是魚死就是網破。餘知節帶著百名官兵住進驛館,寧天濤不斷派人來訴苦,說是如坐針氈,要扛不住了。看來,自己要出麵拜會一下餘知節了。


    李明德與餘知節有一麵之交,二十年前兩人都曾在晃州做過縣令,兩人誌氣相投,詩文相和,也算是朋友。李明德不會忘記當時的餘知節,上進、能幹,為政清明,如今已是四品大員,眼看就要踏上戶部尚書的台階,反觀自己為了家族,蠅營狗苟,早失去當初的雄心壯誌。


    “備轎”,李明德站起身,是時候去見見那位曾經的朋友了。


    許昌化睜開眼,熟悉的場景,是自己的書房。耳邊傳來安娘的低泣聲,胸口堵得發悶。


    掙紮著要坐起身,安娘連忙按住他,勸道:“昌化,你受激吐血,大夫說要靜臥休養,別逞強了。快把參湯端來,大爺醒了。”


    許昌化重新閉上眼,紙條上的字在眼前飛舞著,“為臣不忠、為友不義、為事不謹”化成張良寬的怒容,大聲地喝斥著自己。


    “良寬,是我逼死了你。”許昌化心如刀絞。安娘將吹涼後的參湯兜到嘴邊,“咳咳”,又一口血嗆了出來。


    臨河客棧,江安義麵窗而坐,神色肅然。


    張良寬死了,那個時常說起自己兒子聰慧過人的張良寬死了;那個酒醉後拉著自己非要讓自己答應做他兒子老師的張良寬死了;那個掛著一臉溫和笑容的張良寬死了。


    身為暗使,江安義不好前去張府祭祀。桌上小香爐,三根線香,遙祭故人。


    石頭走了進來,道:“公子,彤兒姑娘來了,說是和你約好一起到城外打獵的。”


    日子總要繼續,江安義想趁著打獵的機會到城外四處轉轉,暗中了解一下田地的情況。


    南門外,風吹草低黃,野兔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寒冬儲備脂肪。馬蹄聲急,驚得鳥飛兔跑,一隻利箭如飛而至,奔跑的兔子抽搐著倒地。


    “我又射中了”,彤兒笑聲像銀鈴般清脆,江安義原本沉悶的心情舒朗了許多。


    有隨從飛馬上前拾起兔子,舉起來向兩人示意。彤兒有些詫異地問道:“江公子,我都射中五隻兔子了,怎麽沒看到你開弓啊?”


    江安義暗自慚愧,自己要是開弓的話,八成要射空,豈不是露了“神射手”的餡,嘴中應道:“你都射了五隻兔子,我就不射了。待會我射隻野雞下來,飛斑走兔就全有了。”


    馬蹄聲響,野鳥聽到聲音老遠就飛走了,哪裏會等他們近前。


    彤兒沒有猜到江安義的詭計,佩服地看著他道:“飛鳥可比兔子難射多了,姐夫射中的機會都不多。”


    出來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眾人有些乏了,一路沒有遇到野雞,彤兒有些不甘心,用馬鞭指著不遠處的村子道:“咱們到那裏打尖休息一下,下午繼續打獵。”


    村頭多半都有酒家,方便過往的人。老板兼夥計見來了客人,連忙笑著迎出來,殷勤地招唿眾人入內。鄉野小店,東西不多,臘味野菜,加上打的兔子,還算豐盛。筆蒾樓


    江安義盤算著,看樣子彤兒姑娘是不打算輕易放過自己了,要不自己胡亂射幾箭,看看老天會不會幫忙。一甩臉,看到村邊的路上,有兩個農人扛著鋤頭歸家,年輕的像是李世成。


    揉揉眼,沒錯,是李世成。江安義歉意地衝彤兒道:“彤兒姑娘,我遇上個故人,前去問候一下。”


    看到江安義笑著衝自己拱手,李世成的臉白了一下,緊接著紅起來。將鋤頭放在地上,李世成整理了一下衣服,端端正正地衝江安義迴禮。


    “世成兄,這是怎麽了?”江安義按捺不下好奇,問道。


    “成兒,這是你朋友,請到家中敘話吧。”李來和在旁邊插言道,兒子迴來有幾天了,總是悶悶不樂,難得遇到朋友,說不定能開心些。


    “原來是伯父,安義失禮了。”江安義恭敬地向李來和行了一禮,道:“今日同友人前來打獵,不便前去拜訪,明日小侄定當前去拜望。”


    閑話了幾句,李世成吞吞吐吐,像是有難言之隱,道旁不便多談,江安義問明住處,約定辰時,與李世成話別。


    出來混總要還的,既然充了神射手就要獻醜,江安義連射兩箭走空後,隻得向彤兒承認,那日自己射中魚鰾靠的是運氣。


    彤兒愣了一下,看著江安義一臉尷尬,“咯咯”地笑出起來,滿天的白雲都變得明媚起來,江安義發現自己的心也隨著笑聲在飄蕩著。


    安齊元府,清仗使臨時的衙門。


    元家是安齊縣大戶人家,元府五進的院落寬闊舒適,餘知節帶著一百名官兵住進去絲毫不覺得狹小。元老爺季昭興高采烈地帶著家人住到了城外的農莊上,能和清仗使拉上關係,怎麽看也不會吃虧。


    入夜,整條街都變得冷清下來,百姓都知道清仗使大人住在元家,門前還有四名持槍的兵丁在站崗,沒事那會到這門口來找不自在。


    後門下馬,門前有兩名兵丁,事先得到過吩咐,看過江安義手中的令牌,兵丁牽馬放行。進到門裏,有人在此迎候,帶著江安義穿廊過門,來到正屋前,示意餘大人在裏麵等他。


    江安義整理衣襟,在門前大聲稟道:“餘師,我來了。”


    屋內一片明亮,餘知節背著手在一幅地形圖前查看。聽到腳步聲,餘知節轉過身,江安義看到餘師麵色沉重,鬱鬱不樂。


    “安義,這幾日你打聽出什麽消息了嗎?”餘知節沒有客套,直接問道。


    江安義騎著馬十裏八村的轉過,可是隻要聽到他提田的事,對方頓時住口,用警惕的眼神盯著他,這幾日,可以說毫無收獲。


    “安齊縣被李家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餘知節歎了口氣,道:“今日下午李明德來見我,暗示能拿出二千頃的地來,讓我體麵收場,將來李家還有迴報,甚至暗示助我登上戶部尚書的位置。”


    江安義沒有做聲,他知道餘師的性子剛毅,絕不可能答應李明德的要求。


    “良寬的死讓我痛心,也讓我警醒。”餘知節換了話題,嚴肅地對著江安義道:“安義,你要多加小心,李家應該已經知道了你的存在,狗急跳牆,不知他們會做出什麽事來,你還是搬到衙門來住吧。”


    江安義心頭泛起暖意,道:“餘師放心,我會小心的。今日見到個故人,我想從他嘴中了解一下李家的情況,過兩日再說吧。”


    餘知節見江安義主意已定,不再相勸,師徒兩人說了下其他縣的情況,除了林陽縣,其他各縣都不容樂觀。餘知節愁眉緊鎖,還有一個不好的消息沒有告訴安義,那就是已經有流言傳來,一些清仗副使被人拉下了水。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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