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友直站在公案旁心花怒放,看著李明善垂頭喪氣的樣子,馬友直恨不能歡唿出聲,吟詩一首以為賀。大堂又陷入沉默,李明善微垂著頭,死死地盯著身前地上的青磚,一言不發。


    “李大人,這縣衙所有的出口我都讓田校尉派兵守住了,沒有人能逃出去。”江安義清亮的聲音響起。像是在驗證江安主的話,大堂外響起嘈雜的唿喊聲,其中一個大噪門吵吵得最厲害,是李東傑。


    完了,李明善身子一軟,跪倒在地,叩頭道:“卑職知罪。”丟車保帥,這迴自己成了家族的棄子了。


    “哈哈哈哈哈”,馬友直再也忍不住,縱聲大笑,充滿快意和怨毒的笑聲有如梟叫,在大堂上空飄蕩。


    清查結果很快呈報給了餘知節:林陽縣在冊應稅田地五千四百三十八頃三十六畝三分七厘四毫,其中田三千九百二十八頃,地一千一百三十頃,山、蕩、圩若幹。而清查出李明善名下有田三百二十三頃七十八畝,皆是李明善任林陽縣縣丞後所置辦的。


    結果不言而喻,李明善、李東傑、李來強都住進了監獄,馬友直重掌大權,忙著排除異己提拔親信,這些是縣務,餘知節等人不可能過問。


    第二天,餘知節親自到伯府拜望老太太,與三爺一番密談。下午,伯府送來了枉法的張管事和田小管事,主動退迴了被兩人暗中納在伯府名下的田地五百二十三頃八十畝。初戰告捷,短短三天,在林陽縣共清查出掛在鄉紳名下的土地一千零二十一頃十六畝七分,占了林陽縣田地的二成多。


    林陽縣城最好的悅朋客棧臨時成了清仗使衙門,門前有兵丁看守,客棧內人來人往,算盤聲響成一團。


    客棧後的小院,餘知節看著整理出的賬冊歎道:“小小林陽縣光掛在鄉紳名下的田地就多達二成六分,這還不算上其他弊處。由小及大,仁州二十三萬頃田地,至少可以查出侵吞的田地二萬頃,而我大鄭又有多少田地被這些貪官蛀蟲們侵吞。”


    “田稅一年不超過一千五百萬兩,除了支付百官俸祿,支付兵餉兵糧,賑濟災民,國庫所剩無己,遇到特殊事件,往往入不敷出。宮中養儀殿失修,天子都拿不出錢來。”餘知節悶悶不樂地將賬冊放迴桌上。


    劉玉善笑道:“萬歲借助大人清理積弊,如果能夠重新清仗田畝,國庫每年將多出五百萬兩銀子來,萬歲便能放開手腿大幹一場,餘大人便是首功之臣,必得萬歲信任,入閣拜相亦有可能。安義此次居功甚厥,天子必有重賞。”


    江安義興奮地搓了搓手,道:“僥幸,如果不是餘師來的及時,恐怕要功虧一簣。”


    餘知節嘉許道:“此次安義做的確實不錯,林陽縣原是仁州清仗的一處難點,被安義攻克了。最難得的是這次林陽縣被翹動,其他各縣深受震動,原本進展艱難的清仗工作陸續傳來好消息。昨晚我匯總了一下數據,不算林陽縣,已經有一千多頃田地被清查出來。”


    仁州六十二縣,光林陽縣就查出一千多頃,其他六十一縣加起來才一千多頃,這數目怎麽也說不過。劉玉善苦笑道:“知易行難啊,我到拓雲縣數日,與馮縣令好說歹說,又親到田頭清量,隻清查出八十畝田地,比起安義來慚愧啊。”


    江安義指著伯府報上來的數據道:“餘師,據我所知,伯府名下的田地不隻這些,要不要繼續追查下去。”


    站的高度不同,考慮問題的角度也不同,餘知節擺擺手道:“罷了。楊伯爺在邊疆為國效力,我們不能讓他家中生亂,他府中能報出五百多頃田地已經給了我們麵子,其他的事讓楊伯爺和萬歲去打交道去。”


    誇了兩人幾句,餘知節話風一轉,道:“林陽縣這次清仗必然會打草驚蛇,特別是李家。我之前查過李家在仁州的田地,掛在李氏家族名下的田產就多達一萬三千多頃,如果算上其姻親、支係,估計不下於二萬頃。”


    江安義和劉玉善都吸了口涼氣,二萬頃是什麽概念,是整個林陽縣麵積的二倍多。


    餘知節的目光掠過兩人,投向門外,幾隻小鳥喧鬧地從屋簷飛過,向南而去。官道上,一匹快馬如飛,向著南麵的安齊縣馳去。


    安齊縣,李氏家族的發源地。自大魏年間李家出了狀元之後,三百年間李氏一門共出過狀元一人,榜眼三人,進士十九人,舉人七十六人。大魏朝時,李家出了個丞相;大鄭立國後,李氏一族最高官至刑部尚書,四品以上官員一十九人,如今在位的九品以上官身多達三十六人之多,四品以上的大員三人。


    李氏家族並未居住在安齊縣,而是在縣城十裏外依山傍山修建了占地五百多畝的城寨。這座李氏山城寨牆比縣城的城牆還要高大堅固,寨牆外是流水的護城河,寨牆上有莊丁來迴巡視。


    山城分為內外兩部分,外城是普通的族人聚居處,內城呈長方形,前寬後窄,在內城的正中處,是府第的核心“積善堂”,李氏家主和長房就在這個院中居住。


    李氏家主李成師進士出身,做過辰州刺史,後因事丟官迴家,今年已經六十八歲,依舊紅光滿麵,聲音洪亮。長子李明德躬著身子,傾聽著父親的教訓,不斷地連連應是。


    李成師重重地拍打著椅子的扶手,喝罵道:“李明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被餘知節抓住了把柄,實在該死。”


    彎得久了,李明德覺得腰酸背痛,稍稍直起身子,輕聲道:“終是自家兄弟,家裏是不是出手幫他一把。”


    “如何幫,我早讓你寫信給他,讓他小心,他在林陽稱王稱霸久了,連你這個兄長的話怕也聽不進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那不爭氣的兒子也被抓進去了,是不是想救他出來。”李成師說到激動處,忍不住連連咳嗽起來。


    李明德急忙上前,替父親輕輕拍打後背,好一陣子,李成師才止住咳聲。喝了口茶,李成師摩挲著胸口,放緩語氣道:“我老了,估計沒幾年好活的了,這個家早晚你要擔起來。”


    “父親何出此言,您老人家身康體泰,長命百歲才是兒孫們的福氣。”李明德惶恐地道。


    “唉,明德,你的性子謙和,持家原是極好的。但當今天子對世家虎視耽耽,此次清仗田畝就是一個信號,如果一味地謙和忍讓,我李家恐怕便要煙消雲散了。”


    李明德皺起眉頭道:“不至於吧,就算損失千百頃地,也不會傷及筋骨的。”


    李成師恨恨一拍椅子,怒道:“如果是上萬頃呢?如果要將我李家犯事的人都抓進牢中呢,我李家還在不在?”


    李明德道:“如果真要那樣,那隻有魚死網破了。”


    “你打算怎麽辦?”


    沉默半晌,李明德道:“兒子想到幾點,請父親指教。一是避其鋒頭,嚴令族中大小這段時間遵紀守法,不準給家族惹事,有關田地的首尾一定處理幹淨,有爭執之處寧可吃點虧,以後再說。”


    李成師點點頭,從桌上端起茶,細細地品著,示意李明德繼續說。m.Ъimilou


    “二是主動示好。餘知節不是帶人在仁州各處清仗田畝嗎,我李家作為仁州的大族,自然要做點表率,給餘知節一個麵子,也給萬歲一個態度,不妨就讓出千餘頃田地來,隻要人沒事,田地終究會再迴來。”


    李成師連連點頭,笑道:“明德,你處事老到,說的不錯。人是根本,隻要人沒事,暫時的失利沒什麽。”


    李明德繼續道:“千裏當官隻為財,餘知節意在戶部尚書,不好買動,但他手下的那些清仗副使們可以試著收買。喜歡銀子的送銀子,喜歡女人的送女人,一句話投其所好,隻要拿了咱家的東西,就要聽咱家的指揮,這清仗田畝最終還是由咱們說了算。”


    “如果有人軟硬不吃,硬要與李家做對怎麽辦?”


    李明德眼中閃出寒光,道:“當然不能一味地示弱,真要有人抓住李家不放,那就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十大世家不是什麽人都能碰的。家裏的那些供奉,養來不是白花銀子的。”


    李成師緩緩地閉上眼睛,嘟囔道:“明德,你辦事我放心,為父累了,你且去吧。”


    李明德深深一躬,轉身離開了正屋。院子裏站著幾個管事,見到李明德出來,急忙迎上前見禮。李明德停住腳步,想了想,吩咐道:“去縣裏請許爺來一趟。”


    一個時辰後,一名精壯的漢子出現在李明德的書房中,兩人密談了半個時辰,漢子離開了李家山城,迴到了安齊縣的住處。功夫不大,一名管事拿著張大紅請柬出了門,前往清仗副使張良寬的住處。


    張良寬是安齊縣人,此次迴安齊清查田畝,他就住在自家府中。三進的院落是自己得中進士後,好友許昌化所贈。三歲的兒子機靈可愛,賴在身邊撒嬌要糖吃,妻子李氏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父子嘻戲,一家人和和美美。


    管家送來請柬,張良寬打開笑道:“許兄請我們全家今晚過府赴宴,麗娘,你正好可以去看看姐姐。”


    李氏笑著點頭,張良寬沒有注意妻子眼中隱藏的陰霾。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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