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雨水沿著屋簷掛起一道水簾,站在戶房的窗前,看不到對麵的兵房。


    “這雨都下一天一夜了,怎麽還不見停,大人還命我下鄉巡視呢。”李東傑在戶房的屋內轉著圈,一臉憂急地道。


    旁邊的高書吏暗暗發笑,從未見過這位爺如此憂心公事,自己聽萬老五說,這位爺在華陽鄉看上個小娘子,八成是心焦無法去會佳人吧。高書吏起身,從屋角提起水壺,沏上茶,笑道:“李爺勤於公事,大人知道一定歡喜。不要急,這雨下不了久,再有個把時辰就該停了,不耽誤李爺辦大事。”


    李東傑橫了高書吏一眼,這小子眉眼輕佻,說話皮裏陽秋,該不是知道了些什麽吧。


    迴到自己的座子坐好,李東傑打著官腔道:“這幾日我忙於下鄉,房裏可有什麽事?有空將田畝稅賦的賬簿再理一理,清仗使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到我們這了,早些做好準備,如果出了錯,你我都吃罪不起。”


    高書吏心中暗罵,陪著笑臉道:“李爺你放心,早按您的吩咐辦妥了,保準清仗使挑不出毛病。”


    “唔”,李東傑用鼻子哼了一聲,拉長聲調問道:“城東黃老根可曾來過?”


    縣城東門外有塊二百畝的田地,湯河從旁邊流過,真正旱澇保收的良田。這塊地姓黃,祖上是位舉人,傳到這一輩黃老根已經沒落了。老根老根,哥一個,父母疼愛驕慣,吃喝嫖賭無所不為,父母死後更是變本加利,店鋪變賣一光,千畝田地賣得隻剩下最後的二百畝。


    這位黃老根在金玉坊賭博,欠下賭資一千兩,金玉坊的杜掌櫃發話了,限他一個月內還清,要不然就以田地抵債。仁州的上等田七兩一畝,二七十四,這些田值一千四百兩銀子,黃老根不是傻瓜,當然不肯,自己賣掉還能多得四百兩。


    李東傑對這塊地垂涎已久,找到黃老根出資一千一百兩,讓黃老根將地賣給他,黃老根不肯,四處找人賣地。李東傑派人散布消息,誰也不準買這塊地,要不然就是跟他過不去。眼看著離杜掌櫃發話的一個月沒幾天了,黃老根怎麽還不找上門來?


    眼看著雨小了,簷前的水簾變成了細珠串,李東傑往外瞅了瞅,心裏麵像長了草,站起身往外走。


    衙役萬老五帶著幾個人走了過來,老遠便笑著躬腰道:“李爺,出去啊,小的陪您一起。”


    李東傑沒看萬老五,一眼看見他身後畏畏縮縮的黃老根了,笑道:“老根,想通了,別磨磨蹭蹭的了,我一會還要下鄉去。”


    黃老根沒有答話,將求助的眼神看向旁邊的老爺子,李東傑一愣,怎麽迴事?這老農是誰?他旁邊的年輕人是誰?


    老農是石頭爺爺,大名何東水,他身邊的自然是江安義。兩日前江安主在杏花觀從馬知縣得知黃老根賣地一事,立時有了主意,先與石頭爺爺商議,由他出麵買地,事涉李家,石頭爺爺不敢答應。江安義許諾,讓石頭全家搬到德州自家安居,並贈給他們百畝良田。


    能緊跟狀元郎,又無後顧之憂,石頭一家人商議後答應幫忙。於是,石頭爺爺帶著江安義找到黃老根,用一千四百兩銀子購買他家的田地。眼看限期沒幾天了,黃老根正發愁,天下掉下來救星,自然滿口答應,當即冒雨帶著石頭爺爺來辦過戶手續。


    李東傑得知到嘴的鴨子飛了,惡狠狠地瞪著石頭爺爺,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老頭,你好大的膽。”


    石頭爺爺嚇得直哆嗦,江安義看到李東傑的樣子想起侯七馬八來,都是些該殺的貪官汙吏。此時不是發作的時機,江安義強忍怒火道:“這位官爺,買賣土地不犯法吧,何來大膽之說。”


    李東傑看江安義像是讀過書的人,冷哼一聲,甩著衣袖走了,萬老五急急地跟在後麵。


    立契、申牒、過割,高書吏得了江安義暗中塞過來的一兩銀子,手腳麻利,服務熱情,官府登記在冊,這塊二百畝的地由黃姓何了。黃老根接過江安義的銀票,查驗清楚後匆匆走了。


    江安義感歎,出來一趟真不容易,都說窮家富路,一千四百兩銀子就這樣飛了,是不是該到金玉坊再轉一轉提點款,估計杜掌櫃看到自己直接喊人用砍刀了。


    出了縣衙江安義走得不快,注意聽著動靜,果然後麵腳步聲追來,是萬老五。萬老五假裝惋惜地道:“少年人,你闖禍了,知道不知道?”


    江安義演出一臉懵懂,不解地道:“掏錢買地犯啥法了,沒偷沒搶的。”


    萬老五看江安義就是個棒槌,轉過臉對石頭爺爺道:“老人家,剛才那位官爺你不認識吧,那就是縣裏的戶曹李老爺,縣丞李大人的親侄子。那塊地原本是李老爺看上的,你買了去,李老爺能不生氣嗎?”


    看到石頭爺爺的臉色變白,萬老五繼續加料,道:“我剛才見形勢不對怕你們吃虧,追出去勸了他幾句。唉,可是李老爺正在火頭上,聽不進去,一個勁說要給你們一點顏色看看。”


    “這可怎麽辦好?”石頭爺爺真慌了神,一個勁直瞟江安義。


    萬老五見何老頭慌了手腳,心中暗自得意,假做同情地歎了口氣,道:“老人家,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感情好。這位官爺,前麵有間茶寮,請官爺移步,我請您喝杯茶水,邊吃邊聊。”石頭爺爺按照事先設計好的套路說道。


    魚兒開始吞餌了,萬老五得意地笑,這趟買賣做成,李爺答應給自己十兩銀子的報酬,還說跟縣丞老爺美言提拔提拔自己。萬老五步履輕快,沒有注意到江安義望向石頭爺爺佩服的眼神,老戲骨啊,演得真到位,這哆嗦得多自然。石頭爺爺心中有苦說不出,我哪是演,是真怕啊。


    燈芯糕、豆沙卷、桃花酥、芝麻球,四碟點心用瓷盤盛著,賞心悅目香甜軟糯。萬老五每樣吃了兩塊,這才端起茶水漱了漱口,剛才談話之中他已經探聽明白,何東水不過是平嶺村的土財主,旁邊的那個年輕人是他的遠親,一個童生。


    心中有底,萬老五開腔道:“老爺子,你是本地人,李家的勢力不會不知道吧,這林陽縣就是人家的地盤。說句不客氣的話,縣老爺也不過是擺設。”


    石頭爺爺點頭,萬老五又拈起一塊豆沙卷丟入嘴中,含糊不清地道:“你們買地前沒有打聽清楚,那黃老根得罪了毅勇伯府,不得不賣地還債。李爺可憐他出了價,可是這小子打算賣個高價,結果你買了這塊地,這下將毅勇伯府和李家都得罪了。”


    “這可怎麽好?萬爺,您剛才不是說有法子吧,求你指條明路,我老漢定然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石頭爺爺拉著萬老五的衣袖央告道。


    “法子倒是有,你也知道,縣裏有不少人把地掛在李大人的名下,這樣一來,李大人就幫你把擔子擔起來了,毅勇伯府要怪也怪不到你了。你把地掛在李大人名下,李大人是舉人出身,按律可以免稅,你隻要出九厘的收成交給李大人就可以了,這樣一來既免了禍還加了收成,豈不是兩全其美。”


    “那怎麽成”,江安義插嘴道,“我聽說掛在毅勇伯府隻收六厘和七厘的收成,九厘太多了。”


    萬老五瞪了江安義一眼,冷笑道:“年輕人,你要想想清楚,得罪了李大人是個什麽結果。要不是你大伯求我,我才懶得理這件破事,讓李爺找你們算賬。”


    萬老五說著作勢要起身,石頭爺爺急忙拉住他,道:“小娃子說話不知道輕重,萬爺您別放在心上,不過這九厘確實有點多了,要不勞您跟李爺商量商量。八厘,八厘我就將田掛要李大人名下。”


    “唉,我就是心軟,聽不得老人家央求。”萬老五作腔作勢,又接連吃進幾塊點心,站起身道:“李爺已經下鄉去了,等他迴來我再跟他說說,明天巳時,你們帶好田契,還在這間茶館等我的消息。”


    萬老五走了,江安義和石頭爺爺可沒迴平嶺村,匆匆趕往西街。毅勇伯府就座落在西街,離伯府不遠有家酒樓,午時已到,酒樓裏的食客不少。夥計上前招唿,江安義道:“咱們是來找人的。”將要找的人一說,夥計領著上了二樓的雅間。


    雅間內已經有二個人在等候,見到石頭爺爺,其中一個中年人站起身道:“何大爺,怎麽現在才來,我表侄都等了你好一會了。”


    “對不住,有事耽誤了一下”,石頭爺爺道:“點了菜嗎?讓夥計上菜,咱們邊吃邊聊。”


    酒菜上桌,中年人端起杯介紹另一個年歲較輕的人,道:“老爺子,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表侄,他在伯府裏麵任管事,我那田就是托他的麵子給掛在伯府名下的。”


    石頭爺爺連忙敬酒,那人矜持地呷了一口,放下杯道:“要不是表叔找我,我還真不想搭理這事。閑話少說,地契帶來了嗎,給我看看。”


    江安義連忙從懷中拿出地契遞過去,那人翻了翻,笑道:“這塊地不錯,旱澇保收的良田。行,我跟大管事說一聲,就按七厘的收成算怎麽樣?”


    見石頭爺爺點頭答應,那人將田契交還江安義,道:“明天到府門前等著,我跟你們去官府辦交割手續,暗契我會準備好,到時明契換暗契。”


    江安義忙道:“這位大哥,明天不如到縣衙旁的茶館會合,我請你到哪裏吃早點,吃完早點咱們就上縣衙,方便。”


    那人答應。


    香餌已經撒下,兩條大魚都來啄食,能不能一網打盡就看明天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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