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兩位施主住手。”蒼老的嗓音響起,一股柔和的風吹過,江安義與楚可清爭鬥引發的勁風有如春風化雨,散於無形。灰衣僧出現在兩人身旁,須眉皆白,赫然是剛才擦拭大殿門窗的老僧。


    楚可清認得老僧是明普寺的高僧廣明大師,不敢造次,合十道:“可情妄動無名,擾亂寺院清修,請大師恕罪。”


    廣明大師合掌微笑不語。楚可清再次行禮,瞪了江安義一眼,轉身帶著憐兒等人離開,欣菲深情地看了一眼江安義,跟著一同離開。江安義目送欣菲遠去,心中空落落的,不知什麽滋味,剛剛見過麵,思念又立起。


    “江施主有禮了,老衲眼拙,沒有認出施主,多謝施主替洪信師侄送來茶葉。”廣明大師的聲音召迴江安義的魂魄,老和尚平淡衝和,留起頭發就是位鄰家翁,真人不露相啊。


    江安義趕緊施禮,道:“不敢,適才如果不是大師出手相助,險些要傷及無辜,多謝大師。”


    “一念向善,即是與佛有緣,難怪洪信師侄說你深具慧根。江施主,此處不是講話之所,不妨隨老衲到禪房中飲杯清茶。洪信師侄在信中提及你曾說過禪茶一味,老衲要向江狀元討教一二。”


    跟在廣明大師身後向後走,遊人越來越少,僧人越來越多。寺中僧眾見到廣明大師,紛紛立住腿合十為禮,廣明大師每次都站住,合十還禮,絲毫不嫌瑣碎。不遠的一段路,居然走了一柱香的功夫。


    大概覺出江安義有些不奈,廣明大師笑道:“身心寂靜,一言一行都是修行;秉持善念,一茶一飯皆有禪機。”可惜對牛彈琴,江安義毫無所動。


    大雄寶殿後是藏經閣,廣明大師的住處在藏經閣右側,推來角門,裏麵是個安靜的小院,院內有七八間禪房。廣明大師的禪房在裏側,五丈見方的禪房被粗麻布隔成兩間,裏麵是臥室,外麵是待客之所。


    一張小幾、數個蒲團,幾上一個小巧的香爐,一根線香不徐不急地嫋嫋飄煙,屋內散發出檀香特有的氣味。屋角有個櫥櫃,放著經書,廣明大師打開櫥門取出包茶葉,看包裝正是江安義替洪信大師送來的安龍茶。


    江安義在蒲團上盤坐,靜靜地看著廣明大師燒水、洗杯、沏茶,整個動作有如行雲流水,說不出的安閑從容,讓人心生靜意。


    茶色清亮淡香微苦,廣明大師笑道:“江施主,茶有清淨心,無垢無染、無貪無嗔,萬法蓄含其中。不知江施主如何看茶?”


    鳳山之巔,江安義聽了眾人品茶論道,不料今日廣明大師又要品茶論禪,看來自己真的與茶有緣。思忖了半天,江安義老老實實地開口道:“大師,安義隻是覺得茶性淡雅,茶味清苦,與佛門行事相近,才信口說禪茶一味,其實並無體味。”


    “善哉,施主能由茶見禪,本身就具慧心,但明真義何須言語,佛祖拈花微笑,識者自明。”


    廣明大師繼續道:“老衲聽洪信師侄說施主是我佛門護法。洪信師侄南下弘法,尋找機緣,看來江施主就是他認定的機緣了。”


    江安義從脖子上取下菩提木牌,在手中摩挲著,道:“大師,洪信大師當初雖然有所教誨,但江某仍對護法之責不很明了,而且自打成為佛門護法後,江某從未做過一件有益佛門之事,實在愧對護法之名,大師還請將這塊信牌交還給洪信大師。”


    說著,江安義雙手將木牌奉到廣明大師麵前。廣明大師搖搖頭,笑道:“與佛有緣,並不一定要刻意做什麽,心懷慈悲,即是佛心。施主將來為官一任,能夠造福百姓,讓他們得享溫飽平安,即是為佛門護法。”


    廣明大師伸手指向茶杯,道:“人生如茶,浮沉煎熬,需好水浸潤,方得一波青碧,這是茶與水的緣分,或釅或淡,滋味不同,需靜心品味。洪信師侄既然選中了施主,自是你和他的緣法,老衲不便多言。”


    看著江安義將信牌重新戴迴脖項,廣明大師溫和地笑道:“施主與老衲一同擦拭大殿門窗,便是與老衲有緣。老衲略通相術,既是有緣,便與施主相看一番。”


    “枯木逢春之相。”廣明大師說出與洪信和尚一樣的看法。說完這句後,廣明大師盯著江安義,久久沒有說話。


    江安義心生不安,問道:“大師,當日洪信大師也曾說過我是枯木逢春之相,不知大師有何高見?”


    “怪哉,怪哉。”廣明大師眉頭深鎖,他不知替多少人看過相,就連當今天子在做太子的時候也曾找過他相過麵,可是他從未見過像江安義這樣奇特麵相。


    烏雲蓋頂,原是窮困至極之相,命宮處紅光透出,與烏雲交纏,吉兇莫測;眉入鬢,文氣長,形如劍,殺氣旺,兇險暗藏。廣明大師拿起身旁的念珠,一邊轉動一邊端祥,真是越看越奇,一個人的麵相怎麽可能有這麽多矛盾相克相衝之處齊聚在臉上。


    廣明大師手中的念珠越轉越快,突然猛地一頓,“啪”的一聲,珠線斷了,二十一顆佛珠散落一地。廣明大師和江安義都是一驚,江安義連忙起身,將佛珠拾起,放在幾上。


    看著散成一團的念珠,廣明大師道:“這串佛珠是老衲的先師所贈,陪伴老衲已有一甲子,今日散開,是與施主有緣。”


    廣明大師起身找來兩根珠繩,將三顆念珠串在一處,遞給江安義,道:“三顆念珠代表‘佛’、‘法’、‘僧’三寶,你隨身戴好,定能佛祖護佑。切記奉善棄惡,方能金剛伏魔得成正果。”:筆瞇樓


    接著,廣明大師將剩下的十八顆念珠串起,閉上雙目,輕聲誦經,不再理睬江安義。江安義將三顆念珠與信牌一起貼身戴好,向廣明大師深深一躬,轉身離去。


    良久,誦經聲止歇,廣明大師睜開雙眼,流露出驚恐之色。江安義此子體內藏魔,一旦魔性發作,必要擾亂天下,洪信怎麽會選中這樣一個人作佛門護法,莫非此子是羅漢轉世,洪信如能度化此人,功德無量,弘法自然功成。


    廣明大師的心思江安義無從知道,他見過欣菲後再無心願。欣菲被師門約束無法自由行動,自己不可能在京都等候,好在自己前往仁州清仗田畝天下皆知,如果欣菲方便自會前來尋他。


    第二天,江安義到餘府辭別餘師,餘知節囑咐了幾句,托他帶了家信,設宴餞行。張誌誠兄妹不想返鄉,索性就搬到餘府住下,張誌誠每日向餘知節請教,等待與齊文遠一起前往婁州。


    歸心如箭,江安義帶著石頭一馬雙騎返還德州,途中路過林陽縣,送石頭迴家與家人團聚,江安義答應石頭來安陽府的時候一定派人接他。


    六月二十日,江安義迴到了在平山鎮。原本的沙石路已經被平坦的青石街麵取代,這裏分明是鎮西頭,離自家宅院還有一段距離。街麵上人來人往,南腔北調的口音讓江安義有到了縣城的錯覺,江安義跳下馬,向前張望,是不是自己走錯了地方。


    前麵不遠一座高大的青石牌坊,左右拱門建在二尺高的石座上,中門寬有一太,高達丈三,梢間橫坊上摟刻通明,挑簷飛翹,門額上書“三元及第”四個大字,字大如鬥,蒼勁有力,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看到牌坊江安義心裏有了數,這應該是官府給置辦的,中了解元有二十兩坊銀,中了狀元更不得了,發放坊銀二百兩。馮刺史得知江安義中了狀元,又從府中出了百兩銀子,陳仕德更是逢迎,得到喜報後,當即親帶著厚禮,隨同報喜的報子一同前往平山鎮江宅報喜,並拜見江黃氏。


    為了樹這個牌坊,陳縣令征用了民伕,修狀元牌坊,誰不賣力,石匠拿出全部手藝盡心盡力,將牌坊造得典雅厚重,雕飾精美。建成後天南海北的人都聚焦在此處,摸一摸牌坊沾一沾狀元的文氣,更有帶著小孩來的,讓小孩向牌坊磕頭,得文曲星護佑。


    過牌坊不遠就是江宅,江安義發現大門也重新修建過了,八字門樓上“進士第”三個楷書金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大門敞開著,門前兩條板凳,坐著四名壯漢,正唾沫橫飛地聊得開心。


    自家怎麽多了這麽些閑人,江安義一個都不認識,牽著馬就往門裏走。門前壯漢看見到有人過來,最外邊的圓臉起身過來攔住,歪著頭問道:“幹什麽的,閃開些,別擋了大門。”


    身後有人笑罵著:“不知哪裏冒出這麽些酸秀才,成天想著沾沾大爺的文氣,也不想想大爺是天下的文曲星下凡,這些酸秀才比得了嗎?”


    江安義奇了怪了,到了自家還進不了門,正要發火,身後的大道上傳來馬蹄急馳之聲。坐著的漢子連忙起身,剛才問話的那個圓臉對著江安義喝道:“還不閃到旁邊去,驚了二爺的馬你吃罪得起嗎?”


    大道雖寬,馬馳卻急,街道上一陣慌亂。四匹快馬急馳而來,在門前勒緊韁繩,馬長嘶鳴人立而起,險些踏著了上前來牽馬的壯漢,為首的正是江安勇。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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