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起,亥時休,這是書院的作息時間。不知道是上朝養成的習慣,還是老人醒得早,寅時末範炎中就開始催促江安義起床讀書。


    江安義正是渴睡的年紀,每天隻有三個半時辰的休息哪夠。看到江安義打哈欠,範炎中勃然大怒道:“我江賢弟何等英才,怎麽生出你這樣蠢笨的兒子來。業精於勤,不下苦功怎求上進。”江安義氣苦,不知道人還真要以為範先生和父親是多年的好友呢。


    為了讓自己精力集中,江安義每天晚上修習半個時辰的心法,果然感覺神輕氣爽,精神抖擻。這讓在一起讀書的範師本大為驚奇,偷偷地問江安義有什麽良方。好在範炎中對孫兒還是照顧,沒有摧殘兒童,一個時辰的晨讀完畢,看著揉著眼睛起床的範誌昌,江安義真是羨慕。


    早飯後,範炎中開講半個時辰,依舊急如驟風暴雨,猛似怒浪狂濤,江安義覺得自己在思想的浪潮中苦苦掙紮,一不小心就要人仰船翻,淹沒在範炎中的滔滔言語中。剩下的時間江安義不敢耽誤片刻,查找範師所提及的書籍,了解來源、出處、典故、注析等等等等,一抬頭,就到了吃飯的時候。


    飯後範師小憩前會先布置好一道策論題,讓江安義和範師本兩人互相研討,等他休息後分別聽兩人講述,再讓兩人互辯,最後迎接兩人的必然是潑口大罵,罵得兩人大汗淋漓,心服口服。


    範炎中為師多年,深諳文武之道張馳有度,每天申時末酉時初,就會前去雲水潭釣魚,這是江安義和範府一家人最快樂的時光。夕陽下,白發翁帶著兩個黃發稚子悠然垂釣,本是絕妙的山水畫。


    江安義和範師本在一旁閑話,範炎中插言進來,兩人側耳傾聽。老頭子眉飛色舞談至興起,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迴到了當年那個雄姿英發驚才絕綸的王佐之才。


    看著風中白發,江安義有些心酸,這位老人絕對稱得上是讀書人的典範,這些天相處,江安義從老人身上感受到凜然風骨,讓人肅然起敬。這樣一位當代大儒,本應在朝中慷慨陳辭為萬民謀利,隻因不合天子心意,不得不隱居在小山村中,釣魚自娛,讓讀書人感到灰心,難怪老人憤憤不平。


    晚飯後是範家人相處的時間,江安義迴到自己的住處。在書院養成記日課的習慣,江安義將一天所得、所思、所悟詳細記下,當然也記下所不了解的東西。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六月,在範炎中的眼中,江安義有如一塊璞玉般漸現光彩,學問增進的很快,爭辨中一些看似判逆的想法讓他深思,隱然有別開洞天的感覺,那些天馬行空的思想對範炎中亦有啟發。


    有一次,江安義拿出日課來問他不解之處,範炎中無意中翻了翻江安義的日課,裏麵詳細地記錄了他上課的內容,對經義的見解,對時事的看法,爭辯的依據和結論。範炎中問道:“安義,這樣的日課你記了多少?”


    厚達半尺的日課擺放在範炎中麵前,範炎中從頭翻看,不住地點頭,對範師本道:“師本,安義這個習慣很好,你以後也要像他一樣將當日所得所失記錄成冊,將來有機會寫書,這便是最好的材料。”


    江安義靈機一動,道:“聖人雲‘立德、立功、立言,謂之三不朽’,先生狀元及第,數十年間苦讀不輟,為臣忠,為師嚴,為人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何不效古先賢著書立言以傳後世。”


    範炎中眼神一亮,頗為意動,範師本在一旁也慫恿道:“安義說的極是,父親德才兼備,育才多年,對經義的見解當世無人可及,著書告知後來者讓他們能迅速掌握微言大義,這是件功德,當如聖人所言不朽於天地。”


    範炎中興奮地起身,一激動沒站穩,身子一搖,江安義趕緊扶住他。範炎中情緒低落下來,用手一托胡須,搖頭歎道:“須發皆白,老矣,時不待我。”言語中流露出無限感傷。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江安義脫口而出,道:“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但求無愧於心,說得好。”範炎中重重地拍了江安義一巴掌,笑道:“小子,老夫若真能留下些文字於後世,當有你的名字。”


    範炎中將江安義的日課借去,在範師本的協助下,仿照夫子文對話的格式,開始整理,暫名為《雲水潭話》。一旦確立了目標,範炎中爆發出百倍地熱情,潭邊釣魚休閑也變成了講學,累得範師本和江安義一邊釣魚還得一邊掏出筆隨時記錄範老爺子迸發的靈感。


    六月如火,激情四射。江安義在範炎中暴風雨的洗禮下,小船已經能駕輕就熟地在風浪中航行,偶遇險情,亦能從容麵對。原以為會這樣悠遊而學一段時間,一封來自澤昌書院的信打斷了江安義的寧靜。


    信是山長寄的,順帶著捎來了劉玉善的信。山長的信隻是簡單的問候,囑咐江安義要珍惜機會,勤加修習之類的話。劉學長在信中表達了歉意,他已經離開書院在家中備戰鄉試。


    信中提及上次害他被抓是秦海明和張伯進搞的鬼,秦海明被開革出書院,找張伯進要什麽東西,張伯進不肯給,秦海明吵鬧開來。由於沒有實證,書院並沒有處置張伯進。張伯進決定返德州參加今年的鄉試,劉玉善順便問了一下江安義是參試。


    江安義的心被劉玉善信點著了一把火,燒得口鼻冒煙,不得安寧,晚上靜坐練功的時候差點走火入魔。第二天,範炎中看到江安義兩眼通紅,臉色青黃嚇了一跳,忙問道:“安義,你生病了?”


    江安義喉頭腫痛,啞著聲音答道:“上火了,急的。”


    聽完江安義講述的原委,範炎中罵道:“此人如此下作,真為讀書人蒙羞。安義,你可是有意前去參加鄉試?”


    江安義躊躇起來,他心中沒底,如果能在範宅再學三年,江安義肯定自己能中舉,至於現在,深淺不知。不過,張伯進就像一根刺紮在心頭,想起就恨得牙癢癢,要是能在鄉試中力壓他一頭,想想都解恨。


    範炎中歎了口氣,道:“年少快意恩仇,安義,既然你有心鄉試,那就去試試。如果沒中,就再迴來,老夫家的大門為你大開。”江安義真是感激涕零,這樣一來他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已是六月底,鄉試在八月初九,參加鄉試要迴到縣裏辦各種手續,算算時間不多了。江安義辭別範家人,快馬加鞭趕迴家。路經蒼瀾嶺時,趁左右無人,從巨石旁取出埋藏的寶石。


    七月六日,江安義迴到平山鎮。家中又變了模樣,自家宅院旁邊新起了三棟院子,應該是三個舅舅把家遷了過來。宅院前用條石鋪路,人來車往,熱鬧得像集市。自家大門敞開著,有人背著筐出來進去,看到筐中金黃的稻穀,江安義想起來是收稻穀的季節了,娘來信說又買了不少地,這些該是收的租吧。


    汪伯一頭汗從門裏出來,一眼瞧見江安義,忙跑上前笑道:“大爺怎麽迴來了,怎麽沒聽夫人提起過。”


    “臨時有事,沒跟我娘說。”江安義跳下馬,把韁繩交給汪伯,大踏步邁進宅子。院子裏堆滿了穀子,大舅拿著稱,正在過稱,娘帶著妍兒正在旁邊看,二舅家的東水在低頭記賬,看樣子在折扇店打磨出來了,做起事來有條不紊。


    江安義躡手躡腳地走到妍兒身後,輕輕一扯她的小辮。妍兒尖叫地迴過頭,看見是哥哥,歡喜地跳起來撲到江安義的懷中,江黃氏看到兒子,驚喜地問道:“義兒,你怎麽迴來了,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江安義將妍兒在手中顛了顛,逗得妍兒“咯咯”直笑。江安義抱著妍兒衝舅舅和表哥躬了躬腰,笑道:“我迴來參加鄉試。”


    夜深人靜時,江安義將房中的青磚橇起幾塊,刨出土,將寶石藏在裏麵,想了想,把那塊銀牌取了出來放在桌上,然後鋪上土,蓋上磚,走上幾步,看看沒有痕跡,這才放心。


    坐在桌邊,江安義拿起那塊銀牌,在燈下仔細地打量著,不用說銀牌肯定與元天教有關,花紋很古怪看不出什麽東西,睚眥獸兩隻兇眼爆出,一副猙獰好鬥的樣子。


    將銀牌在手中掂了掂,感覺銀牌不像是實心的,江安義小心地摩挲著,感覺到睚眥獸的眼睛處有些古怪,手中稍稍用力,銀牌扭曲變形,睚眥獸的眼睛居然突了出來,是兩個鉚釘。


    小心地將鉚釘擰下,銀牌一分為二,中間疊放著一卷細紗。展開紗巾,尺許大小,密密麻麻地繡著花生粒大小的字,是名字、住處、身份,這是一份天元教的聯絡名單。


    江安義驚出一身冷汗,他深知,自己手中這張輕飄飄的紗巾,關係著數百條人命,這是個禍根。江安義舉起紗巾要往燈上湊,突然想起司馬府中的事情,手一頓,轉而將紗巾塞迴銀牌,將銀牌放入懷中。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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