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燒火峰,貴人至


    天命宮外門,燒火峰,乙三夥房。


    秋風肅殺,草葉枯黃,一派凋敝景象。


    瞎眼跛腳的殘疾少年雙手提著裝滿水的鐵桶,走得很是艱難。


    因為左腿不太靈便,使不上力,他每上一級石階身形就搖晃個不停。


    額頭上豆大的汗珠落下,把那身雜役麻袍浸得濕透。


    唿哧!唿哧!


    好不容易爬上一百多級石階,殘疾少年腳下絆了一下,忽然一個踉蹌,連人帶桶重重地摔在地麵。


    “哐當”一聲,木桶滾動了幾圈。


    大蓬水花灑落飛濺,其中摻雜幾縷血絲。


    哄笑聲隨後響起。


    “狗雜種,你怎麽連挑水這種小事都做不好,正午之前沒把夥房三個水缸填滿,又要沒飯吃了!”


    夥房大門前三五成群,圍著一幫同樣穿著粗布麻衣的雜役。


    為首之人,正是那日被陸沉踹了一腳的年輕雜役。


    他彎著腰,瞧著摔了個狗啃泥的殘疾少年,嘲弄道:


    “也不知道是誰給你的膽子,竟然頂撞羅師兄?真以為給陸首座送過幾日飯食,人家就會領你情麽?撒泡尿照照自己,又瘸又瞎的廢人!”


    殘疾少年默不作聲,揉了揉擦破皮的手掌,爬起來想要撿迴那個鐵桶,再下山去打水。


    夥房雜役平日就幾件事,打水,劈柴,燒火。


    水要填滿兩缸,柴要堆起三座,沒完成就得受罰。


    他除了自己,還要給羅師兄挑滿一大缸水。


    “誒,狗雜種你倒是說說,究竟是怎麽攀上陸首座?讓大夥兒樂一樂。”


    一隻腳踩住鐵桶,為首的年輕雜役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濃重惡意。


    夥房雜役的差事兒,都是由那位羅師兄負責分配。


    得知陸沉被宮主收為弟子,而且坐上驚神一脈首座之位。


    這個頗為機靈的年輕雜役便就懇求羅師兄,讓他去後山禁地送飯,看能不能結下一份香火情。


    沒成想,向來木訥寡言,像個啞巴似的狗雜種。


    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開口拒絕羅師兄,不願意被頂替。


    “我、我沒有攀附……師兄你就……放我去打水吧。”


    殘疾少年埋著頭,低聲懇求。


    因為瞎眼跛腳的緣故,他想完成夥房交待的活兒並不容易。


    其他人大約花上兩個時辰,就能填滿水缸,劈完柴火。


    可殘疾少年卻要早早地爬起床,摸黑下山提桶打水。


    走山道得小心才不會滾下去,挑水更是費勁。


    因為人家一次性挑兩桶,他隻能提一桶。


    “放你打水?小爺之前在後山挨了一腳,這筆賬怎麽算?你個殘廢!”


    那個年輕雜役居高臨下,踩著鐵桶的那隻腳忽然飛起,踹中對方的麵頰。


    一口鮮血猛地噴出,滾地葫蘆也似,撞在旁邊的石壁上。


    “金師弟息怒,你跟一個殘廢較什麽勁,真要打死他,弄出人命,還得挨罰。”


    有人連忙出來打圓場。


    “是呀,等下還要去羅師兄那兒吃酒,別染了血,晦氣。”


    有人勸說道。


    “羅師兄過幾日就要拜進外門,成為天命宮的正式弟子,這下子真是魚躍龍門,飛黃騰達。金師弟平日跟羅師兄走得最近,前途不可限量!”


    有人豔羨道。


    被人叫做“金師弟”的年輕雜役頗為受用,臉上頓時露出幾分笑意,擺手道:


    “一切都要等羅師兄站穩腳跟再說,外門不比夥房,水深得很。”


    常言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座夥房再小,也管著七八十名雜役。


    拉幫結派,逢迎拍馬這種事,屢見不鮮。


    燒火峰的乙三夥房,除了管事,雜役弟子就屬羅師兄最大。


    其次,就是這位懂事機靈的金師弟了。


    惹了他們兩個,日子便很難過下去。


    就像狗雜種。


    每天受欺負不說,隔個三五天還受一頓毒打,當成撒氣的沙包。


    “小爺心情好,今天放你一馬。記住了,以後再敢頂撞師兄,仔細你的這身皮!”


    金師弟心頭那股憋悶也散掉不少,瞥了一眼牙都被打掉幾顆的狗雜種,冷笑道:


    “攀附首座?人家是天上的雲,你是地底的泥,你攀得上嗎?就算給你入了外門,學得會幾招武功?自個兒殘廢就要認命!”


    “整天抱著一塊破木牌子,小爺做迴好人,給你扔灶房裏燒幹淨,省得癡心妄想……”


    本來逆來順受的殘疾少年聽到最後這句話,猛然抬頭。


    那雙蒙著一層白翳的雙眼,直勾勾盯著金師弟那個方向。


    那條跛腳往後一蹬,整個人像頭發瘋的公牛撲了過去。


    “狗雜種你反了天!”


    金師弟一時沒防備,給對方撞個滿懷,跌倒在地。


    他學過拳腳,右手五指扣住狗雜種的肩膀,用力一捏,卸掉氣力。


    左手屈肘,狠狠一撞。


    可狗雜種卻好似發狂,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麵龐上一條條青筋暴起,用雙手死死掐住金師弟的脖子。


    後者憋得臉色漲紅,掙紮不開。


    兩人就這樣扭打成一團,場麵鬧得很是混亂。


    “何事在此大聲喧嘩?”


    一聲喝問飽含內息,如同擂鼓般轟響,震得耳膜嗡鳴。


    身穿藍袍的高大青年大步走出,目光掃過,其他雜役戰戰兢兢,顯得頗為威風。


    “羅師兄……”


    眾人喊道。


    “夥房不用守規矩麽?大清早就打架鬥毆,想被罰去礦山當采石奴了?啊!”


    見到一眾雜役態度恭敬,羅師兄滿意地點頭,沉聲問道:


    “狗雜種你在幹什麽?還不撒手!殘害同門可是大罪!”


    他一邊說著,一邊大步流星,腳下如趟泥,眨眼間就閃到兩人身前。


    雙掌並出,似龍探海,“嘭”的一聲拍在狗雜種下頜。


    剛猛勁力如炸雷般發出,直接將其打得飛出一丈餘。


    “羅師兄!是他先動手!狗雜種心存不滿,覺得失去攀附首座的機會,於是伺機報複!”


    金師弟鬆了口氣,爬起身來告狀。


    “哼!好大的膽子,一個殘廢也敢攪事!”


    羅師兄眯了眯眼,望向像條死狗似的瘦弱身影,冷酷道:


    “挑水砍柴覺得累,那就去礦山采石好了,看你皮有多厚,骨頭有多硬,受得了監工的幾鞭!”


    其餘雜役噤若寒蟬,露出害怕的神色。


    礦山可是苦地方,一旦去了就再也迴不來。


    通常隻有犯了大錯,才會被發配到那裏。


    “羅師兄,幹脆……”


    金師弟眉宇之間透出幾分狠意,剛才像個街頭地痞一樣扭打,簡直讓他顏麵無存。


    “不要節外生枝。”


    羅師兄瞪了一眼,故意抖了抖那身藍袍。


    緞子如水柔軟,蕩起波紋。


    這是外門弟子的衣著。


    天命宮地位尊卑,階級分明。


    雜役是麻袍,外門是藍袍,內門是黑袍,真傳是紅袍。


    之上,便就不清楚了。


    “羅師兄已經入外門了?”


    金師弟驚喜說著,眼底掠過一抹嫉妒之色。


    天命宮有上萬雜役,誰不想拜進外門,學到真正的武功。


    “沒錯,前日拜的師,入了器堂。”


    羅師兄抬起下巴,傲然道。


    外門有丹堂、器堂、刑堂等地。


    他甫一踏進外門,就能入堂。


    算是一步登天,深得師傅看重。


    “真是可喜可賀!羅師兄登堂入室,一飛衝天,以後可別忘了小弟。”


    金師弟微彎著腰,討好道。


    “自然,你也有機會。”


    羅師兄不置可否說了一句。


    兩人說說笑笑,渾然沒把倒在石階上的狗雜種放在心上。


    “還我……木牌……”


    殘疾少年手掌攥緊,想要爬起來,爬上去。


    哪怕下頜傳來刺骨的疼痛,渾身猶如碎裂一般,他仍是不願意就此倒下。


    心裏像燒著一團火,把五髒六腑都給灼得生疼。


    “這個殘廢真可笑。”


    許是聽見那嘶啞的喊聲,羅師兄立在石階之上,雙手負後,淡淡道:


    “以為貴人賜下幾樣東西,就是攀上高枝了。首座施舍你塊牌子,施舍你個名字,就像世家子丟幾個銅板給路邊的乞丐,你以為他會記得?宮主的嫡傳弟子,執掌一脈的大人物,他……”


    高高在上的聲音戛然而止。


    山門之前,忽然陷入到近乎死寂的靜默中。


    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蓋因,有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現。


    身後是八位捧劍、提爐、執扇,飄然若仙的美貌婢女。


    排場很大。


    “他怎麽了?為何不繼續說下去?”


    清朗疏冷的年輕嗓音,悄然在這座燒火峰的夥房前響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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