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宋疏瑾因為送來的壞消息而離開了秘密宅邸。


    雲相府的書房內,雲起南提心吊膽地坐在下首,眼神幾次從宋疏瑾身上劃過,在他的氣勢下避其鋒芒,不敢吱聲。


    “雲相沒事要與本王交代?”宋疏瑾把茶杯重重放下,茶杯如敲打在雲起南的心髒。


    宋疏瑾自幼便從母妃口中得知,雲起南手裏有個至關重要的秘密,因此當年先帝賜婚,他默許了這樁婚事,一再過府與雲淺涼逢場作戲,但好景不長,賜婚後不到半年,陸家叛國而被定罪,雲起南為自保而廢了夫人,雲淺涼從此失寵,他所想要的秘密變得遙遠,而不得不將目標轉向雲青煙。


    這些年,雲起南曾告訴過他手裏有助他成事的秘密,但始終不肯拿出來。


    幾次派人入府調查,始終未能查到那秘密是何,時至今日,雲起南依舊不肯泄露那所謂的秘密,但雲相府被爆出藏有蒼藍國寶藏一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而龜甲圖其中一片出現,對雲相府而言,無一不是災難。


    前段時間,雲起南忽然告訴他,曾無意得知到一些與蒼藍國有關的秘密,在雲淺涼迴門時威脅他交出,他把其中之一給了顧亦丞,而那個秘密恰好與蒼藍國有關,由於事關重大,各中不便,思量之下,他讓雲起南把消息捅到天徽帝那裏,讓天徽帝去搜查顧相府,未曾想時隔不久,那日之事反而成了對雲相府不利之事。


    上次關於蒼藍國的事,是雲起南捅出來的,這次龜甲片被傳是從雲相府出的,天徽帝多疑,定會把兩件事情聯係到一起,認為雲起南與蒼藍國有所關係,如今秦家剛折,雲相府對他還有用處,不可在此時讓雲相府毀掉。


    “王爺,下官確實不知龜甲圖一事。”雲起南舉起手來發誓,“下官發誓,對於蒼藍國之事隻知道那麽一件。”


    “雲相的發誓本王如今卻不知是否該信了。”宋疏瑾笑得陰鷙異常,明顯是因這件事而煩躁不喜,話語裏夾雜著威脅之意,“雲相,事關蒼藍國,惹得朝野非議,你應當知道想要從這場是非中脫身很難,皇上是否信任你很重要,一旦皇上不信你了,本王很難保你性命。”


    雲起南憂心忡忡的正是此處,天徽帝已然派人查探雲相府,試圖找謠言中的寶藏,要是再出點幺蛾子,他辛苦多年建立起的基業將毀於一旦。在朝多年,陸家一事已讓言官對他頗有微詞,身居高位朝中不少人想要拉他下水,無人會放過這次的好機會,而他唯一能求助的隻有瑾王。


    雲起南起身跪下,“王爺不信,下官願意讓王爺搜查雲相府,但凡找出與寶藏相關的,下官願自裁謝罪。”


    雲青煙已有段時日不曾見過宋疏瑾,且近日到王府求見,卻被告知人不在府內,得知宋疏瑾來了後,她特別親自準備了茶點送到書房來。


    清暉園外,家仆盡數屏退,由陸折在院門守著。


    雲青煙端著茶點走到麵前,客氣的朝陸折微笑,“陸侍衛,我來給父親與王爺送茶點,能否通融讓我進去?”


    陸折佩劍站在院門前,如尊門神擋在中央,一看架勢就知曉不可隨意進出。


    陸折本是該聽從命令,不放任何進去,但思及進來之事,以及王爺的作為,尋思著或許雲青煙的出現能讓事情有挽迴的餘地。


    陸折退開身子,放雲青煙進去,“雲小姐請。”


    “多謝陸侍衛。”雲青煙落落大方的微笑,邁著細碎的步伐跨過門檻,走進院子。


    書房內,宋疏瑾沉默許久,方才出聲。


    “雲相先起來。”宋疏瑾高深莫測,深邃的黑眸裏藏著萬千情緒,盡數隱在幽深的黑色裏,讓人看不透,而他嘴角的笑意似笑非笑,帶著三分算計,仿佛掌控在內,“在此前本王有件事想跟雲相求證,雲相要是老實迴答,這件事本王會替雲相府擺平。”


    “王爺但說無妨,下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雲起南起身,抱拳答複,以表誠意。


    “雲淺涼是否乃你親生女兒?”宋疏瑾眼神微眯,視線鋒利的射出。


    雲起南半垂著腦袋,心間波瀾洶湧,眼中因驚訝而瞳孔收縮,整個人如同遭受雷劈般站在原地,維持著抱拳躬身的姿勢,久久未動。


    半晌,雲起南方才把這份震驚消化掉,隱藏起自身情緒,開口,“王爺何出此言?”


    “你隻需迴答本王是與不是。”宋疏瑾強勢逼問。


    雲起南再次陷入沉默,記憶裏能尋到的端倪,隻有在秦家尋到的那支金簪。


    雲淺涼問他是否有印象?


    他確實有印象,且僅僅是有印象而已。


    那個樣式的發簪,他見過兩次,但不是在陸瑤的發間,而是在另一女子的頭上。


    那個容貌嫵媚,舉手投足清華滿鍍,孑然之美風韻獨特,恍若傾國傾城,似是飄然如仙的女子。


    哪怕隻是兩麵之緣,時隔多年雲起南腦海裏,依舊深深刻著那名女子的音容笑貌,難以忘懷,或者該說難以抹去。


    為何他那般厭惡雲淺涼,明知非他親生,卻從未將她逐出相府,全因對那女子的眷戀。


    可正因如此,雲淺涼的存在時刻在提醒,他所肖想的人,在別人身下貪歡,且為那人生下了女兒。


    她的女兒樣貌明豔,眉眼間卻有著她不曾有的氣勢,那是屬於另外一個男人的。


    他這些年麵對著雲淺涼內心的折磨,不比她所受之苦少。


    “瑾王多慮了,她確實是下官的女兒。”雲起南猶豫良久最終依舊未把真相說出口。


    門外的雲青煙聽得心跳如雷,一顆心仿佛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她隻是聽聞裏麵提及雲淺涼,想聽聽瑾王為何會主動提起曾經最令他厭惡之人,未曾想其中竟是如此複雜。


    雲淺涼難道不是父親的女兒?


    陸瑤背叛了父親?


    雲青煙端著茶點,猶豫是否該送進去,最終為隱瞞知曉的真相,她端著茶點離開。


    陸折見本該送進去的東西,完整的被端了出來,好奇道:“雲小姐沒有進去嗎?”


    “父親與王爺似乎在商談要事,我尋思著不該聽,就沒進去打擾了。”雲青煙笑笑迴答,未解釋為何在裏麵待了好一會,暗示道:“而且,要是讓王爺知曉陸侍衛放我進去,你恐怕要受罰了,還是莫要讓王爺知道的好。”


    “陸折明白。”陸折了然。


    雲青煙如來時那般,端著茶點施施然走遠。


    “雲相求助心思不誠啊。”宋疏瑾聽他不肯說實話,當下臉色更差。


    “王爺明察,倘若她不是我女兒,下官為何要容她在府內多年?”


    “雲相容了嗎?”宋疏瑾反問。


    雲淺涼是他手裏的一顆棋子,他把人送給自己當死棋,這算容的話,他確實無話可說。


    “她本該是王爺的妻子,能為王爺大計犧牲是她的福氣。”雲起南一番說辭,不可謂忠誠。


    話音落地之際,宋疏瑾的話冷冰冰的砸下。


    “她人在本王手裏。”雲起南啞然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還未道出,就聽上座的人說道:“既然雲相說她本該是本王的妻子,那本王娶了她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王爺,萬萬不可啊。”雲起南再次跪下。


    “終歸是你雲相府的千金,雲相依舊會與本王成為翁婿,這有何不可?”宋疏瑾說得理所當然,完全把雲淺涼嫁人之事拋之腦後。


    “可她畢竟嫁給了顧相。”


    “隻消本王不介意即可。”


    雲起南這會是進退兩難,當初默許瑾王與雲青煙來往,全是為了日後著想,瑾王妃的位置斷然是不能給外人,遲早有一天真相暴露後,雲淺涼那個白眼狼會棄雲相府不顧,他必須把親生女兒捧上那個位置,才能確保前途無礙。


    最終雲起南長歎一聲,在取舍間做了選擇。


    雲青煙一路迴到居住的院落,腦海裏反複斟酌著那番話,依舊覺得不妥,轉而去了華儀院。


    秦氏因娘家在獄中慘遭殺害而悲痛欲絕,記恨著夫君與女兒的無情,已然多日不曾踏出華儀院,讓劉管家找人請了尊觀音像進府,整日裏拿著串佛珠,跪在觀音像前為秦家人念經超度。


    雲青煙進屋嗅著屋內的香火氣息,稍稍掩鼻,走到偏室。


    見秦氏清湯寡麵的裝扮,柔軟貼身的衣物穿在身上,罩著她消瘦了許多的身軀,她心生不忍與心疼。


    雲青煙邁步上前,在旁邊的蒲團跪下,朝著觀音像拜了拜,陪著秦氏跪著。


    “你來做什麽?”秦氏語氣多了絲冷淡。


    “娘,青煙曉得您還在為外公的事生氣,但是您想想造成今日局麵的人是誰?”雲青煙試圖把頹廢的母親給拉出來,讓她如往日那樣繼續對付雲淺涼,也想從秦氏嘴裏打聽一些往年之事,“若非雲淺涼設計,外公和舅舅定不會遭此災難,一切全是拜她所賜。”


    秦氏敲打木魚的手頓了頓,繼續敲擊,“但凡你們肯救秦家,秦家也不至於遭此厄運。”


    “娘,你怎麽就不懂呢,起因不是我們。”雲青煙眼珠轉動,不在強硬逼迫秦氏改變想法,她有些失神的仰望前麵的那尊觀音像,苦哀出聲,“在陸家未出事前,雲淺涼一直很得爹寵愛,那時青煙總是不明白,為何同樣是女兒,爹待我總是不如雲淺涼好?那時您告訴青煙,嫡庶有別,讓我莫要跟她爭。但是今日,青煙更加不明白了。”


    “小姐您將來是要嫁入瑾王府的人,大小姐就是嫁給了顧相,依舊要對行禮問安,您還有何不明呢?”長柳進來奉茶。


    “誰都以為我日後會嫁給瑾王,但瑾王卻從未提過此事,誰知他日後是否真的會娶我呢?”雲青煙垂眸苦笑,眼角眉梢的愁緒如墨汁滴落在紙上,一點點被浸透渲染開,“說到底,瑾王一開始便不是我的未婚夫。”


    “小姐可是聽到什麽閑言碎語了?”長柳關切道:“那都是別人瞎說的,您比誰都清楚瑾王待雲淺涼如何。”


    “可他今日來府內,本該與父親商量近日雲相府的危機,我卻聽他與父親談及雲淺涼。”雲青煙蹙起眉頭,越發憂心忡忡。


    聞言,秦氏終於不再敲打木魚,嘴裏的念念有詞也停止了,她把東西放下,長柳自然的上前扶起她。


    “瑾王不是一直很喜歡你嗎?為何突然關心起雲淺涼來了。”秦氏傷心歸傷心,卻知曉瑾王是雲相府的靠山,一旦這條線斷了,好日子怕是要到頭了,雲淺涼對付秦家緊接著就會輪到她們母女,必然不能讓兩人攪合在一起。


    雲青煙起身,扶住秦氏的另一隻手,兩人走到正廳來。


    “青煙也不知為何,瑾王對雲淺涼似乎不如以往厭惡了。”雲青煙這句話倒是實話,見秦氏有關心的意思了,雲青煙才把在書房聽到的對話告知她,“娘對這件事可曾知曉?”


    “不太可能。”秦氏搖搖頭,“陸瑤當年不顧反對,堅持要嫁給你爹,怎會與他人苟合生下女兒呢。”


    “爹當時也否認了,但青煙總覺得不對勁,瑾王不是那種僅憑猜測就找人對質之人。”雲青煙與瑾王往來極深,雖說算不得最為了解他,但她能多年來把雲淺涼擠掉,讓瑾王對她頗有好感,也算是明白他的性子,所以才會起疑。


    秦氏憶起往事,忽然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一樁事。長柳,若我沒記錯的話,陸瑤是在將軍府誕下孩子的?”


    長柳是秦氏的陪嫁丫頭,跟在秦氏身邊多年,對過往之事了解不少。


    長柳想了想,答道:“經夫人提醒,奴婢也想起來了,大小姐確實是在陸家誕下,而且產過後老爺去陸家接人,陸家推脫產後身體虛弱不宜吹風,連月子都是在將軍府過的。仔細想來,老爺把人接迴府時抱著個嬰兒,大家便自然的把那孩子當成了小姐,沒有懷疑過。”


    秦氏點頭,往事點點湧上心頭。


    陸瑤那日迴將軍府那日,她偶然撞見了人,當時陸瑤神色匆匆,而當日便在將軍府內早產,之後將軍府派人來報喜,陸瑤在將軍府誕下一個女嬰,雲起南那時剛下朝,接到消息後趕到將軍府,迴來時麵帶喜色,卻是獨自一人,她還曾上前問過情況,而她懷上身孕正是在那個時間,可謂是雙喜臨門,把雲起南高興壞了。


    “這樣一來就對了,瑾王懷疑未必空穴來風。”


    “爹為何不承認呢?還是爹不知情?”雲青煙最想不通的是那句否認。


    秦氏搖搖頭,雲起南不是那種會替別人養孩子的人,但他最開始時對雲淺涼疼愛有加,府內那些待得久的下人全都知曉,他不但是幫著養大成人,還寵愛多年,其中有何緣由。


    但退婚後,又把雲淺涼送到顧亦丞身邊當死棋,這一連串的事未免詭異了些。


    “暫且不要讓你父親發現你聽到了。”秦氏叮囑。


    “青煙明白了。”


    宋疏瑾離開雲相府後,計劃有變,而不得不會瑾王府把這次的麻煩給解決幹淨。


    宋疏瑾與雲相府剛有動靜,不出一炷香的時間顧亦丞就收到了消息。


    滿園春、色,百花擁簇。


    顧亦丞站在花壇前,聽著屬下的稟報,眼神盯著花壇裏的花,想起大婚後的清晨。


    天將蒙蒙亮,她還穿著一襲嫁衣,頭發散亂的蹲著花壇前,嘀嘀咕咕地把跟她拜堂的公雞埋掉,當時她收拾得幹淨,把翻出來的泥土都收拾進了花壇,洗過手的水分散的撒到路麵,讓人當成露水,倒是讓他稍稍吃驚。


    連這點小事都顧慮得周全,是個可以做大事之人。


    當時他對雲淺涼的容貌倒是沒太留心,隻留心到她說話時眉眼裏的自信與張揚,今日迴想起來,一襲嫁衣如火,燈光下映著明豔的臉龐,紅唇帶笑,小巧微挺的鼻梁,眉目畫著柔和的妝容,可在那副表情下終歸是被掩蓋了自身的嬌美,更為在意那身氣度。


    但往後的相處裏,總是令人意外,確實像個狐狸精。


    時而嬌俏,時而調皮。


    時而清冷如霜,時而熱情如火。


    這得是隻千麵狐狸吧。


    “知道了也好,至少太不至於要她去死。”顧亦丞彎下腰來,細心的為花壇的新栽種的牡丹花澆水。


    她的身世無疑成了一層保護,隻要不是讓天徽帝得知,這層保護在其他人手裏都可以用,多層保護沒有什麽不好。


    秦家是自尋死路,把她的秘密道出。


    “那瑾王提出要求的話,相爺要答應嗎?”顧三問道。


    既然走了這個地步,雲淺涼必然是成了交換的籌碼,瑾王要是不想失去雲相府這個一把手,隻能做交易。


    “答應,他隻管來信提。”顧亦丞不假思索的迴答。


    “萬一他要您為他所用呢?”


    “我敢答應,他敢用嗎?”顧亦丞把腳邊裝著水的桶提起,移動位置,“他要從我這裏討的東西,隻會一些死物,活的給了他都沒用,反而會惹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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