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筱稀裏糊塗就被兩名官差製住,當然他不是不能反抗,但如果傷了官差,麻煩更大。畢竟,他現在麵對的是俗世的強權,而不是陰間的鬼神。即便他在陰間有城隍的身份,在這俗世,不過是一生員秀才而已。


    總歸這生員身份還算有點用,兩名官差見寧筱沒有反抗,也沒有下太過放肆。生員,可是後備的官員,跟他們這些吏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他們可以奉命拿人,但卻不能放肆。當然,對方若是逃跑就別論。


    寧筱放棄抵抗,但並不代表他會坐以待斃。這時卻是問二人道:“未知寧某所犯何事,二位需要捉拿寧某。”


    其中一名官差冷冷道:“別多問了,到了縣衙便知。”


    寧筱聞言,也不再多費唇舌。


    另外一邊,李道長已經安撫好那來哭訴的漢子。然而向那勞什子住持稟報之後,迴來卻是苦著臉對兩名官差道:“住持說要親自聽聽兩位大人的來意,才決定是否去縣衙。”


    兩人這時眉頭一皺,暗道這住持好大的架子。一般鄉紳,就算是家中很有權勢的,聽到縣令相請,也應該爽快地答應。再者,他們雖然說是請,但不善言辭,來這裏最多通知一句便是,哪有真的去請的道理。


    不過二人也是辦慣差的,這時互相看了一眼之後道:“既如此,我隨李道長去請住持,這位兄弟就留在這裏看著此人,以防他逃跑。”


    李道長這時苦笑道:“官差大哥此法隻怕行不通了。住持除了相見兩位之外,還想見見這位寧相公。”


    “嗯?”


    兩人都是在衙門混飯吃的,嗅覺極為驚人,一下子就猜出,那住持相見自己二人估計是托詞。真正相見的,是這位寧秀才!


    雖然不知道為何這住持相見寧秀才,但縣令也說了,此次孩童失蹤之事,非這位秦住持不能解決,讓他們千萬不要怠慢。


    李道長的意思也說得很清楚,明著要見自己二人,實則是希望他們放寧筱進去見住持。


    “罷了罷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且不說這歸元觀家大業大,就算這寧筱也是昭縣中人,一旦他成了逃犯,被革去功名,這輩子也一樣要完蛋。自己何必做這惡人呢。”


    想到這裏,為首的官差道:“我們兄弟是粗人,去見住持隻怕汙了他地方。不如就由李道長陪這位寧相公去見,有什話李道長傳遞給我們兄弟便可。”


    確實如這二人所料,這歸元觀的住持實際上要見的乃是寧筱。故此這李道長很爽快地點頭道:“如此也好,兩位大哥就在此先歇歇,貧道去去就來。”


    “好。”


    寧筱是莫名其妙地被兩名官差拿下的,現在又不知為何,這個素未謀麵的歸元觀住持又要見自己。


    當然,寧筱自己也不是沒有思考,最大的可能,估計是跟那孩童失蹤案有關。而此案,據那個來哭訴的漢子所言,似乎又有張邋遢這家夥牽涉其中。除此之外,歸元觀的住持乃是修士,而縣令辦案來請修士。此案,應該不是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


    這趟水,深得很!


    自己莫名其妙地卷入其中,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不過要來的肯定要來,自己就算安坐家中,也未必沒有人找上門。事到如今,且看看這歸元觀的住持有什麽說的更好。


    想到這裏,寧筱大步跟在那李道長身後。


    歸元觀的住持在靜室等候,這地方雖說是靜室,其實是一套獨立的院子。入目間給人的感覺是十分幹淨,隻是再細看的話,會發現幹淨的程度得有些過分,甚至是詭異。整座院子,除了雲城每家每戶都有栽種的銀桂樹之外,就什麽盆景花卉之類都沒有擺放。


    而李道長,在將寧筱領到靜室之外,就沒有跟進來了。


    “真是古怪的喜好。”


    雖然是第一次來,但寧筱也沒什麽心理負擔,走起來猶如閑庭散步,但仍不忘將腳步放輕。如果沒有記錯,現在的時間這位歸元觀的住持,其實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棋士!關於這個,可謂整個齊州士林皆知!


    說起來,這幾年雲城乃至整個齊州,弈棋之風非常盛行。基本上隻要走在城內,都能見到不少新開的教授圍棋的棋館,而像茶肆這類場所,更是弈棋愛好者雲集之地,甚至乎一些老樹下,都能見著三倆老叟在手談棋局,以棋會友。


    而整個齊州棋風盛行,卻是跟三年前在雲城所發生的一件往事有關。


    話說三年前,高麗國曾派使者東渡,準備入京朝貢。本來這隻是一場普通的通使事件,然而使團中卻有高麗國第一棋手,欲以棋敗盡中原人,以示被韃子統治之後,華夏正朔已然東移高麗,中原已失衣冠正統。


    高麗使團沒有從水路直接入京,而是在齊州登岸,然後轉走陸路。在前往京城的路上,這高麗棋手每到一城必放出話來擺棋邀戰。無數書生學子和棋林高手皆憤慨無比,紛紛前來齊州迎戰。然而遺憾的是,這高麗第一棋手並非浪得虛名,齊州附近的棋林高手全都大敗虧輸,铩羽而歸。


    其時,新一代棋林大國手夏侯冰前往巴州訪客未歸,無法迎戰。眾人無奈,隻能將早已抱病歸隱的江南棋聖陸英請出來應戰。陸英這個年過古稀的老頭也是硬氣得很,聽說高麗人之事後憤慨不已,明明早已病得不能下床,但仍然要門徒連床帶人將自己從江南扛到齊州。


    陸英抱病日夜兼程,花了七天時間終於趕到齊州,在雲城追上了高麗使團。雙方隨即就在雲城城頭展開對局。


    那次,寧筱也在觀戰的人群中,現在憶起,陸英硬是憑著迴光返照燃燒剩下的生命,力戰高麗棋士。而在官子階段,甚至每下一著,就要咳出一大口的鮮血。對局所用的棋盤,還有上麵的每一顆棋子,幾乎都沾了陸英的鮮血!


    縱是如此,陸英這個倔老頭半點也沒有想過離開棋局,拒絕了所有人的苦勸,就拖著這殘軀,與高麗棋士力戰到生命終結的最後一刻!


    那情景,震撼了寧筱,也震撼了當時觀戰的所有人!


    這位一身傲骨的大棋士成為了全天下漢人的驕傲,而那副沾滿他的鮮血的棋盤,更是被供入孔廟之旁陪祀的文廟,讓後人瞻仰。


    如今此事雖然已經過去了三年,但所有雲城人都忘不了當初的那一幕。雲城人喜歡弈棋,並不單單是喜歡這項競技活動,更多的是包含對陸英的追憶和敬重。


    陸英固然可歎,然而以勝負論,在官子階段吐血身亡的陸英算是敗了。高麗人雖有些勝之不武,但勝就是勝,敗就是敗。


    高麗人挾大勝之威,準備直搗京城,好好地羞辱天下漢人一番。


    然而當天晚上,有一神秘人突然造訪高麗使團所住的驛館,要求與高麗棋士一戰。擊敗陸英的高麗棋士當然無所畏懼,擺局迎戰。隻是結果,卻出乎整個高麗使團的意料。第二天一早,高麗使團就再也不提羞辱漢人之事,甚至乎連京城都沒有去,灰溜溜地乘船返迴高麗。


    那夜發生什麽事,沒有人知道。直到高麗使團已經返國一年後,大國手夏侯冰來雲城調查了許久之後,才知曉了前因後果。原來,當夜那個神秘棋士大敗高麗人,而且還是在讓了對方兩子的情況下在中盤就屠了對方的大龍。


    至於這個神秘棋士是何人,齊州境內幾乎隻有一個聲音,那就是寧筱現在即將見到的人!


    腦海中掠過這件唏噓的往事之後,寧筱也來到了院子的內部,目光所及處,一道嫋嫋婷婷的倩影跪坐在藤席上,背對著自己。那略顯消瘦的背影,平添了幾分憐意。


    她,就是以一介弱女子之軀,大敗高麗人的歸元觀住持——秦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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