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西驍處理完工作迴到臥室時就看到周挽正低著頭,手裏拿這些什麽東西,躬著腰,看得格外認真仔細。


    “在看什麽?”他走過去。


    周挽抬頭,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捂,像要藏起一個秘密,但隻是瞬間的反應,很快就收迴手。


    “照片。”她說,“以前的照片。”


    床上散著個淺粉色的小鐵盒,那幾張照片原本是放在鐵盒裏的。


    這些年周挽顛沛流離,換了不少地方,她也沒什麽行李,唯獨這個鐵盒陪著她走過了每一個地方。


    陸西驍在她旁邊坐下,漫不經心掃了眼,愣住。


    好幾張照片。


    有他們之前在商場拍的大頭貼,另外幾張照片陸西驍都沒有印象。


    他拿出其中一張,照片裏兩人都穿著冬天的衣服,背景似乎是在一輛車上。


    周挽看著鏡頭,而他靠在她身上睡著了。


    “這是之前過年時候拍的?”陸西驍問。


    “嗯。”


    那天他們看完雪迴來,買不到火車票,便隻能搭大巴車迴平川市。


    陸西驍前一天沒睡幾個小時,在車上便靠著她睡著了。


    這張照片是周挽拿手機偷拍下的。


    後來離開平川市後她將這張照片洗出來,一直放在鐵盒中。


    “挽挽。”陸西驍彎唇,調侃,“怎麽還偷拍我?”


    還有一張照片是在陽明中學的主席台,周挽站在前邊,看著鏡頭,手裏拿著一張獲獎證書,而陸西驍站在她後頭,懶洋洋的,瞳色在陽光下被映得很淺,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她身上。


    這張照片陸西驍實在沒什麽印象:“這是什麽時候的?”


    “高二,省物理競賽之後,我拿了一等獎,上台領獎拍的照。”


    陸西驍隱約有了些印象,那時候他們才認識不久,不算太熟。


    “那我怎麽也在那兒?”


    “罰站。”


    “……”


    陸西驍高中前兩年實在是太渾,不知道被各個老師訓過幾迴,處分也背了不少,聽周挽這麽說了也沒反應過來到底是哪次。


    他勾著唇痞笑了聲:“這都多早的照片,你還藏著。”


    陸西驍又看向周挽指尖夾著的那張,特有的拍立得相框紙,膠片經過這些時光已經褪色不少,泛白,連帶上頭的人與景都顯得霧蒙蒙的。


    照片中是在學校操場上,運動會。


    周挽看著鏡頭淺笑著,眼底帶著淡淡的笑意,手指在臉頰邊比了個“耶”,粉唇白齒,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有些亂,漂亮又精致。


    照片中她是主角,站在中央。


    身後是露出一角的塑膠跑道和跳遠場地,場地外圍著許多同學,而陸西驍就站在其中,無意間抬頭,也看著鏡頭。


    畫麵被定格在這一刻。


    “你怎麽藏了這麽多我不知道的照片兒?”陸西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笑起來,“高中時候的運動會是九月底,我們好像是……”


    周挽看他一眼,迴答:“九月下旬認識的。”


    “哦,那次運動會。”陸西驍想起來了,“你還是你們班舉牌,蔣帆還在我旁邊不停誇你漂亮。”


    周挽指尖不自覺蜷縮了下,抿唇,而後淡笑著:“嗯。”


    “這照片倒拍得挺巧。”


    “這張照片是顧夢拍的,她媽媽剛給她買了一個拍立得相機,讀書時候這種相機在女生中很受歡迎。”周挽說。


    陸西驍挑眉:“這是我們第一張合照吧。”


    周挽愣了下。


    陸西驍指間夾著相紙晃了晃。


    他從床頭撈過手機,他的手機殼是最幹淨的透明,他將那張拍立得相紙放進手機殼內,又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勾唇:“我的了。”


    後麵的日子過得很快。


    兩人工作都挺忙,奔奔碌碌,轉眼就到了夏天。


    那句話終於成真。


    她終於和陸西驍一起迎來了盛夏。


    後來在主編的安排下,周挽又負責主持了幾次采訪,她本身的氣質就適合這個崗位,每次的反響都不錯,便漸漸定了這個崗。


    周挽見到了不少人,也經曆了不少事。


    發現自己確實很喜歡這份工作,她在和別人說話交流的過程中也在逐漸找到自己。


    八月底的時候,由於部分同事離職和退休,崗位發生了些大調動,周挽一直被主編器重,更是成為新聞部副部長。


    “對了周挽。”主編說,“下周有個臨時安排的事,地兒有點遠,你要是沒事的話就你去一趟吧。”


    “好。”周挽說,“地點在哪?”


    “美國。”


    周挽愣了下:“美國?”


    “嗯。”主編聳了聳肩,無奈道,“沒辦法,采訪對象在那兒呢,一時沒機會迴國,隻能過去一趟,不過這次機會挺難得的,級別高,對你來說也是個學習的機會。”


    周挽笑了笑,說:“好。”


    之前周挽沒辦理過美國簽證,於是先去辦了個加急的工作簽證,到采訪前一天正好辦理通過。


    下班,陸西驍已經在樓下等她。


    上車迴家。


    陸西驍心疼周挽的手總是起紅點,兩人工作又都時常會忙,前段時間招了個阿姨在家負責晚飯衛生。


    兩人吃過晚飯,周挽從儲物間拖出一個行李箱開始整行李。


    陸西驍問:“周六晚上八點的航班迴來?”


    “嗯。”


    “到時候我去接你。”


    周挽彎唇:“好。”


    他們的目的地在加州,夏天日頭很曬,陸西驍從櫃子裏翻出一把沒用過的遮陽傘也一並裝進箱子。


    “對了,陸西驍。”周挽蹲在地上,抬眼看他,“你之前留學時在哪個州?”


    “加州。”


    周挽一愣:“那我要去你待了四年的城市啦。”


    他輕笑:“嗯。”


    “我突然開始期待這次出差了。”


    “怎麽?”


    “我想去看看你曾經生活過的城市是什麽樣的。”


    陸西驍傾身揉了把她頭發,漫不經心道:“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那段時間我學業比較重,也懶得去認識人,出去玩的次數不多。”


    “隨便看看也是好的。”


    周挽笑著說,“說不定我走過的路就是你從前走過的那條呢。”


    他們之前錯過太多東西了。


    周挽想盡力去彌補,去看他見過的風景,去走他走過的路,試圖用各種各樣的辦法去經曆一遍陸西驍獨自一人的生活。


    小姑娘笑起來時格外好看。


    和陸西驍重新在一起這段時間她漸漸肯將自己舒展開,不像從前那般封閉,也因此整個人都變得軟和許多。


    她坐在地上,周圍鋪開還未整理好的散亂的衣物,溫潤幹淨的眉眼彎著,眼睛亮亮的,小鹿眼,手撐在身後,舒服地微微往後靠著,像隻敞開肚皮任人唿嚕的樹懶。


    陸西驍移不開視線,忍不住盯著多看了會兒。


    “要是我這邊的事兒處理的快,就飛過去找你。”


    “沒事。”周挽笑了笑,“一共就三天,倒個時差采訪完就迴來了,很快的。”


    “可我想每天都看到你。”


    周挽看著他眨了眨眼。


    “這還是我們在一塊兒後我頭一迴三天見不到你。”


    陸西驍確實挺舍不得的,但話到了嘴邊便透著股莫名的壞,眼底噙著點輕佻的笑意,壓低聲音,“你是不是該先補償我一下。”


    “……”


    周挽下意識舔了下嘴唇,裝傻:“啊?”


    陸西驍知道她裝傻,靠在床邊,好整以暇:“過來。”


    “……”


    周挽挪著步子靠近,剛走到床邊就被他拽住手腕用力,一陣天旋地轉後,兩人位置交換。


    陸西驍俯著身,低眼近距離地看她,而後吻住她耳垂,牙尖輕磨。


    他那雙總是淡漠的黑瞳染上欲色,每一寸唿吸都在耳邊被放大。


    周挽對這件事是有種羞恥感的,放不開,但卻極為喜歡看到陸西驍沉浸其中的樣子,身上是汗,眼底黑沉,像是被拉入紅塵之中。


    所以即便再是害羞,她也總會忍不住盯著陸西驍看。


    偏偏陸西驍最受不了她那雙噙著水霧的眼,每次看到都覺得理智抽空,惡劣因子全部被勾起,恨不得讓她徹底哭出來,哭得再兇些。


    ……


    一室的旖旎,濃重得連夏日的雷陣雨也吹散不開。


    第二天陸西驍先醒,幫她將昨晚沒整好的行李全部收拾好,而後溫聲將她喚起:“挽挽,該去機場了,我送你過去。”


    周挽渾身累得要散架。


    兩人在一起也有段時間了,可她就是沒法適應陸西驍那精力。


    實在是太可怕了。


    周挽拖著疲憊的身子爬起來,洗漱完後坐上車,又在車上睡了一覺。


    車停在機場外。


    陸西驍:“下了飛機給我發條信息。”


    “嗯。”


    下車前陸西驍又親了她一會兒才終於鬆手:“去吧。”


    同事們陸續也都到了,一群人安檢登機。


    從b市到加利福尼亞的飛機13小時,到的時候加州還是上午時間,陽光正盛,筆直寬闊的公路。


    采訪在明天,大家還沒倒過來時差,決定先去預定的酒店繼續補覺,等睡醒了再安排工作的事。


    同事提前租了一輛越野車用作這幾天的出行工具,周挽坐上車,將手機開機給陸西驍報平安。


    他很快就迴複:[現在去幹嘛?]


    周挽算了算時差,這會兒b市應該已經淩晨一點多。


    [周挽:先去酒店。]


    [周挽:你還不睡覺嗎?]


    [6:快了。]


    [周挽:你不要我一不在就不好好睡覺。]


    陸西驍發了條語音過來,帶著淡淡的笑意,又有些無奈:“你不在我睡不著。”


    周挽愣了下。


    她剛在b市見到陸西驍那段時間,他確實睡眠質量很差,入睡都經常要靠吃藥。


    而現在因為周挽睡得比較早,陸西驍配合她的作息便也會睡得早些,久而久之倒也習慣了,也沒見他再吃過藥。


    周挽輕蹙起眉,想了會兒,她迴複:[那等一會兒到酒店了,我跟你視頻會兒。]


    陸西驍笑著:“行。”


    放下手機,周挽看向窗外。


    平直的公路,呈現一種獨有的對稱美感,路邊就有椰子樹,飛鳥成群而過。


    這就是陸西驍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


    到酒店外,一同出差的同事中周挽算是英語不錯的,被派去溝通。


    之前已經在網上預定好了幾個套間,可這會兒卻突然被告知已經沒有空房了。


    如今正值暑期,加州又正在舉辦一項體育賽事,來旅遊的人比較多,房位緊缺,偏偏酒店還存在超售問題。


    雖然超售算是酒店、航班一類行業的潛規則,但他們一群人人生地不熟,正值旺季,再漫無目的地去重新找酒店也太周折。


    協調了十來分鍾也沒辦法。


    隻好拿了補償重新在找住的酒店。


    加州的日頭實在是曬,周挽身上已經出了層薄汗,再次坐上車,周挽給陸西驍發了條消息說這事。


    [6:你們現在在哪兒?]


    周挽發了個定位過去。


    下一秒陸西驍電話就打過來:“找到其他住的地方了嗎?”


    “還沒呢,剛剛上車還在導航。”周挽說,“沒事,你先睡覺吧。”


    “之前讀書的時候我在那買了一棟房子,離你們現在的地方不遠。”陸西驍說,“最近加州有賽事,估計找酒店沒那麽容易。”


    周挽想了想,一群人都是第一次來這裏,確實不方便,便跟帶隊部長提了這事。


    “真的嗎?不過這樣是不是太麻煩你男朋友了啊。”部長說。


    周挽:“沒事兒,他現在也不迴來住的。”


    ……


    一群人到了陸西驍從前的住處,是一幢靠近海邊的房子,兩層樓高,很有異域特色。


    大門是密碼鎖。


    周挽按照陸西驍發給她的密碼開鎖進屋,裏頭家具不多,都是最基礎的一些,空曠簡約,不過房間多,大家都能住下。


    周挽自然是住從前陸西驍住的主臥。


    當初他迴國時很多東西都沒帶走。


    桌上還有很多大學時期的課本,鋪了層薄薄的灰,周挽開窗通風,給陸西驍撥了個視頻通話過去。


    b市已經很晚了,陸西驍那頭昏暗靜謐,他坐在床頭,盯著視頻裏的周挽看。


    “我給你們買了點洗漱用品,一會兒會配送過去。”


    “嗯。”周挽一邊簡單打掃了下衛生,一邊跟陸西驍聊天。


    打掃完,掛斷視頻兩人便都去睡覺。


    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同事們陸續都醒過來,海灘邊有不少飯店,他們一起找了家飯店吃過晚飯。


    天漸漸暗下來,日落時分,整片海洋都被暖橙的陽光照得波光粼粼,海色天光相融,光與暗相接。


    同事拿手機外放一首《日落大道》,和眼前的景致格外匹配。


    周挽對著眼前金色的海與光拍了張照,發朋友圈。


    這樣的景,怎麽拍都是好看的。


    很快朋友圈就許多人評論,準備迴去時陸西驍給她發了條信息,是一張照片。


    周挽點開,愣了愣。


    和她拍下的那張是一個角度。


    就連照片一角的藍色秋千都是一致的,隻是她的是黃昏,陸西驍的是夜晚。


    他來過這裏。


    也站在她腳下這片土地上,拍下了這張照片。


    哪怕這兩張照片中間隔了成百上千個日夜,但在這一刻,周挽忽然生出一種錯覺,他們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他們真的一起來過這裏。


    她站在原地輕輕跺了兩下腳,鞋尖帶起一點細碎的沙子。


    她彎起唇,輕輕笑了下。


    ……


    迴到住處,周挽洗過澡就坐在床上開始準備明天的采訪。


    這次的采訪對象重量級,報社上下都很重視。


    周挽將他的生平和履曆都看了好幾遍,爛熟於心,又翻遍他從前的所有視頻類、文字類的采訪記錄。


    翌日一早出發。


    整個采訪過程都很順利,周挽準備充足,采訪內容也得以更加深入。


    結束後大家一起吃了餐飯,時間還早,又逛了會兒街才迴去。


    明天中午的飛機迴國。


    周挽收拾好行李,之前忙著準備采訪她都沒好好看一看陸西驍從前住的臥室。


    因為當初他迴國時很多東西都留在這裏,周挽打掃過後這臥室看著像是有人定居的,風吹進來拂起窗簾,顯出幾分煙火氣。


    她給陸西驍發了條信息。


    [周挽:我能看看你房間嗎?]


    洗完澡出來後陸西驍已經迴複了,一條語音,帶著笑意:“隨便看,這麽客氣幹嘛。”


    周挽笑了笑,走到書桌邊。


    上麵的教材都是全英文,是計算機方向的書。


    [周挽:你大學學的計算機嗎?]


    [6:嗯。]


    她以為陸西驍大學的專業會是金融管理一類,沒想到竟然是計算機,難怪他公司主攻的就是智能研發方麵。


    周挽隨手翻開其中一頁,裏頭記錄著許多讓人看著就頭暈眼花的代碼一類。


    拉開抽屜,入眼就是許多獲獎證書。


    周挽從前總覺得難以想象認真學習的陸西驍的樣子,但看著眼前這些,那些形象總歸是更加具象了些。


    她將證書原樣小心地放迴抽屜,拉開下邊兒那個時看到一個黑色牛皮本子,估計是筆記本,很厚。


    周挽拿出來,翻開。


    她在翻開的那一瞬間沒有做任何心理準備,以至於,看著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心理諮詢記錄表”整顆心髒都往下墜了墜。


    應激反應似的,她指尖用力攥緊,陷進手心裏。


    她本想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這不可能是陸西驍的東西。


    可姓名一欄清清楚楚地寫著他的名字,怎麽也辯解不了。


    第一次諮詢時間在2014年的11月18日。


    那一年,陸西驍出國讀書第一年,讀大一。


    是否主動就醫一欄寫了“是”。


    症狀上寫著長期失眠,情緒交替波動大,交流減少,精神高度緊張,初步診斷為雙相i型障礙。


    雙相i型障礙。


    周挽眼睫動了動,忽然一口氣被窒住,卡在那兒,不上不下,快要窒息。


    她拿出手機點開一個搜索軟件,輸入,跳轉。


    雙相i型障礙,躁鬱症的一種。


    厚重的診斷記錄砸落在桌上,砰的一聲。


    周挽用力捂住嘴蹲下來,神經被那幾個字刺痛,擴散開近似痙攣的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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