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挽隻覺得渾身血液倒流,秋分雖不刺骨但卻一下吹透了她的衣服。


    她飛快地扭過頭,不想讓郭湘菱看到自己。


    但這樣的場合,終究是徒勞。


    郭湘菱怎麽可能看不到她。


    她臉上也閃過一瞬的震驚和差異,但沒有表露出來,她演技比周挽好些,臉上還維持著討好的笑意。


    頓了頓,繼續道:“阿驍,明天周末,跟我一起迴家住吧。”


    見他不說話,郭湘菱又道:“你爸爸嘴上雖然不說,但你是他兒子,肯定是想你的,周末迴家吧阿驍。”


    還真是一副賢惠體貼的繼母形象。


    陸西驍停了腳步,低著頭,原地輕輕跺了跺腳,忽然笑了聲。


    諷刺又戲謔。


    “你還真把自己當我媽了?”


    他看著郭湘菱,目光沒溫度,“有這份精力,你不如去想想什麽法子,好給陸終嶽再生個兒子。”


    這話說得刻薄,郭湘菱臉色稍變。


    這話雖難聽,但卻是實打實的法子。


    郭湘菱哪裏沒想過,現在雖然名義上她是陸終嶽的另一半,但陸終嶽也不是個蠢人,根本不打算帶她去領證,每迴都扯些借口。


    郭湘菱想過再要個孩子,哪怕她現在的年紀已經不適合再生產,但一個孩子就能保住她往後一生的富貴安穩生活。


    她也算是真正熬出頭了。


    可陸終嶽根本不讓她心思得逞。


    陸西驍說完,抬步就走。


    周挽沒跟上,還愣在原地。


    他迴頭,淡聲:“周挽。”


    “啊。”她無意識地茫然地應了聲。


    陸西驍看了她一會兒,察覺到她表情的不自在,不再廢話,上前一步,手臂攬過她肩膀帶到身邊。


    他穿著寬大的外套,敞著,隨著這個動作周挽像是被他抱進懷裏,顯得格外親昵。


    郭湘菱張了張嘴,可看著兩人的背影,忽的眉心一跳,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周挽被陸西驍帶著走了好一段路,才想起迴頭看一眼。


    那輛黑色轎車在原地停了片刻後,掉頭走了。


    “不問那人是誰?”頭頂忽然傳來陸西驍的聲音。


    “什麽?”


    他沒重複。


    周挽壓下頻率失衡的心跳,緩聲說:“你繼母嗎。”


    陸西驍嗤笑一聲:“繼母,她也配。”


    “……”


    陸西驍在她頭上敲了一記,漫不經心道,“要是別人說這話就要挨揍了。”


    周挽看了他一眼:“你很討厭她嗎?”


    “煩。”


    “那你爸爸很喜歡她嗎?”周挽問。


    陸西驍笑了笑:“隻不過是他需要一個漂亮聽話又好拿捏的女人。”


    周挽愣了愣。


    她從鄰居的議論中聽到過類似的話,但她難以理解,如果不是因為喜歡,為什麽要這麽做,郭湘菱需要,可陸終嶽並不需要。


    鞋尖踢到小石子兒,咕嚕咕嚕滾到一邊,掉落在窨井蓋的空隙。


    “那如果——”周挽頓了頓,“她做了你爸爸不喜歡的事呢?”


    “那就甩了唄。”陸西驍無所謂地說。


    走到小區門口,周挽跟他道別,又叮囑了記得迴去吃藥。


    原以為陸西驍對這樣的囑咐會很不耐煩,但他卻隻是扯了扯嘴角:“太苦。”


    周挽耐心:“良藥苦口利於病。”


    他笑了聲,微微傾身,玩味道:“那我要是喝了,有獎勵麽。”


    周挽一愣,不明所以:“你要什麽獎勵。”


    他笑著抬了抬下巴,張開手臂。


    陸西驍確實有吸引女生的資本。


    哪怕風評差極,花邊緋聞滿天飛,可還是數不清的女生喜歡上他。


    不僅是他那副皮囊,更多的是他舉手投足間的氣質和張力。


    就像現在。


    他身形挺拔落拓地站在昏黃路燈下,肩線開闊平直,腰又被風掐住鮮明的折角,眉眼低垂,嘴角噙著散漫的笑意,透著不羈又放縱的風流意味。


    周挽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而後上前,慢吞吞地靠近。


    她沒抬手抱,陸西驍也沒有。


    動作著實有些別扭,過了兩秒,周挽抬手很輕地抱了下他的腰。


    陸西驍輕笑了聲。


    周挽立馬放下手,後退一步:“我迴去了。”


    “哦。”


    屋內很安靜,周挽在玄關換鞋,奶奶在這時推門出來:“挽挽迴來了。”


    “奶奶,你怎麽還沒睡?”


    “午覺睡久了,晚上就睡不著了。”


    周挽換了鞋進屋,將書包放到椅子上:“明天我們要去醫院一趟哦。”


    “怎麽又要去醫院?”


    “沒有,做個身體檢查,我和陳醫生前幾天說過了。”


    “上個月不是剛檢查過嗎?”奶奶說,“挽挽,奶奶真沒什麽事,別在我身上亂花錢。”


    周挽笑了笑:“這次的檢查不一樣,之後就沒別的檢查啦。”


    這次的檢查當然不一樣。


    是為了腎移植手術做的檢查。


    迴到臥室,屋內隻開了盞台燈。


    周挽躺到床上,視線忽的看到書桌上放著的那隻屁桃君公仔,一臉囧相。


    陸西驍給她夾的。


    周挽看了會兒,忽的扯起嘴角輕笑了聲。


    郭湘菱的電話是在這時候打過來的。


    周挽看著來電顯示,明白接下來一定是一場暴風雨。


    她起身鎖上門,猶豫了半分鍾,接起。


    “喂。”


    她剛出聲,就被郭湘菱的聲音淹沒,“周挽!你到底想幹什麽!”


    終於不再是虛情假意的“挽挽”。


    周挽抿緊唇。


    郭湘菱壓低的嗓音裏滿是怒火和怨懟:“你都知道是不是,周挽,我問你是不是都知道!”


    周挽露出個自嘲的笑:“知道你和陸西驍爸爸的事嗎?”


    “周挽!”


    從前乖巧沉悶的女兒第一次對她露出鋒利的爪牙,郭湘菱震驚之餘更覺得憤怒,火氣都快將她點燃。


    “你和陸西驍怎麽會認識,你們到底什麽關係!?”


    剛才在路上遇到時,郭湘菱一開始雖然詫異,但覺得或許隻是同學——她難以想象周挽這樣乖怎麽會在這個年紀去早戀。


    但後來她卻看到陸西驍攬過自己女兒的肩膀,動作親昵又自然,摟著她走了。


    周挽沉默地低頭看著被子上的某一點圖案,眼底慢慢染上冷和恨意。


    郭湘菱隻顧發泄:“周挽,你從小就是個白眼狼!小時候就隻親近你爸,怎麽,現在你爸已經死了,你還想替你爸來逼著讓我守寡!?”


    “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事就是跟你爸結婚還生了你!一個窩囊沒出息,一個狼心狗肺!”


    周挽手一片冰涼,渾身都在不受控的發抖。


    但開口時卻極為平靜,真像是郭湘菱說的那樣,狼心狗肺。


    “媽。”她很輕地喚了聲。


    “你別叫我媽。”郭湘菱刻薄道,“我哪兒擔得起這一聲。”


    周挽便不叫了,淡聲說:“我和陸西驍的關係,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這迴輪到郭湘菱沉默。


    周挽借著剛才陸西驍那個足以讓人誤會的舉動,笑了笑,說:“他喜歡我。”


    周挽眯了眯眼,抬起下巴,手攥緊了被子:“如果他爸爸知道,陸西驍女朋友是你的女兒,你說他是生自己兒子的氣,還是生你的氣?”


    郭湘菱氣得人和聲音都在抖:“周挽!”


    “到時候你可能就得灰溜溜地滾出陸家了。”


    周挽這輩子都沒用這樣譏誚的語氣說過話。


    她沒法控製自己的惡毒,但卻在心底深深唾棄自己、厭棄自己,這幅樣子和郭湘菱還真是有幾分相似。


    郭湘菱:“你想怎麽做?”


    她閉了閉眼,說:“給我30萬,我可以閉嘴。”


    “你這是勒索。”電話那頭傳來高跟鞋快速敲地的聲音,大概是郭湘菱走到了別處,她壓著聲音,沙啞道,“周挽,你勒索我30萬,我現在報警就可以讓你坐牢!”


    周挽覺得自己大概已經不會覺得傷心了。


    親媽威脅她說可以讓她坐牢,她竟然也能笑出來。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媽,真報了警你覺得警察會怎麽處理?”周挽說,“更何況,你不怕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麽。”


    郭湘菱是沒良心,但真論狠,卻比不上周挽。


    她就是一隻亮出尖牙的狼崽,哪怕勢單力薄,但咬住人後頸就打死不鬆口,大不了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反正光腳不怕穿鞋。


    郭湘菱沒有再嚷嚷著罵人。


    她在掂量。


    周挽知道,她成功了一半。


    盡管是借著由陸西驍親手造就的誤會狐假虎威。


    她心裏清楚,如果真報了警,她就會完敗。


    讓陸西驍知道她接近他是因為這樣的目的,陸西驍從此以後都不會再理會她,他痛恨別人的背叛。


    郭湘菱的困境自然就解了。


    過了很久,郭湘菱說:“隻有15萬,你爸卡裏有5萬,我會再另給你10萬。”


    周挽沉默。


    郭湘菱咬緊牙:“隻可能這麽多,我的日子沒你想的那麽好過,陸終嶽防著我,不可能向他要那麽多錢。”


    她說的是真話。


    周挽:“剩下的15萬,你在三個月內打給我,否則三個月後的今天,陸終嶽會知道這一切。”


    郭湘菱忍著好大的惡心,指甲都攥青了,才憋出一句:“好。”


    周挽本沒想過今天要這麽做的。


    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她沒想到今天會遇到郭湘菱。


    也是被她過分的話激到現在的地步。


    不過這樣也好。


    隻要奶奶能夠治病,隻要奶奶身體健康,她從此以後就和郭湘菱橋歸橋路歸路,再不會幹涉她的事。


    隻是,三個月。


    還有三個月。


    三個月後,陸西驍還會對她有興趣嗎?


    周挽精疲力盡,躺到床上,沒多久,她手機收到一條轉賬提醒。


    到賬,150,000。


    她看著後麵的幾個零,數了好幾遍。


    周挽第一次有了那麽多錢,卻根本開心不起來。


    這一筆沉甸甸的錢就像是某種罪證,在她身上徹底蓋了個無法消除的戳。


    一切都無法挽迴了。


    她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貪婪,陰暗,惡毒,虛偽,自私、欺騙。


    她靜靜躺在床上,手臂橫在眼睛上,安靜地像睡著了。


    過了很久,周挽才慢慢佝僂起身。


    心髒沉重地墜落。


    牙根咬得酸痛,但還是沒忍住那一聲嗚咽,她將臉埋進被子裏,唿吸急促又淩亂,指節慘白。


    最終什麽努力都蒼白無力。


    她在那個安靜黑暗的夜晚痛哭失聲。


    宿命引著她,終於墜落到一片淤泥中,渾身都被弄髒,染上黑色,擋住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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