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出院後,周挽不用每天再往醫院跑一趟,放學後直接去遊戲廳。


    周挽跟人交班好,剛坐下便聽到一旁傳來一道女生,甜膩的聲音誇真厲害,一邊鼓掌,捧場極了。


    來遊戲廳玩的除了學生,情侶居多,這樣的聲音時常能聽到,周挽沒在意,也沒朝那邊看。


    直到又聽到一個聲音:“自己玩去。”


    磁沉、冷冽。


    又將吊兒郎當的痞氣和漫不經心的疏離融合到恰到好處。


    陸西驍。


    自從那次他生氣讓她“滾”後,他就再沒有來過。


    而剛才那道甜膩聲線的主人就站在他身側,高腰短裙配長筒靴,稚嫩卻濃豔的臉,正是陸西驍從前那些女朋友那樣的長相。


    所以,這是他新交的女朋友嗎?


    也是,他都已經兩個月沒交女朋友了。


    從前他可沒有那麽長的空窗期。


    女生撒嬌道:“不是說好了要陪我的嗎。”


    陸西驍嘖聲,不耐煩。


    “陸西驍。”女生拽著他手臂往後拽,蹦蹦跳跳的,“你去看我跳舞好不好?”


    陸西驍抬手,扯開她抓著的手,跟她一起走到跳舞機旁。


    那女生一看就是有舞蹈功底的,前奏旋律一出來便在跳舞機上舒展開來,耀眼又自信,腰細腿長,引得周圍不少人圍觀。


    除了陸西驍。


    他中途接到電話,走到一邊。


    懶洋洋靠在牆上,他一邊接通電話,一邊低頭點煙。


    蔣帆:“阿驍,我妹跟你在一塊兒是吧。”


    他唿出一口煙:“給你十分鍾,過來把人領走,吵死了。”


    “我操,我現在真走不開,被老劉逮住了。”蔣帆快要崩潰了,“你就幫我看一會兒,別讓她個神經病瞎跑。”


    陸西驍嘖聲,掛電話。


    跳完一首歌,周圍自發響起鼓掌聲,蔣韻一轉頭沒找到陸西驍,皺起眉,最後在角落的椅子上找到他。


    嘴裏咬著煙,正玩手機。


    蔣韻蹬蹬蹬氣衝衝走過去:“你不是答應看我跳舞嗎!”


    陸西驍抬腳,勾著茶幾腿往旁一拽,擋住蔣韻來路:“站那。”


    蔣韻過不去,隻能站在他兩米外。


    “再給我吵一句,我把你扔出去。”陸西驍不耐煩地說。


    蔣韻瞬間睜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會說出這麽沒紳士風度甚至粗魯的話。


    蔣韻隻比蔣帆小一歲,如今在三中讀高一,從親哥那兒看到陸西驍的照片便覺得帥,好不容易找到今天這個機會。


    臉比照片上還帥上百倍,但這狗脾氣真是到了人神共憤的程度!


    蔣韻從小被寵大,當即一跺腳,揀起旁邊一本雜誌丟到他身上:“混蛋混蛋混蛋!”


    發泄完,她憤憤轉身,又跑去自己玩。


    陸西驍獨自坐在沙發椅上,人陷進椅背,長腿大剌剌敞著,眉眼垂著,看上去倦怠又冷漠。


    而周挽則坐在另一邊,低頭做題,安靜又柔和,和這嘈雜的背影格格不入。


    陸西驍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抬眼看向周挽的。


    直到煙頭的火燙到指尖才迴神,他直起身,將煙蒂摁滅在煙缸。


    蔣韻玩了一圈,拿著攢的積分券跑到周挽麵前:“小妹妹,這個是可以兌換嗎?”


    周挽看上去的確稚嫩顯小,不怪蔣韻都叫她小妹妹。


    “嗯,是的。”周挽淡淡笑著,指了指身後的玻璃櫃,“這些積分差不多可以兌換這一欄的,你可以看一下喜歡哪個?”


    蔣韻趴在櫃台前仔細看,半晌,食指一指:“那個鑰匙串還挺可愛的!”


    周挽指尖稍頓。


    克製住本想看向陸西驍的視線。


    鑰匙串,陸西驍也有一個,藍色的。


    “要粉色的嗎?”周挽輕聲問。


    “嗯。”


    周挽拿了一個給她,蔣韻食指勾著鑰匙串拎起看,她笑了笑,從包裏摸出鑰匙。


    剛要掛上,身後忽然伸來一隻手。


    陸西驍從她手裏奪過鑰匙串,丟迴到周挽麵前。


    “砰”的一聲。


    蔣韻跟他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你幹什麽!”


    陸西驍揚眉:“誰準你拿了?”


    “我自己贏來的!”


    他伸手,兩指夾過她手上的遊戲卡,晃了晃:“老子的卡。”


    “你怎麽這麽小氣!”蔣韻簡直難以置信,“帥哥這麽小氣可就不招人喜歡了!”


    陸西驍嗤笑:“我缺你喜歡?”


    蔣韻被他氣得不輕。


    實在理解不了長這麽帥的人怎麽嘴那麽欠!


    緊接著,她眼眶便紅了。


    倒不是委屈想哭,單純被氣的。


    蔣韻打小就這樣,一生氣眼眶就會紅。


    但在周挽眼裏就不是這樣了。


    論起來,她還真是看過幾個女生被陸西驍氣哭了。


    抿了抿唇,她試圖打圓場,看向陸西驍,輕聲說:“你卡裏有好幾萬,鑰匙扣隻要2000多的積分,不影響的。”


    陸西驍側頭,看向她。


    他目光淡漠又鋒利,有嘲弄,有戲謔,有冷意,有審視。


    周挽招架不住他的目光,低下頭。


    陸西驍輕笑了聲,意味不明:“你倒是替我大方。”


    周挽想起從前他說過的那句,周挽,你以為你是誰。


    是了,她以為她是誰。


    蔣韻一跺腳,忍無可忍,轉身就走。


    陸西驍也不去追,從旁邊的架子上抽出一包煙,丟在櫃台,抽出一張鈔票。


    周挽找他20。


    他手機又震了下,蔣帆發來一條語音,他點開——


    “阿驍,你跟我妹吵架了?她氣衝衝地給我打電話罵了你一通。”


    周挽一愣。


    ……蔣帆的妹妹?


    陸西驍低頭迴複:“我跟她吵什麽。”


    周挽:“……”


    確實不算吵,單方麵壓製而已。


    蔣帆又迴了條語音,笑著的,聽起來心情格外好:“我還頭一迴見有女生說再也不想見到你的。”


    陸西驍嗤笑了聲:“正好,沒見過你妹這麽煩的。”


    周挽不知被這句話戳到什麽笑點,低頭翹了下嘴角,又很快克製住,抬頭,陸西驍正看著她。


    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到,周挽不動聲色地迴看他。


    陸西驍將手機揣迴口袋,視線沒動。


    周挽頓了下,問:“你不去追嗎?”


    他挑眉:“沒聽到蔣帆說的?”


    “啊?”


    “又不是我女朋友,我追個屁。”


    “……哦。”


    過了幾秒,周挽覺得他這話說的不嚴謹,糾正道:“就算是你女朋友,你應該也不會追。”


    陸西驍忽然笑了,跟剛才的笑不同,這迴是真正意義上的笑。


    他眯了眯眼:“周挽,幾天不見,你長本事了啊。”


    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那話像是在懟他,周挽縮了縮脖子,又將那條跨過界限的腿收了迴來,搖搖頭:“沒有。”


    陸西驍想說什麽,但手機這時又響起來。


    他垂眸,很輕地蹙了下眉,眼底深邃。


    他轉身走到外麵,接起電話,沒開口。


    陸終嶽咳嗽一聲:“你在哪?”


    陸西驍勾唇:“你管我在哪?”


    父子之間到了這一步實在可笑。


    陸終嶽說不出口親昵些的“阿驍”,陸西驍則句句帶刺。


    本該是最親密的人,卻恨不得將對方刺得鮮血淋漓。


    聽到他的話,陸終嶽皺眉,但強壓住心頭的火:“今天你爺爺70歲壽誕,讓你一起會老宅吃頓飯。”


    陸西驍皺眉,不耐煩的樣子,但最後還是說:“知道了。”


    陸老爺子雖已70歲,但白發很少,依舊硬朗,精神氣十足。


    陸終嶽並非獨生子,他還有一個姐姐,陸啟蘭。


    通常這樣的大家族產業都是留給兒子,但陸老爺子偏不是一般人,沒這樣的陳規,同樣器重女兒。


    如今的陸氏集團,陸終嶽擔任總經理,親姐姐則是副總,但兩人手頭股份相同,實權也同等,最後陸氏集團將交給誰還要聽陸老爺子的。


    這也是為什麽,陸終嶽無法將薑彥名正言順地帶迴陸家。


    他還需倚仗陸老爺子的器重。


    陸西驍最後一個到老宅,席間隻差他一人。


    這次的誕壽並未大辦,隻是家裏人一塊兒吃飯。


    “阿驍,快過來。”陸老爺子衝他招手,“坐我旁邊來。”


    陸老爺子退休後,平日裏隻愛些字畫,陸西驍投其所好,準備了一支上好的狼毫毛筆作為生日禮物。


    老爺子笑得合不攏嘴:“我就知道還是阿驍最了解我。”


    陸西驍吊兒郎當地迴:“誰讓這桌上就我跟您兩個閑人。”


    陸終嶽沉聲:“阿驍。”


    警告的語氣。


    還喚了在外從來不喚的稱唿。


    陸西驍諷刺地提了提嘴角。


    老爺子擺手:“沒事,這有什麽,我還就喜歡跟阿驍聊天兒。”


    陸啟蘭笑著側頭問:“阿驍現在讀高二了吧?”


    “嗯。”


    “那往後學業可就越來越重了,不過幸好,現在有人可以照顧你了,姑姑也好放心些。”陸啟蘭說。


    這張桌上,可以說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陸啟蘭哪裏不知道陸西驍的成績,又怎麽會不知道陸西驍早就搬出去住,何來的照顧。


    陸啟蘭又看向陸終嶽:“對了終嶽,今天爸的生日,怎麽不把小郭也帶來,我們可都還沒見過呢。”


    陸終嶽笑著擺手:“她笨嘴拙舌的,今兒這日子還是算了。”


    “多大年紀啊?”


    “比我小四歲。”


    這倒是讓陸啟蘭驚訝。


    以陸終嶽的財力地位,新交的女朋友怎麽也不會是四十多歲的女人。


    但轉念一想便明白了,他可以有很多年輕貌美的女人,但明麵上能提的那個必須注意影響和評價。


    而那郭湘菱能走到如今這一步,必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那挺好的,年紀大些沉穩,也能照顧好阿驍,對了,那她有孩子沒?”


    陸終嶽:“好像有個女兒吧,不過不跟她,沒什麽聯係。”


    陸啟蘭笑笑,側頭問:“阿驍,你和你繼母相處怎樣?”


    陸西驍冷眼看向她。


    老爺子走過這一輩子的大風大浪,怎麽會聽不見那些話裏的意思:“行了,我生日聊那些人做什麽,都吃飯。”


    老爺子清楚自家孫子的氣性,此刻開口是給陸啟蘭留麵子。


    但陸西驍不打算給。


    他撂了筷,清脆一聲,輕笑:“姑姑,我還是不勞你費心了,你有空還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陸啟蘭的臉唰地白了。


    陸西驍看著她,目光輕佻:“費了多少心機嫁到莫家,要是知道你在外頭那些事,莫家還不得要了你的命。”


    陸西驍從小看慣這些。


    敵意、陷害、心口不一,以及,背叛。


    周挽寫完作業,收起紙筆,看著窗外被風卷落的樹葉。


    她思緒飄遠,胡思亂想些什麽。


    這時,手機的震動打斷她思緒。


    她垂眼,愣了愣神。


    陸西驍打來的。


    他怎麽會打來?


    周挽輕咳一聲,接起電話:“喂。”


    他沒說話,隻能聽到他那頭唿嘯的風聲和摩托引擎的轟鳴。


    “陸西驍。”周挽關窗,讓屋內更安靜些,輕聲問,“你喝酒了嗎?”


    陸西驍依舊沒迴答。


    但唿吸聲就在耳邊,周挽知道他正聽著,不是撥錯。


    周挽不知道說什麽,又覺得這麽掛斷不禮貌,便任由繼續通話,她收拾好書包,洗了手爬上床。


    她躺進柔軟的床鋪,說:“我要睡覺了,陸西驍。”


    “……”


    又過了幾秒,她說:“晚安。”


    “周挽。”


    她指尖一頓:“嗯。”


    陸西驍唿出一口煙:“你會背叛我嗎?”


    這迴輪到周挽說不出話。


    她想,陸西驍應該是喝多了。


    不然他不會深夜打她電話,也不會問她這個問題。


    他可是陸西驍啊,他自由灑脫、恣意張揚,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永遠被簇擁著,他總是拿著主導權。


    這樣的人,根本不會在意這個問題的。


    沒聽到周挽的迴答,陸西驍卻笑起來。


    後來過了很多年,周挽總是迴想起陸西驍此刻的笑,懶散輕慢,意味不明,但更多的卻是溫柔。


    這是陸西驍第一次對她展露出真正的溫柔。


    獨屬於他的溫柔。


    盡管此刻他說的話實在很難讓人覺得溫柔——


    “算了,無所謂。”


    陸西驍淡聲,“反正你記著,你敢背叛我我就弄死你。”


    有一句話說,青春總是因為懵懂而顯得格外美好。


    但長大後的周挽卻無數次想要改變。


    如果再來一次,她就會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是在這一刻就真正開始改變了。


    陸西驍雖然依舊口頭不饒人,但實則,那個無數女生心中神祗一般的少年,從高台走下,緩緩走到了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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