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挽遲疑了下,蹬掉腳上的帆布鞋,踩進他那雙拖鞋。


    拖鞋很大,她穿起來很不合腳。


    她彎下腰,將自己的鞋子整整齊齊地放到鞋架一邊,同時也注意到那鞋架裏再沒多的拖鞋,隻有她腳下這一雙。


    陸西驍一個人住,這偌大的三層樓都屬於他孤零零一人。


    “我能開燈嗎?”周挽問。


    “隨你。”


    這是陸西驍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啞得像是被砂紙用力磨過。


    周挽將鞋架上的開關打開,客廳的吊燈亮起。


    陸西驍不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緊緊蹙起眉,抬手擋住眼。


    周挽看到淩亂的客廳。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酒瓶,茶幾煙灰缸上插著幾十支煙蒂,空氣裏都是濃重到彌漫不開的煙酒味。


    周挽又過去開窗通風。


    陸西驍躺在沙發上,看著少女忙碌的背影,扯了下嘴角,拎起手邊酒瓶又喝了口潤嗓:“來幹嘛?”


    “是蔣帆讓我來看看你,說聯係不到你。”


    周挽去看他的臉,冷白到顯出病態的臉,不知是真的受傷了還是因為不見天日。


    陸西驍嗤笑了聲。


    周挽問:“你受傷了嗎?”


    他側過頭,沒說話。


    “哪裏?”


    “怎麽,你要幫我包紮?”


    周挽點頭:“嗯。”


    他輕笑了聲,起身,走進臥室,沒一會兒拎了袋東西出來,丟在茶幾上,一卷紗布滾落,掉在地上,散了長長一片。


    陸西驍重新坐迴去,靠在沙發上,扯起褲管。


    他穿了條寬鬆的灰色家居褲,大腿上纏著紗布,包紮得很隨意,像是隨便繞了幾圈,有殷紅的鮮血從裏麵滲出來。


    他瘦,且幹練,肌肉並不賁張,也看不出常年堅持鍛煉的痕跡,但肌肉線條蜿蜒曲折,滿是野蠻生長的痕跡。


    周挽被那抹血色刺了眼,盯著看了三秒,倏的紅透了臉。


    陸西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反應。


    “不是說,要給我包紮嗎?”


    周挽不說話了,過了很久上前一步,但隻一步,便沒再上前。


    陸西驍欣賞夠了她表情,沒有逼迫,諷笑了聲,直起身,將煙咬在齒間,將染了血的紗布一圈一圈繞開,丟進垃圾桶。


    周挽不再看他,低頭收拾茶幾上的一片狼藉。


    地上全是酒瓶,周挽在屋內看了圈,找到飲水機倒熱水。


    飲水機旁的架子上放著一張相片,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笑容溫柔。


    她有一雙和陸西驍一樣的狹長眼。


    周挽憑借這雙眼睛很快判斷出照片裏的女人是誰。


    陸西驍的媽媽。


    她倒了杯溫水,陸西驍已經換好紗布,靠在沙發上,又要喝酒。


    周挽過去,握住酒瓶:“你受傷了,不能喝酒。”


    他不喜束縛,抬眼,眼底冷然:“你管老子?”


    周挽一頓,鬆開手,將那杯溫水放到他麵前的茶幾上。


    他喝完剩下那些酒,丟進垃圾桶。


    “陸西驍。”


    周挽不知道他的過往,但卻能看出他波瀾不驚下的無邊傷痛,她試圖安慰他、鼓舞他,不要再這樣消沉下去。


    “如果你媽媽還活著的話,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幅樣子。”周挽輕聲說。


    陸西驍動作一頓,忽然直起身。


    動作幅度太大,牽扯到腿上的傷,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周挽。”他冷聲,一字一頓,“你以為你是誰?”


    周挽渾身一僵。


    是了,她以為她是誰。


    她和陸西驍甚至連朋友都稱不上,有什麽資格站在別人的傷痛上去勸告什麽。


    “還是你想說你喜歡我。”陸西驍盯著她,“不想看到我這樣?”


    他輕笑出聲,笑意裏更多的是諷刺,沒有絲毫暖意。


    “行啊,那談戀愛唄。”


    他拽住周挽手腕,猛地用力拉近自己。


    他手是滾燙的,眼是冷的,嗓音也是冷的。


    周挽跌坐在沙發上,摔在他身上。


    陸西驍摟住她的腰,用力,迫使她靠近自己。


    周挽渾身僵硬,因為這超過的動作動彈不得。


    現在的陸西驍太危險了,冷靜到極致是瀕臨喪失理智的失控,周挽被他身上的酒味刺得幾乎喘不過氣。


    陸西驍捏著她下巴抬起,冷著臉靠近。


    周挽用力側過頭,從喉嚨底逼出一聲嗚咽:“……陸西驍!”


    他忽的鬆開手,周挽往後摔在沙發上,雙手支撐住,心有餘悸地喘氣。


    但陸西驍分明並不想真的對她做什麽,隻是為了逼出她的真實反應。


    “耍我,是嗎,周挽。”


    他冷眼看著眼前臉漲的通紅的少女,沒有一絲情緒,極為平靜地說,“周挽,你不喜歡我。”


    他抬手箍住她纖細的脖頸,粗魯地將她拽起來,抵在沙發背。


    一字一頓地冷聲問:“為什麽要故意靠近我。”


    他太清醒透徹了。


    周挽那點把戲從來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從那晚在遊戲廳,她說“會挽雕弓如滿月的‘挽’”時,他就已經看出來。


    隻不過心情好時懶得計較,現在他懶得裝傻了,也不再給她任何麵子。


    周挽沒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這件事,不管從什麽角度去看,都是她企圖在先,利用在先。


    都是她的錯。


    陸西驍掐著她脖子的手不自覺用力。


    並不是會窒息的力道,但用力抵著頜骨處,生疼。


    她嗆咳一聲:“陸西驍。”


    她皺著眉,難耐地說,“疼……”


    陸西驍鬆手,但銳利的目光依舊緊緊盯著她。


    “陸西驍。”周挽起身,撿起地上的書包,輕聲說,“對不起,打擾你了,以後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


    不管她多恨郭湘菱,都不應該這樣做。


    這不道德,也對陸西驍不公平。


    周挽朝他微微欠身,轉身離開。


    陸西驍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她身形單薄,好像風一吹就會倒,稍用力就會斷。


    而當她按下門把手,一點點拉開門,外頭路燈細密的光灑進客廳,光影照亮她周身,像是鑲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邊。


    陸西驍忽然想到那天在醫院外。


    他和陸終嶽大吵一架,大步離開,周挽追著他氣喘籲籲跑出來,手指緊緊攥著他衣擺。


    她身後是陷落的夕陽。


    光暈也將她周身點燃,溫柔又浪漫。


    她氣都不勻,仰頭,雙眸清澈,問他,你想吃麵嗎。


    “周挽。”陸西驍忽然出聲。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由。


    隻是覺得,隻要周挽走出這扇門,往後他們就真的沒有任何瓜葛了。


    陸西驍想,他並不喜歡周挽,無趣又平淡,隻是周挽在一定程度上和他很相似,她常是安靜的,什麽都不問,像沒有好奇心,但又似乎是,他什麽都不用說,她都懂。


    她在身邊的時候,陸西驍都會感受到一種少有的平靜。


    像是獨屬於他的鎮定劑。


    周挽停下腳步,沒迴頭。


    陸西驍靠在沙發裏,陷進去,閉了閉眼,也沒看她,啞聲說:“周挽,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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