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是有手機的。


    但是許臻給他打過去後,對麵卻沒有人接。


    兩人隻得急匆匆地原路下山,跑到附近村子的村委會去詢問,然後得知:


    廟已經塌了快半個月了。


    許臻的師父沒有受到波及,安全得很,如今正在縣城的法雲寺裏掛單。


    許臻:“……”


    這麽重要的事情,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


    明明我每天都給你發短信報平安!


    在去往縣城的路上,他有氣無力地癱坐在副駕上,扭頭望著窗外。


    喬楓見他這副模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道:“尊師怎麽稱唿?多大年紀了,身體可還硬朗?”


    許臻木然道:“家師法號‘了然’,虛歲67,身體尚可,隻是腿腳不太靈便,有些類風濕。”


    喬楓道:“廟裏除了了然大師,還有其他人嗎?”


    許臻搖頭道:“沒有了。我小的時候廟裏原本有一位老住持,早些年圓寂了;”


    “三師叔幾年前還俗了;”


    “大師伯身體不好,前一陣子被他俗家女兒接下山治病去了。”


    “現在山上就我們兩人。”


    說著,許臻歎了口氣,道:“我走的時候,就勸師父去法雲寺掛單,他偏不聽,這下好了……”


    喬楓訕訕一笑,沒有搭腔。


    ……


    約莫一個多小時後,兩人開車迴到了縣城。


    由於時間太晚,許臻沒好意思立即上門去打擾。


    兩人在縣城的旅店裏湊合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才去法雲寺拜訪。


    喬楓站在寺外仰望了一番,十分感慨。


    ——看看!


    人家大廟跟小破廟就是不一樣!


    背靠蒼山,朱牆金瓦,廟前有著數十級白石台階,門前立著兩尊威風凜凜的大石獅子,一看就氣勢十足。


    兩人進門的時候,幾位黃袍僧人正在門口施粥,喬楓正好沒吃早飯,隨手就領了一碗。


    喬楓在吸溜吸溜喝粥的時候,許臻已在知客僧的帶領下,找到了自家師父:了然和尚。


    此時,了然正在殿後的廣場上,領著一群年輕和尚打拳。


    大冷的天,老爺子隻穿了一件麻布僧袍,但精神頭相當不錯,紅光滿麵,神采奕奕。


    許臻親眼瞧見師父平安無事,這才放下了心。


    他見眾人打的正是自己平時常打的羅漢拳,於是便脫下外套,也跟著一起打了起來。


    十幾分鍾後,一套拳打完。


    了然和尚瞧見了自家傻徒弟,笑著朝他招了招手,道:“守真,過來!”


    守真是許臻的法名。


    許臻如今尚未入戒,這名字沒有實際意義,也就是平日裏叫叫罷了。


    了然和尚將他領到附近的一間禪房裏,熟門熟路地拿來兩個蒲團,師徒二人分兩邊做好。


    “主殿的梁柱從地基那裏就朽爛了,為師找人修屋頂的時候不知道,險些出了事。”


    了然語氣平淡地講述著自家破廟塌了的原因,道:“不過好在施工隊的安全措施做得好,沒有人受傷,但是房頂暫時是修不了了。”


    許臻問道:“是錢不夠嗎?”


    了然搖頭道:“錢倒是還有剩,但是重建和修葺不一樣,得到相關部門去辦手續,挺麻煩的。”


    說著,他轉頭看了看周圍,道:“不過,建不建其實也無所謂,為師在法雲寺這邊也很好。”


    “從輩分上算,這裏的住持算是你的師叔祖。”


    “為師每日在這裏練拳,講經,與在雲柯寺裏也沒什麽不同。而且……”


    說到這裏,他輕輕笑了笑,道:“為師老了,在這裏掛單,你也能安心些。”


    聽到這話,許臻微微一怔。


    “師父,我……”他張了張口,猶豫了片刻,還是道,“徒兒有一事想請您解惑。”


    說罷,他便將自己最近這一個月來的種種遭遇盡數講給了師父聽。


    包括孿生兄弟其實是一個演員,自己被迫替他演戲,以及有經紀公司想要跟他簽約等等。


    作為證明,他還找出了《夜雨江湖》的那段先導片,點開來放給師父看。


    了然和尚饒有興致地接過手機,點開來看完,不禁笑道:“嗯,守真最近的功夫有長進。”


    “這個鷂子翻身你半年前還做不了這麽漂亮,不錯,看來是沒有偷過懶。”


    許臻聽到師父的誇獎,咧嘴一笑,十分欣喜。


    “嗯……看樣子,你很喜歡演戲啊?”了然和尚瞧著許臻的神情,道,“喜歡做,就去做,你有什麽可猶豫的?”


    許臻垂著頭,道:“但是,我一直以來都是以修行作為……”


    “你是在擔心為師嗎?”了然和尚打斷道。


    許臻愣了一下,低頭不語。


    了然道:“為師不需要你擔心,我在這裏過得很好。”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何想要出家?”


    許臻猶豫了片刻,道:“山中清靜,與世無爭,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了然笑著搖了搖頭。


    “為師今日不與你講禪,跟你聊聊我出家前的事。”


    說著,了然坐直了身體,正色道:“為師殺過人。”


    許臻驀地抬起了頭。


    了然看著他驚愕的目光,沒有迴避,繼續道:“我從前是一個中學的體育老師,有一個還算美滿的家庭。”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的妻子在外麵有別的男人,而且兒子也不是我的。”


    “本來我倆已經商量好了離婚。結果有一天,我喝多了酒,不小心又走迴了原來的家。”


    “我看到她來給我開門,那個男人就坐在我原來常坐的沙發上。我氣昏了頭,一怒之下,抓著她一頓猛打。”


    “那個男人看我兇悍,沒敢阻止,直接跑了。”


    講到這裏,了然長歎了一聲,道:“我失手把她打死了,判了15年。”


    “等出來的時候,父母都已過世,其他親戚也對我避之不及。”


    “我那時候覺得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了。”


    “所以我選擇了出家。”


    了然說著,抬起頭來,凝視著自家徒弟的眼睛,道:“少年人,你又有何煩心之事?”


    聽完這段講述,許臻愣住了。


    他從來都不知道師父竟然有這樣的過去。


    打從記事起,師父就始終是和尚,他從未思考過師父在出家前是怎樣的人。


    了然見他猶豫,微微笑道:“孩子,我把你養大,是因為我佛慈悲,不是為了給寺廟留一個傳人。”


    “如今你長大了,我要你去山下的紅塵俗世裏走一遭。”


    “遍體鱗傷也好、光芒萬丈也罷,你總要親眼去瞧一瞧這個世界,才能決定是否要同為師一樣,守這青燈古佛。”


    “入世,未嚐不是一種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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