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雪鬆飾演的江玉郎用貪婪的目光打量著鐵心蘭,戲謔道:“嗯,倒確實是生得一副好皮囊,難怪小魚兒和花無缺都被你迷得神魂顛倒……”


    說話間,他的手指順著鐵心蘭的臉頰一點點向下滑動,而鐵心蘭則麵露驚恐之色,拚命向後縮著身體,叫道:“你,你不要過來,不要碰我!”


    “哢!”


    場邊,導演楚梟雄叫了停,略覺遺憾地搖了搖頭。


    ——鐵心蘭今天表現得不太行啊。


    表演痕跡太重了,節奏也抓得不準。


    刻意做出來的驚恐表情讓人看不懂她在害怕什麽。


    或許是考試沒考好,也或許是半夜吃烤腸被經紀人發現了。


    總之,很難讓人聯想到當下的場景。


    尤其是在她跟丁雪鬆同框的情況下,珠玉在側,這種違和感就更顯得刺眼了。


    “心蘭剛才的表情差點意思,浮於表麵了,這個時候你的狀態應該是……”


    楚梟雄走到場中,比比劃劃地開始講戲。


    飾演鐵心蘭的姑娘聽得極其認真,神情羞愧地連連點頭。


    不多時,拍攝重新開始。


    “你,你不要過來,不要碰我!”


    鐵心蘭在石榻上縮成了一團,語帶哭腔地叫道:“你殺了我吧!求你了!”


    “哢!”


    導演楚梟雄再次叫了停。


    “心蘭剛才往後縮的點晚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耐著性子道,“你不用等他開口,你看到他走過來就開始往後縮……”


    小姑娘態度極好,十分聽話。


    但奈何實力有限,任憑楚導演怎麽費口舌,怎麽掰開了、揉碎了給她講得透透的,都感覺像是在隔靴搔癢,勞而無功。


    連續ng了幾次後,楚導演有些不耐煩了,小姑娘也覺得挺委屈。


    她撅著嘴巴,偷瞄了一眼旁邊淡定補妝的丁雪鬆,欲言又止。


    ng的責任確實在她,這個無可厚非。


    但是……


    丁雪鬆怎麽就不能遷就一下自己呢?


    我零杠五的實力在這兒擺著,一時半刻也不可能有什麽本質性的突破。


    你非要這麽實力全開地跟我飆戲,讓我很坐蠟啊……


    之前鐵心蘭跟小魚兒一組的時候,宋彧為了配合她,都會故意把表演簡單化,讓畫麵看上去和諧流暢。


    而且,還會把節奏點喂到她的嘴邊,這樣鐵心蘭演起來就非常舒服了。


    然而現在。


    丁雪鬆可不慣著她這個。


    ——你演好演壞是你的問題,與我何幹?


    能演演,不能演換人。


    我不可能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表演水準。


    更何況……


    丁雪鬆的眼神冷冽。


    今天這場戲,可是全劇唯一一次跟花無缺正麵對決的機會!


    我必須要時刻保持好最佳狀態,哪有那個閑心遷就你?


    結果到最後。


    整個劇組為了這麽一個小片段,磨嘰了足足十幾遍。


    直到在場所有人都對那句“你別過來”爛熟於心、魔音繞耳,才總算是勉強過關。


    楚梟雄在監視器上看著最後的這個版本,撇了撇嘴,依舊是不太滿意。


    同框的兩人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他既對鐵心蘭的演技感到不滿,又對江玉郎的隻顧自己而著惱。


    但沒辦法,這兩個問題短時間內都沒法解決,隻能是先這樣了。


    “第二場準備!”


    楚梟雄拍了拍手,叫道:“各組檢查一下設備,花無缺候場!”


    聽到這話,許臻從場邊的椅子上站了起來,脫下披在肩上的外套,深吸了一口氣。


    要開始了!


    精心準備了兩個多禮拜,成敗與否,全看接下來的表現!


    他最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鬢發,鬥誌昂揚地朝場邊走了過去。


    “啪!”


    場記板打響後,石室中的江玉郎和鐵心蘭率先開始了表演。


    江玉郎一把將鐵心蘭攔腰抱起,笑道:“走吧,我的小美人,讓我好好疼疼你。”


    “老實告訴你吧,我其實不是真的看上你了。”


    “但你是江小魚和花無缺的情人,若不好好享受享受,怎麽對得起他們倆?”


    “哈哈哈哈哈……”


    場中,江玉郎笑得囂張跋扈。


    無論是臉上的得意,還是眼底的瘋狂,都被他演繹得異常到位。


    “吱呀——”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刺耳的推門聲忽而傳來。


    江玉郎轉頭一看,方才瘋狂的大笑瞬間驟停。


    ——花無缺!


    許臻登場了!


    片場的燈光迅速追了過去,將他整個人從畫麵中凸顯了出來。


    此時的許臻,既沒有麵目猙獰,也沒有瞪大眼睛,就這麽一雙冷眼死死地盯著對麵的丁雪鬆,卻莫名地讓人感覺殺氣凜然。


    導演楚梟雄眼前一亮。


    不錯!


    許臻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


    丁雪鬆看著許臻的眼神,但覺頭皮一麻。


    他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向後退了兩步,方才的囂張、瘋狂、得意統統消失無蹤。


    花無缺多年積威導致的恐懼,以及自己玩弄人家女人被抓了個現行的驚悚,在他的臉上清晰可見。


    楚梟雄滿意地點了點頭。


    果然,演戲這種事,就是要棋逢對手、勢均力敵,才能產生出美妙的化學反映來。


    江玉郎剛才這一段的表現,明顯比剛剛跟鐵心蘭對戲的時候要好得多!


    ……


    場中,花無缺不說話,隻靜靜瞥了一眼他懷裏的鐵心蘭。


    江玉郎二話沒說,立即將剛抱起來的鐵心蘭又放迴到了石榻上。


    花無缺嘴唇輕啟,低喝道:“滾!”


    江玉郎一愣,旋即如蒙大赦,連個屁都沒敢放,立即低著頭、弓著身,步伐踉蹌地從石室中跑了出去。


    此時,場邊的楚導演微微坐直了身體,將胳膊杵在了放著監視器的案台上。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鏡頭下的許臻。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演?


    按照劇本,花無缺的台詞隻有寥寥數句,動作上的提示也非常之少。


    但實際上,他這段戲的心態波動之複雜、情緒起伏之巨大,卻堪稱是全書之最。


    平日裏溫潤如玉的無缺公子,在這一段前所未有地“發瘋”了。


    但這種瘋,卻像是雪山崩塌之後的滔天白浪,而不是山間大雨後的泥石流。


    這個度怎麽把握?


    相當微妙。


    此時,片場中,鐵心蘭忽然見到花無缺來了,她這時候的心情應該是非常複雜的。


    絕處逢生的欣喜,得到依靠後的委屈,對自己曾經傷害過花無缺的愧疚,以及對花無缺依舊肯來救她的感動……


    這一切的一切,最終都化作了——


    嚎啕痛哭。


    楚梟雄的嘴角抽了抽。


    我麵巾紙都準備好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算了,管不了,帶不動!


    楚梟雄索性扭頭不去看她,轉而看向了另一個機位下的花無缺。


    然而這一看,他卻怔住了。


    花無缺這時候正在緩步朝鐵心蘭走去。


    但,此時的無缺公子卻沒了平日裏挺拔如鬆的模樣,他的上半身不自然地微微佝僂著,腳步虛浮無力。


    隻走了幾步,他就又停了下來,伸手偷偷扶住了旁邊的牆壁,微不可及地喘息了一下。


    楚梟雄但覺心髒猛地揪緊。


    他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不遠處那道單薄的身影,似乎擔心對方下一秒真的會不小心跌倒。


    ——如此細膩的肢體語言!


    感染力之強,幾乎達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


    許真是真的擅長病態表演,還是今天的狀態特別好?


    這份表現力,可比他剛進組時的時候強出太多了!


    而此時,片場中。


    “當啷。”


    一聲輕響,花無缺甩手將一柄短刀扔在了鐵心蘭所在的石塌上。


    正委屈得嗚嗚哭的鐵心蘭忽然安靜了下來。


    她愣愣地看著那把短刀,又抬頭望向了不遠處的花無缺。


    在她的視角下,花無缺白衣如雪,負手而立,石室中昏黃的燈光映照著他的側臉,這一幕美得像是一幅畫。


    而此時,這位畫中的公子正站在數米之外,神情冷漠,連一個正眼都沒給自己。


    這一刹那,原本一直在硬背台詞的鐵心蘭突然感受到了真實的心痛。


    這個人曾經對自己那麽好。


    無微不至的照顧,毫無理由的偏袒,盡心竭力的保護……


    他的目光仿佛天生就是柔和的,看向自己時,眉梢眼角都是笑。


    而如今……


    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比陌生人還要遠。


    鐵心蘭低下頭去,抿著嘴,沒有吭聲。


    她默默朝那把短刀蹭了過去,背著身,艱難地抓起刀柄,開始一點一點地割著縛在手腕上的麻繩。


    場邊,楚導演瞧見這一幕,嘴巴微張。


    ——鐵心蘭這段演得蠻好的嘛!


    雖然稱不上有多精妙,但絕對在水準以上。


    完全不像方才第一場戲時那樣蹩腳。


    什麽原因,難道是因為花無缺在帶戲?


    “哈哈哈哈哈……”


    楚導演還沒來得及再細看一下鐵心蘭的表演,一陣熟悉的笑聲就在片場中再次響了起來。


    ——江玉郎去而複返!


    場外,楚梟雄興奮莫名。


    開始了!


    最精彩的部分馬上就要來了!


    江玉郎上下打量著花無缺,猖狂笑道:“花無缺,你嚇唬不了我!”


    “你當我看不出來嗎?你被白山君夫妻所傷,已是連一分武功都使不出來了!”


    “我看你能裝到幾時!”


    他嘴上這樣說,腳步卻仍遠遠繞著花無缺走,一副色厲內荏的慫包模樣。


    花無缺深深看了他一眼,沉聲道:“我本不想殺你,你為何要自尋死路?”


    江玉郎仰天大笑,囂張叫道:“我就是要自尋死路!”


    “我不光要死,還要在你麵前,死在你心上人身上!”


    “你來殺我呀?”


    說著,他快步朝鐵心蘭的方向走了過去。


    鐵心蘭難以置信地向後一縮,叫道:“你,你敢!”


    “我怎麽不敢?”江玉郎滿臉興奮地叫道,“難道花公子還敢對我怎樣?”


    “我隻當今天能嚐一嚐小魚兒與花無缺的女人是什麽滋味,沒想到,居然還能有幸請到花無缺來‘觀禮’!”


    “哈哈,今天到底是什麽好日子?”


    場邊,楚導演看著這段表演,興奮得幾乎渾身戰栗。


    ——太賤了!


    丁雪鬆的這段表演簡直賤到炸裂!


    楚梟雄當了20多年的導演,單就惹人憤怒這點來說,他一時間甚至想不起來有哪段能超越得了剛才的那一幕。


    他立即轉頭看向了對麵的許真。


    怎麽樣,你打算如何接招?


    如果單單是怒發衝冠的話,可拚不過這樣的丁雪鬆!


    這時候,場中的花無缺動了。


    他凝視著江玉郎的眼睛,緩慢卻堅定地向前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江玉郎看著他,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壓力。


    ……六步,七步。


    片刻後,花無缺停了下來。


    他垂下眼簾,嘴角微微翹起。


    ——笑了?


    這一刹那,不光是場外的楚梟雄,就連場中的丁雪鬆都愣住了。


    他為什麽會笑?


    他想做什麽?


    下一秒。


    花無缺重新揚起了雙眼,眸子清亮,剔透,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楚梟雄“唰”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這一刻,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故事裏的、還是故事外的,全都清楚地讀出了他眼神中的含義:


    他不要命了。


    此時的花無缺,徹徹底底地放下了一切,從容麵對了死亡。


    性命安可懷,視死忽如歸。


    所以他在笑。


    當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這世上還有什麽東西能令他感到恐懼?


    場中,丁雪鬆看著這個眼神,但覺腦子裏“嗡”地一聲。


    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感在這一刹那直衝天靈蓋。


    “當啷……”


    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撞倒了腳邊的一個燭台。


    但是他沒敢去管。


    丁雪鬆眼睜睜看著對方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甚至忘了自己該說些什麽。


    “你,你別過來!你別碰我!”情急之下,一句不知道哪裏來的台詞脫口而出。


    然而下一秒,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鐵心蘭的台詞。


    就是剛才兩人ng了十幾遍的那段的。


    丁雪鬆臉色鐵青。


    ——啊!這該死的魔音繞耳!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自責,許臻飾演的花無缺已經毫無破綻地接了下去。


    “你怕什麽?不是你說的要‘自尋死路’嗎?我成全你。”花無缺一步步地朝他逼近,臉上依舊帶著那抹該死的笑意。


    丁雪鬆汗如雨下。


    “花無缺,你冷靜一下……”


    剛剛的忘詞打斷了他的節奏,他隻覺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是對是錯地叫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活著不好嗎?”


    “一個人隻有一條命,這世上有什麽東西值得你用命去換?”


    在他對麵,花無缺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


    “沒有什麽東西值得我用命去換。”


    說罷,他的嘴角向上一揚,臉上的笑容更盛:“所以,如果我不要這條命了,也不是為了換任何東西。”


    場邊一片死寂。


    他們說的話其實跟原劇本裏的台詞並不一致。


    然而,這一刻,就連編劇本人都忘記了原台詞究竟是什麽。


    隨著這句話出口,無數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轉頭望了過來。


    “嗚嗚嗚……”


    幾秒鍾後,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哭聲在片場中響起。


    飾演鐵心蘭的演員無力地倒在石塌上,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那道瘦削的身影,抑製不住地淚如雨下。


    導演楚梟雄摸了摸自己的右臂。


    ——一身的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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