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変失蹤,蘇氏一族皆有窩藏逃犯之嫌,盡遭查究。戶部侍郎蘇子禎乃蘇変遠房侄孫,亦因此事停職待查。


    蘇子禎身量中等,納言寡語,行事成穩,不喜張揚,平日既是當朝一品又是宗親蘇相走得不遠不近。這一迴遭之連累,未作一字,停職後多閉門不出,偶爾上街道書坊、畫鋪


    等斯文之地稍作流連,生活單調簡樸。


    這樣生活過了幾日下去,他識得一位奇人。


    該人相貌平平,一生書生迂腐氣,於書畫坊內設桌賣字,左右兩手各擲一筆,同時揮毫,落字各不相同,待筆落,一幅對聯上下皆成。


    雙手皆能書者,已屬罕見,雙手能書又各書異字者,由不得人不稱奇。


    隻是,進書畫坊買字畫購畫客人中,真正懂得風雅者實在少之又少,大多人是為了購名人佳作裝飾身價,或儲於家中留待日後價值飆升時大賺一筆。是以,書生四邊圍觀者不


    在少數,拍手叫好者大有人在,願意出銀子買下這無名小卒筆墨者,卻寥寥無幾。尤其書生每幅字要價十兩,且分文不讓,更使買客搖卻步。


    “這位兄台,在下有意請兄台到對接茶樓小坐,可否賞臉?”蘇子禎觀望多時,眼見書生一雙孤傲眼眸因諸客冷落盈上不堪與嫉憤,走上前拱手相邀。


    書生冷聲:“小生不認識閣下,為何要與閣下飲茶?”


    蘇子禎笑顏可掬,道:“在下也是個讀書人,見兄台文采洋溢,生了羨才之心,亟望一識。還請兄台賞個麵子。”


    “小生正為五鬥米折腰,無暇奉陪。”


    “兄台的字骨力遒勁,爽利挺秀,深得柳體之風骨,蘊剛硬誌性。在下願意買下兄台所有的字。”


    “閣下是在可憐小生?”


    “不不不,兄台誤會,在下隻是難抑愛才羨才之心,兄台誌比天高,見字知人,在下願結交閣下這個朋友。”


    費了半個時辰的唇舌,未能說動書生成性。翌日他再去,書生仍在。他複上前攀談結交,仍被拒之於千裏。如此一二去,十多日後,書生排斥防備之色漸微,彼此終得熟稔


    這一日,兩人正在就書畫流派高談闊論,書畫坊東家湊,滿麵難色請書生別移他處謀生。東家話說得極是坦白,書生在此現場雙手揮毫,初始的確多引了一些客源,如今新


    鮮勁頭過去,客人興盡了再不上門,還平白占了坊內空間,在商言商,望請包涵。


    書生痛斥東家銅臭滿身,利欲熏心,憤而出門。蘇子禎趨步相隨,又度盛情相邀,所邀之處成了自家府門,道府內缺一名文薄,月例五兩,免費用筆墨紙硯,還請賞光。


    書生沉思半響,終抵不過生存壓迫,應下了差使,但猶不願使自己有寄人籬下的卑弱,不在侍郎府內寄住落宿。


    蘇子禎自是滿口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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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確定,那個書生當真已經離開京城?”


    “確定無誤。我會派人將他纏在中途耽擱半年,時間夠麽?”


    “夠了,蘇氏一族不該再有更長時間的富貴日子。”


    “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蘇変的事,莫假他人之手,即使你最信任的人。”


    “當然,我怎會讓別人關照蘇相大人?而我離京後,由你代之。”


    “離京?”始終麵朝窗外的樊隱嶽迴過頭。“你要離開京城?”


    “邊境起了摩擦,我奉皇上聖諭趕往調和,以免事態擴大,並巡視邊境防務。”


    “是與羲國麽?”


    柳持謙頷。


    樊隱嶽譏哂,“皇上怎會派兆郡王去呢?以公主換和平,才是皇上最擅長的事呢。”


    “你……”柳持謙心中一緊。“你不會連皇上也恨罷?”


    她黛眉微揚,“不可以麽?”


    “不要告訴我,你的報複名單裏,他也在上麵?”


    “不要告訴我,你隻滿足於兆郡王這份榮華富貴。”


    “你——”瞬時內,戾氣與殺意,充斥在柳持謙周身每處,玉顏陡劃寒岩,代表薄情的薄唇內,擠出字如冰珠,“你,在,說,什,麽?”


    “兆郡王想讓我把話再重複一遍?”樊隱嶽反詰,處之泰然。


    柳持謙眸如冰刀,“不要以為你是我的姐姐,我就不會拿你如何,那種大不敬的話……”


    “我從沒有以為我是你的姐姐。”


    “你——”


    “你我此下,不過各取所需。”


    “你——”


    “你比誰都在意你的側妃之子身份,它讓你在出生之始便矮人一截,昔年太子遴選陪讀,你是所有備選者中最為優秀出色的,得選者卻是平庸的良親王世子,這中間,隻因一


    個庶出,一個嫡生,那份缺憾不是正妃視你如己出便能補償得了的。落選那日,你很難過,正妃卻因親子獲選欣喜,給不了你所要的安慰,你跑到我們的小院,母妃不知你


    意,我卻一清二楚。你是想找母妃訴苦罷?那日,我是有意霸住母妃疼愛,讓她無心顧你。”


    “你——”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很明白有素食一族在,莫說你那個比天要高的誌向,縱算越一個良親王世子,也是阻難重重。皇上為了安慰蘇氏一族,不會讓你的爵位比郡王更


    高,而良親王世子將卻要成良親王,郡王大人如何忍受自己要再度向人行禮?”


    她話淡聲淡,目光更淡,這個和她留著同一個父親母親血液的人,注定無法親近。那些積累在歲月的沉霾,是他們中間揮之不去的隔亙。她不信任他,一如他不信任她,兩人


    此時能坐於一處,皆因此時目標一致。在未,揮戈相向之日,這一刻想,必定似一場虛話。


    “你不該……”


    篤。篤。篤。


    門叩響。室內二人皆起警惕,音樂呀隱於門後,問:“誰?”


    “我。”


    “先生?!”樊隱嶽扯開門,將自己送入那雙能使她忘卻孤寂的臂彎內。


    有你,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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