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投影儀裏, 黃毛質問絲絲,他的聲音不大, 但他眼中的憤怒已在他臉上凝成實質,他下巴上的那顆痦子,都已經顫抖著泛出邪惡的紅光。


    矛盾的焦點瞬間出現在絲絲和黃毛之間,紀詢一下子從迫在眉睫變成了隔岸觀火。


    他甚至好心情地衝提著西瓜刀的領頭人微微一笑。


    不過得意沒有持續太久,有點怕接下去就要攤上殺人罪名,但同樣也怕金主黃毛的絲絲, 在夾縫中出了個餿主意:


    “小陳哥,你別急,當初和他一起追你的不是還有個姓霍的警官嗎?隻教訓一個卻放過另一個, 也沒什麽意義吧。我們就該用手裏的人把他勾引過來,斬草除根,這樣也避免和他默契的警察如他所說, 一下子就查到線索,找到我們, 對不對?”


    “說得有點道理。”黃毛看著絲絲,又看著紀詢, “但你要怎麽把一個警察勾引過來?他是刑警,警覺性高……”


    “我可以試試。”絲絲自告奮勇,一彎腰,拿起紀詢在地上的手機, 低頭操作。


    手機都被黑了, 鎖屏也就沒什麽用了。


    絲絲輕易地打開紀詢的微信, 找到霍染因的微信號——這也很簡單,紀詢剛剛才給霍染因發去暗示他帶人過來的消息。


    “陰陽怪氣的大方小氣鬼。”絲絲將微信上紀詢給霍染因的備注一字一頓念出來,“是這個吧?”


    紀詢緊閉嘴巴, 不想迴答。


    黃毛倒是說:“我要看著你和警察的對話。”


    絲絲撒嬌道:“我辦事,小陳哥還不放心嗎?”


    黃毛不耐煩:“別撒嬌,快點。”


    於是絲絲隻好將手機屏幕投屏上去,一下子,紀詢和霍染因的聊天界麵被放大了數倍,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中。


    紀詢飛快地迴憶著自己和霍染因的聊天記錄,暗暗鬆了一口氣:


    還好,他和霍染因大多時候一起辦案,微信聊天並不多,他們也不喜歡在微信上說出格過火,隱蔽秘密的東西……


    然後屏幕上就出現了紀詢曾經發給霍染因的浴室照片。


    潔白的浴缸邊沿掛著幾顆水珠,放在木托盤裏的紅酒蕩漾在熱意翻湧的水波裏。


    當這副照片出現在大屏幕上的時候,紀詢感覺他人的視線自四麵八方向他射來,其中絲絲的視線最為意味深長。


    “還說你們不是gay,我就說,以我的火眼金睛,怎麽可能看錯。”絲絲撇嘴。


    “……”紀詢。


    一失足成千古恨。


    “其實……”他試圖說點什麽,辯解辯解,敷衍敷衍。


    絲絲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衝著紀詢露出“你接著裝”的壞笑,先對黃毛說聲“讓黑客解開手機控製”,接著低下頭,嗒嗒嗒嗒,黏鑽的指尖在手機鍵盤上靈活敲字,紀詢看見這四個字出現在他和霍染因的聊天框中。


    “在幹嘛啊?”


    四個字裏一半語氣助詞,嬌裏嬌氣,妖裏妖怪。


    紀詢瞬間放心了:這絕不是我平常和霍染因聊天的語氣。


    他開口嘲笑:“霍染因不會因為你用我的賬號給他發消息就放鬆警惕,我勸你謹慎一些,免得被他反向利用,套出地點……”


    話還沒說完,手機屏幕一閃。


    霍染因迴消息了,還迴得挺認真:“同事聚餐。”


    “……”紀詢。


    紀詢艱難的開口:“我有個主意,不如我犧牲一下肉|體,你們打我一頓,然後把我戰損的照片發給他,就別搞這種不靠譜的聊天了。要不然這樣,你們打我一頓,再讓我錄個視頻,保證一切受傷全是我自己平地摔,和黃毛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滿足你想報複我的心態,哥兒幾個也不用承擔刑事責任,豈不是兩全其美?再不行,我表演一個骨折,右手不行我得寫文,左手石膏打個把月也行——考慮一下呢?”


    然而沒人理他,他被徹徹底底晾著了,絲絲臉上掛著得意的微笑,因為霍染因在聚餐之後,又發來一條消息:“袁越也在。”


    “袁越是誰?”絲絲問。


    紀詢精神一振,又見絲絲不懷好意睇著他,慢悠悠,嬌滴滴,在屏幕上打字。


    “我們聊天,老提袁越幹什麽?”


    “哦……”霍染因迴複,尤嫌不足,又發了個[點頭]的圖片過來。


    “……”紀詢。


    他第三次看向絲絲,絲絲衝他露出一抹沒有感情的冷笑。


    想教老娘勾引人?老娘勾引人的時候,你還在幼兒園玩泥巴。


    今天的紀詢,話額外多,在他迴了表情之後,紀詢接道:


    “想我嗎?”


    霍染因手指一頓,沒有及時迴複。


    “我想你了。”紀詢又說,“你就一點不想我嗎?我明天要去出差了。”


    “……才去三天。”霍染因。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紀詢,“你真壞,想咬你。”


    霍染因有些迷惑地看著後邊跳出來的句子,一時懷疑是否酒意從他們的這張桌子,隔空傳遞到了紀詢那邊。還是紀詢在家裏寫著寫著,喝了酒,醉了?


    紀詢接著說:“咬你的扣子,從第一顆扣子,一路咬,咬到最後一顆扣子。再往下咬,咬你的皮帶。霍隊,係皮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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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染因盯著這句話,薄薄的酒意一下熏人起來,熏到嗆了喉嚨,又熏出濃濃的甜。


    他們昨天才見過。何止是見過。他的肩膀還記得紀詢家裏窗玻璃的冰涼和堅硬,還有同時撲灑在自己脖頸的滾燙的唿吸。


    冰火兩重。


    身體成了一具琴,由著對方輕重旋律,錚錚奏鳴。


    “來來來,大家幹一杯!”桌上忽然傳來喧囂,譚鳴九喝上了頭,一拍桌子站起來,還拉扯起了就坐在旁邊的胡芫,女法醫不滿地瞧了譚鳴九一眼,“霍隊,一個月破了三樁案子,牛,我服你,我敬你。”


    霍染因陡然驚覺,像是某個藏著最深的秘密險險被窺破心虛與緊張,倏地將手機藏到桌子底下,他站起來,端起酒杯,和桌上的人喝了一杯。


    再坐下時,目光向下,瞥見桌子底下,明晃晃的屏幕上,出現紀詢新的消息:


    “想我嗎?”


    ……想。


    霍染因心裏冒出了這個字,他在聊天框裏寫了刪,刪了寫,總是不好意思,指尖一滑,撥了電話過去。


    但是電話直接被掛斷。


    微信裏,定位甩了過來。


    “別想敷衍我。”紀詢又輕又快、蠻橫直接命令他,“過來找我,我要見你。”


    毛坯房裏,眼看著一句又一句出現在熒幕上的聊天記錄,紀詢感覺到了……社會性死亡。


    “不必這樣。”紀詢生無可戀,如果時間能夠倒退幾分鍾,他絕不嘴炮那一通,“誰都可以,胸膛來一刀,給我個痛快吧!”


    而迴應他的,隻是絲絲的嘲笑:“人來嘍。”


    她衝紀詢晃晃手機,紀詢同時從熒幕上看見了霍染因的迴答,就一個字。


    “好。”


    霍染因隨意找了個借口出了火鍋店,他沒有穿外套,就一件隨性的衛衣,雖是春天了,風也還冷,正好卷去些他臉上的燥熱。


    他默不作聲,倚著牆,翻著兩人的聊天記錄。


    指尖一點點地往上撥,撥到紀詢發給他的那張浴室照片,又撥到他們曾聊過的吃宵夜那段。最後他將屏幕再滑到今晚的對話上,就這麽幾句話,來來迴|迴,反反複複地看了好幾遍,尤其是他那通撥過去但被掐掉的電話。


    然後,他臉上的溫度終於被風卷幹淨了。


    他合上手機,轉頭迴到室內,拿起掛在椅子上的衣服抖一抖,穿起來。


    譚鳴九醉眼惺忪:“霍隊,吃完了嗎?要走了嗎?”


    “嗯。”霍染因伸手關了點火鍋,“別吃了,起來幹活,一起綁架案,受害者紀詢。”


    觥籌交錯的熱鬧餐桌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喝飲料的,夾食物的,刷手機的,齊刷刷的抬頭,目光炯炯看向霍染因。


    火沒了,白煙在冷空氣中唿地散開,在一張張呆滯的麵孔中,譚鳴九滑稽地“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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