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詢帶著滿滿一托盤的東西迴來了, 夜市熱鬧,一串昏黃的燈泡扯出張朦朧的帳, 帳子底下,幾張矮腳桌子分散擺放,三五成群的好友聚在一起,有的劃拳吆喝,有的小聲說笑,高高低低的聲音匯聚在一起, 成了佐餐下酒的不賴背景音。


    不過他們沒有喝酒。


    除滿滿的烤串外,擺在紀詢托盤上的飲料,是兩瓶汽水並一瓶礦泉水。


    紀詢將手機接過來, 打斷了袁越和霍染因無聊又沉默的麵麵相覷。


    但他不急著和霍染因對話,而是擺弄了一下,將桌上的筷子筒當支撐, 再把手機擺上去,筷子筒和手機擺上桌子的一角;他則拋棄袁越對麵的位置, 坐到隔壁,桌子的另一角——也是手機攝像頭正好對著的位置。


    這樣, 三人呈三角形,霍染因就能同時看見他們兩個。


    紀詢拿了兩瓶汽水,一瓶給袁越,一瓶給自己, 最後一瓶礦泉水呢, 就拿起來晃一晃, 遞到霍染因麵前:


    “知道你講究身材不輕易喝碳酸飲料,嘍,特意給你拿的。”


    霍染因:“……”


    紀詢又端起托盤上的一部分烤串, 同樣在手機屏幕前晃一晃:“烤串可以吃吧?雖然你現在吃不到,但聞聞味道也不錯。”


    霍染因:“……”


    袁越不免笑了,接過紀詢的托盤,阻止他搞怪:“幹嘛欺負霍隊?”


    之前紀詢說什麽做什麽,霍染因都沒動容,袁越這句話一出,霍染因八風不動的表情就破功了,忍不住挑了下眉。


    紀詢:“這叫欺負嗎?我覺得我很貼心了。”


    “是是,你很貼心。”袁越一般不和紀詢爭,他分著托盤上的食物,奇怪道,“你不是不吃辣嗎?怎麽灑這麽多辣椒粉?”


    “我不吃。”紀詢優哉遊哉,“霍隊吃。”


    袁越無奈搖搖頭,一根根揀起沒灑上辣椒粉的烤串,放到紀詢餐盤裏。但老板灑辣椒粉的時候顯然無比狂放,沒有辣椒粉的烤串太少了,於是他找老板拿來一隻幹淨的小刷子,將一些沾著不多的烤串拿起來,刷一刷,再遞過去。


    紀詢讚道:“謝了,還是你貼心。”


    霍染因:“……”


    袁越是挺貼心的。


    霍染因還是承認這一點的,當這種貼心用到正確的地方的時候,難免叫人心動。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正流露出不乏滿意,可又有點微妙的神色來。


    紀詢注意到了。


    他都不用轉腦子,就知道霍染因又想到了什麽。


    “客氣什麽。”袁越迴紀詢,他刷著辣椒粉,看一眼燒烤攤上“王老頭”的大大logo,突然笑了,“這家燒烤店就是我們過去常來那家吧。”


    他微微側頭,半張麵孔轉向紀詢。


    昏黃的燈在他臉上打下柔和的陰影。


    “我原本覺得這家的味道是燒烤攤裏的最好的,但後來自己單獨來了幾次,意外沒吃出多好的味道,可能重點不是吃什麽,是和誰一起吃。”


    唔——


    霍染因看著袁越,袁越看著紀詢,紀詢看著霍染因。


    他從霍染因臉上看出了更加明顯的滿意,以及更加鮮明的異樣。


    非要形容,可能霍染因一手拿著糖,一手拿著醋,吃了一口糖,又喝一口醋,導致他一臉似甜非甜,似酸非酸。


    紀詢原本是覺得自己和袁越真的無比正常。


    但今天晚上,霍染因的表演實在叫人挪不開目光,導致他忍不住站在霍染因的角度思考片刻……而後他轉向袁越,以一種奇妙的眼神看著他,承認:


    袁越的話換個角度看是蠻白蓮的。


    霍染因拿著屏幕,攝像頭把對麵兩個人的一舉一動都清清楚楚的記錄下來。出於理智,他知道自己應該掛斷視頻給他們一點自由的空間;但一陣複雜的內心抉擇後,他沒有掛斷視頻,就這樣看著兩人親親我我。


    袁越雖然刷著烤串,但並沒有忘記霍染因。


    他的體貼大多數時候在總是一視同仁的。


    “霍隊,你喜歡什麽樣的口味?待會我要迴警局,帶一份給你。”


    “謝謝袁隊。”霍染因禮貌拒絕,“不過我人不在警局,不勞煩了。紀詢知道我在哪裏——讓他順便帶過來吧。”


    “?”紀詢沒迴頭,“霍隊,您這大忙人,我哪裏知道您在哪裏?”


    “我相信我們心有靈犀。”霍染因的語氣帶著親昵的嘲諷,“要我敲證的時候能夠通過電話聯絡我,要送我宵夜的時候,想來也能通過定位聯絡我吧。”


    呦。


    紀詢總算不看袁越了,他的視線又轉迴到霍染因身上。


    低頭剝蟹腿的袁越又抬起頭來,他接著說:“對了紀詢,你今天有開車出來嗎?”


    “沒。怎麽了?”紀詢。


    “那我待會順便送你到霍隊那邊。”袁越提議,“這樣方便點。”


    “好。”紀詢沒答應,霍染因倒是替他答應了,並說,“平常都是我去接,這次就麻煩袁隊了。”


    “不麻煩。這些本來都應該我來做,是麻煩你了。”袁越很認真的迴答。


    霍染因又微微抿起了嘴角,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滿意神情。


    從頭聽到尾的紀詢非常佩服袁越,甚至想投幣打賞點讚。


    好厲害的台詞,一般人說不出來的,果然無知才是最無敵。


    但是霍染因更好玩。


    紀詢抬起手,勾住袁越的肩膀,悄悄對霍染因做口型:


    滿不滿意你現在看到的?


    不等霍染因有所反應,他又摸了個醋包,在屏幕前搖一搖,語氣同樣親昵:“好啊,我待會坐袁越的車,把宵夜給你帶過去,要醋包嗎?一包夠嗎?要沾著吃還是直接喝?”


    “咦,霍隊吃烤串喜歡沾醋?”這個吃法很獨特,所以袁越又加入話題。


    “……”霍染因迴顧整個對話,終於有了瞬間的窘迫。


    下一秒,他抬手,關視頻。


    “唉,霍隊?”霍染因視頻關得突兀,袁越還疑惑了一聲。


    紀詢是真的快要笑癱了。


    他勾著袁越的肩膀,用力捶了兩下桌子,然後起身,丟開袁越肩膀,拿迴手機,一本正經:“我猜他那邊信號不好。”


    說罷,他又撥了個視頻通話過去,給霍染因台階下。


    通話被接通,但不是視頻,是語音。


    霍染因語氣有點冷冰冰:“喂。”


    袁越還問:“怎麽不視頻了?”


    霍染因:“……信號不好,我們還是語音吧。”


    “嗯,語音吧。”紀詢慢悠悠吃燒烤,“反正談正經事不需要視頻。”


    “我這裏有個線索。”霍染因不理紀詢,如此才能正經講話,“養老院那個案子,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兒子微信朋友圈轉發了一個公眾號文章,叫《警惕‘毒奶糖’,不要因為一時大意悔恨終生》,而同樣的文章晚上那起案子裏的妻子也轉發過。”


    “聽著像是朋友圈最愛轉的那種題材。”紀詢評價。


    霍染因嗯一聲:“嗯,嘩眾取寵,雖然標題寫著警惕,實際上把如何獲取都寫的清清楚楚,還把它和生存壓力等心靈雞湯結合,讀完隻會讓受眾更焦慮。”


    紀詢聽到這兒,覺得有些熟悉,他翻了翻自己的記憶,問:“不會是,我們那天在跟蹤練盼盼母女的徐碩果手機上看到的那種朋友圈內容吧?這種寫作筆法非常相似。”


    “很不幸,你猜對了。”霍染因,“這篇定製文章就是靠這種方式散播,最初的源頭是福興教育的群,家長在老師的指示下頻頻轉發,轉發的理由當然冠冕堂皇——了解情況,提高警覺,注意安全,謹防不測。而製定文章,並布置轉發任務的人,經過調查……”


    “叫錢樹茂。”


    電話那頭的霍染因愣了一會兒,反問:“你怎麽知道?”


    紀詢歎了口氣:“因為他死了,剛剛死的,死於一起看上去非常正常的交通事故。”


    一直沉默傾聽的袁越此時開了口:“也姓錢?我在怡安縣查到的除了趙元良以外,另一個殺死湯誌學的兇手,名字就是錢興發。”


    交談到這裏,通往真相的道路已清掃到最後的部分。


    霍染因忍耐不住,重新發了個視頻通話過來。


    紀詢隨手接了,同時打開汽水。


    汽水冒起,濺出些到屏幕和他手上。


    他拿著手機,在攝像頭前舔舔虎口,並不怎麽驚訝,隻是若有所指問袁越:“錢興發案發時年紀應該在25左右吧。”


    “……”霍染因。


    明明知道他這裏無法影響對麵,他還是下意識地退開了些距離,好像這樣能離對方的唇舌遠點。


    “對,他66年生,現在如果還活著,剛滿50歲。”袁越接上。


    “他死了?什麽時候死的?”霍染因追問。


    “嗯,錢興發也許在20年前死於肝癌晚期。”


    “‘也許’?”紀詢笑了下,“你和你身邊的人,都不太相信錢興發的死訊?”


    “太過巧合了。”袁越一板一眼說,“再加上他死了之後,也有去他家鄉看過幾次,沒見他家人多傷心,感覺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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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感覺不對是對的。”


    紀詢拿指比槍,瞄準霍染因心髒,開了一槍。


    “砰——靶心命中。他死了兩次,這次是真的死了。檢查一下dna吧,錢樹茂就是錢興發。”


    “……”霍染因,“好好說話!”


    不要動手動腳!


    紀詢吹吹手指,挑釁飛去一眼。


    我就動手動腳了,有本事你從屏幕裏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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