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了照, 紀詢毫無將照片也給主人欣賞欣賞的打算,當即把手機踹迴兜裏, 閑閑說:“霍隊長,昨晚沒睡覺今天還敢鍛煉,不怕心髒承受不了,猝死?”


    “昨天睡了。”霍染因嚴謹糾正,又解釋,“剛才看卷宗, 腦子有點轉不動,所以過來清醒一下。”


    “嗯,睡了三十分鍾。”紀詢說。


    他看霍染因還想再糾正, 再舀一勺蛋糕,塞對方嘴裏,堵住對方的話。


    霍染因吃了, 但吃得不怎麽樂意。


    他眉心蹙起,幹脆一鬆手, 從引體杠上落下來:“我不喜歡吃甜,鍛煉的時候攝入高糖高熱量的食物也不健康。”


    “身材好的人果然對這些額外在意。”紀詢就不同了, 他現在有很大的彈性空間,說話間又肆無忌憚吃了一大口蛋糕,“練盼盼那裏情況怎麽樣?”


    “不差。文漾漾十分鍾前去了一趟,他們都冷靜下來了。”


    “陳見影那裏呢?”紀詢又問, “他說了和練盼盼怎麽認識的嗎?”


    “拍證件照認識的, 說給練盼盼修圖, 就成功加到了練盼盼的微信。”霍染因說。


    這種事情,第一步是最難的。


    等到有了好友,有太多手段可以使出, 潛移默化,直接欺騙,總會將人誆入甕中。


    紀詢將手上最後一塊蛋糕吃完。


    他若有所思:“我覺得練盼盼會給我們一些意想不到的答案。”


    ……


    等到晚飯剛過,文漾漾前來告訴霍染因,練盼盼一家已經徹底冷靜下來,詢問可以開始。


    霍染因帶著文漾漾走入詢問室,紀詢則在外頭聽這場詢問。


    半個下午的冷靜對於練盼盼至關重要,重新來到詢問室的練盼盼配合不少,至少警方問什麽,她就答什麽。


    簡單的姓名年齡性別之後,霍染因問:“你和陳見影是怎麽認識的?”


    “拍證件照認識的。”練盼盼迴答,“補習班有一次要交照片,他過來給我們拍照,那次認識的。”


    紀詢心頭一動。


    光聽陳見影的描述,他以為兩人是在照相館認識的;但按照練盼盼的供詞,他們明顯是在補習班中認識的。


    這種出入是巧合,還是陳見影有意為之?


    接下去還有一些問題,無非是為什麽要和陳見影上床,從什麽時候開始拍攝大尺度視頻照片。練盼盼的迴答也沒有什麽出奇之處。


    她說自己很早就厭煩母親盯梢似的管教,一直想找機會做點不一樣的事情。


    後來補習班管得鬆,她在補習班裏認識了幾個玩cos的女生,漸漸也開始玩了起來,但是玩cos需要的花費很多,而家裏總是不願意給她錢,她就開始借網貸。


    借了網貸,沒有按時還錢,催債公司開始頻繁打她電話,她很煩躁,陳見影就在那時候一直找她聊天,還給她錢。


    一來二去,就到了現在。


    “陳見影認識的其他年輕女孩子,是你介紹給他的嗎?”霍染因再度詢問。


    練盼盼很明顯地搖擺了一下,顯而易見,在下午的時候,練達章就這類的問題跟她做了很多的交代。


    但她依然是她,有太強的自我和自主意識。


    她沒有按照練達章的叮囑做事,很快迴答:“反正這些事情你們稍微查一查就知道……我給陳見影介紹了好幾個人吧,都是我的同校同學,她們反正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缺錢,聽說我這裏有能來錢的事就來做了。”


    “都是為了吃喝玩樂?”霍染因問。


    “絕大多數是啊,去拍個照片,也不用露臉,不用露身體,擺個誘惑的姿勢一下午就能換台新手機;要麽就是好幾條漂亮裙子;再要麽是一整套的化妝品。可能有一兩個是家裏窮,想治病沒錢?”


    練盼盼的語氣依然輕鬆,也許這些事情在她看來,就是這麽的稀鬆平常,15歲以為叛逆成功的她沒想過自己的私照到處傳播,也沒想過同學們一開始拍的正常,次數多了就會出格。


    “反正是這樣說過,誰知道真假呢,我也不在意。我說了,她們願意的就來,不願意也無所謂。一個學校這麽多人,總有願意的。然後有些玩得好的,我就讓她們去福興教育,那裏沒有學校這麽嚴格,大家上補習的時候可以偷偷跑掉,老師也不會和家長說。”


    福興教育管得鬆。


    練盼盼第二次提到了。


    對於這樣的叛逆少女而言,究竟有多輕鬆,才會讓她下意識反複提及“管得鬆”?


    外頭的紀詢想著。


    他估量著時間差不多了,果然,詢問室裏,霍染因以尋常的語氣問出最關鍵的問題——也是他們跟蹤練盼盼的最原始理由:


    “你下毒毒爸爸的硝酸銀從哪裏來的?”


    練盼盼臉上閃出迷惑。


    這道迷惑真實而清晰,她下意識問:


    “什麽硝酸銀?我沒下毒啊。”


    紀詢背脊一鬆,靠倒在椅背上。


    練盼盼說的是真話,下毒的不是她,今天淩晨他們在酒店裏偷聽到的似是而非的對話,隻是叛逆期的女孩對於不滿現狀的抱怨與嘴炮。


    找錯方向了。


    拚命尋找真相的他們像在白色的沙堆裏尋找白色的貝殼,鉚足了勁卻隻抓起一把零散細沙。


    詢問室內的霍染因眉峰壓得很低,他同樣意識到了此刻的問題,在幾息沉默之後,他翻出辛永初的照片,遞到練盼盼麵前:


    “認識這個人嗎?”


    這不過是一次希望破滅之後的流程,但練盼盼低頭看了照片兩眼,忽然說:“認識,我在家裏看見過他。”


    峰迴路轉!


    錯愕之下,紀詢精神一振,與練盼盼麵對麵的霍染因同樣。


    練盼盼更詳細地敘述:“大概是半個月前吧,反正是寒假開始的時候……我記不清楚具體時間,就記得有一次我逃了補習班跑迴家裏拿東西,看見的他。因為我家裝了電子貓眼,所以我從來不從正門走,一般都給自己留個窗戶。當天我迴到家裏,正拿東西,突然聽見聲音,嚇得躲進了衣櫃裏,然後就看見他從我留沒鎖的窗戶外爬起來。”


    “那時候你爸媽在家嗎?”


    “都不在。”練盼盼,“那時候是下午,我以為是小偷,沒管他,也沒把他來過的事情告訴我爸媽——不然不好解釋為什麽我會知道這個。但是他好像也沒偷什麽東西,家裏東西都在,後來我就忘了這件事了。”


    “哢嚓”一聲,門被推開了。


    紀詢迴頭,看見眼鏡刑警慌裏慌張,匆匆跑來,似乎還想要一路跑進詢問室。


    他叩叩桌麵:“你霍隊在裏頭問重要情報。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也等他出來再說吧?”


    眼鏡刑警結結巴巴:“可,可是,又——”


    紀詢心頭一沉。


    “又什麽?”


    “我們市又出了一起投毒案,一個14歲腦癱孩子在家中被奶糖毒死了!”


    ……


    當霍染因接到消息,從詢問室裏匆匆出來的時候,紀詢正在拿著一份檔案,快速翻閱。


    “接到消息了?”


    “比你早五分鍾。”


    案子一個接連一個,兩人的對話速度都顯得快上三分。


    霍染因朝紀詢手中的檔案看了一眼,皺皺眉:“練達章中毒時候他眾多同事的筆錄?看這個幹什麽?”


    “突然想到點事情,想要求證一下。”紀詢嘴上說著,手上也沒停。他翻得飛快,練達章所在律所是個大律所,因為是第一起中毒案件,警方調查練達章中毒事件時是務求完備,對出現在練達章身旁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有詢問記錄。


    人數實在太多,一些不重要的,沒什麽價值的,看上去全部是好話的,紀詢俱都一掠而過,隻有在似乎和練達章關係不太和睦的字句上才會稍作停留。


    “你要找什麽?”霍染因問,“我找人幫你一起找。”


    “不太確定,可能是些爭執、謾罵之類的事情,要等具體看見了才知道。”紀詢迴答得含糊不清,“你不用管我,所有的警察都在外邊奔波了吧?你馬上帶人去案發現場就可以了。”


    他們也沒有更多的交流機會了,隻來得及說這一句話,接下去霍染因就立刻被人包圍了。


    這已經是一天之內發生的第二起關於硝酸銀奶糖的投毒案,就不說市局震怒上頭壓力和輿論沸騰了,光光是案子本身,已經如同巨石一樣懸在每一個人心頭。


    不獨是霍染因和紀詢連軸轉,幾乎所有參與入把辦案人員,都在壓榨自己的時間和精力,極盡所能的調查案件的每一塊碎片。


    譚鳴九剛剛將養老院案子辦到一個階段,確認了李姓老人的兒子有重大作案嫌疑,疑似和葉文慧合謀毒害老人,正準備突審。他從上午七點到晚上七點都沒喘勻一口氣,文漾漾已經拉著譚鳴九在議論辛永初的案子。


    練盼盼提供給警局的線索給警局以全新的思路:


    “練盼盼他們租的房子在一樓,每次練盼盼出門都沒有將窗戶鎖死,也就意味著辛永初能夠很輕易的反複利用她打開的窗戶進入房間,將□□的奶糖放入練達章家裏的糖果盤中。”


    “同樣也就可以很輕易地利用練盼盼房間裏的打印機打印匿名信件。”


    “隻要再結合上某些練達章吃糖果的規律,完全可以實現遠程遙控練達章中毒……!”


    紀詢對這兩人的分析充耳不聞,他繼續快速地翻閱卷宗。


    這些問訊,很多是同事們看不慣練達章的處事方式,比如“他這人功利性很強,要買房了就去和房產經紀套近乎,要幫人打官司;女兒要上輔導班,就去和教育機構老板套近乎,說隨時能幫忙。無利不起早的典型。”


    有些是八卦他夫妻生活的,比如“他自己偷偷在外麵投資買了一套商鋪的,名字隻寫了一個人,也不告訴他老婆,估計防備著離婚怕財產被分了。”


    還有些是他最近工作的習慣,比如“他升title了,以前那種拚命撲工作,半點不顧家的努力形象也沒了,到點下班迴家,可會給自己放假然後壓榨下麵的員工,雙標!”


    直到一行字突然闖入他的視線,看見的刹那,他就意識道:


    這是我要找的東西了!


    這份筆錄來自練達章一個叫豐奇思的同事。


    他不止是練達章的同事,還是練達章的校友,隻是比練達章更高一屆。


    這次他們共同競爭中齊律所高級合夥人的位置,這位年長一歲的前輩惜敗於練達章手中,在口供裏,他酸溜溜說了這麽一句:


    “練達章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是個白眼狼了,當年大三,他翅膀還沒硬就辜負過對他有栽培之恩的院長,現在,他當了高級合夥人,早晚也會辜負中齊律所。”


    當時警方考慮到兩人之間顯而易見的矛盾,還在豐奇思身上投下了一批警力物力,但最後調查顯示豐奇思並不存在投毒時間和空間。這一句證言,也就被一起封入浩瀚如海的卷宗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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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紀詢再將它翻出來。


    紀詢合上檔案,轉身朝外。


    他走了兩步,手臂被人扯住。


    霍染因抓住紀詢。


    圍攏在霍染因身旁的人群如同江水,他們的話語則是一刻不停的洶湧潮汐,重峰疊浪,將人沒頂。霍染因就在這水浪中伸出手臂,那是最堅實的錨點,連接著自己與紀詢。


    紀詢對上霍染因看過來的眼睛。


    這一刻有無數的事情等他決斷,等他批示,等他帶人行動。


    他依然關注著紀詢。


    手掌隻碰觸了一下,很快鬆開。


    “隨時聯絡。”霍染因,“快捷鍵1。”


    紀詢啞然失笑:“好好,放心,隨時聯絡,有線索了一定第一時和你聯絡,我的大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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