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詢……”說出這兩個字的霍染因已經不是冰山了, 火山都要噴發了。


    “痛。”紀詢悶哼一聲。


    要噴發的火山霎時啞火。霍染因冷靜道:“我捏你下巴的手沒有用力。”


    “身上痛。”紀詢說。


    “哪裏?”霍染因問。


    霍染因的手自紀詢臉上挪開了。紀詢感覺到對方的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摸得很仔細, 顯然是在觀察他身上有沒有骨折之處。


    紀詢自己身體自己知道,晚上跑了這麽一長串路,再摔摔打打撞撞跌跌,青一塊紫一塊免不了,腰酸腿疼也免不了,但更多的——就沒了。


    紀詢發現霍染因是懂行的, 裝虛示弱效果有限,他適可而止,按住霍染因的手說:“沒事, 剛跌下去還沒緩過來,緩緩就好,沒折胳膊也沒折腿。”


    霍染因審視他片刻:“能動?”


    紀詢:“能動。”


    “真的沒有感覺哪裏有問題?”霍染因的手指在紀詢胸腹處停留, 輕輕按了按,“痛嗎?”


    不痛。但那手弄得紀詢有點癢。紀詢低笑一聲:“哈……”


    手抽走了, 霍染因涼涼道:“看起來還挺精神,命大, 活埋都埋不死你。”


    “是的,所以放心。來,扶我一把,我就能站起來了。”紀詢說, 從土裏出來也有段時間了, 他的頭腦開始清醒, 四肢也逐漸恢複力氣。他試著用手撐撐地麵,用力撐起身體。


    撐到一半,有人接過他的重量, 霍染因拉著他的胳膊繞上肩膀,撐著他站起來了。


    紀詢踉蹌兩下,隨後靠著霍染因站穩了。他試著向前走兩步,同樣很穩。霍染因這支人體拐杖,身高合適,體重合適,連手感都無比合適——真是太美妙了。


    他倚著人走了兩步。


    山還是那個山,可能心情不一樣了,原本怎麽看怎麽顯得陰森的山巒這迴倒顯得還好,銀色月光照亮前路,冷杉的味道隱隱約約,也不知道是來自山中樹木,還是來自身旁的人。


    “現在什麽情況?”紀詢問。


    “高方高圓找到你說的埋屍地,警方與法醫隨後趕到,從埋屍地裏起出多具屍骸。”


    “……十九具。”紀詢猜到了。


    “沒錯,十九具,十九個女嬰。”霍染因道,“奚蕾家中十九個沒有眼睛的人偶指的是這裏,剛剛生下來,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看看世界,就失去生命的可憐女孩。”


    他說完後,久久沒有聽見紀詢的聲音,側頭望去,看見對方神色很沉,望著前方的道路略微出神,像是想到了什麽。


    然而不等他發問,紀詢很快迴神,說:“還有件事,你沒迴答我。”


    “什麽事?”霍染因問,“我都迴答了。”


    “你沒迴答——不是說了不來嗎?怎麽又來了。”


    “這沒什麽好說的。”


    霍染因言簡意賅。


    “信你,就來了。”


    紀詢啞住。


    別說,這話還真好聽。


    從山上到山下,距離並不太遠,紀詢靠著霍染因,走走停停,也在半小時內到了山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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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山腳的村裏,情況就熱鬧了。


    警車在村口排出一排,紅藍兩色的警燈旋來轉去,伴著熟悉的警笛聲,直接將山村的僻靜與昏昧刺破攪碎,村子裏的男人女人都出來了,被警方控製在村口曬稻穀的大廣場中,男的全部蹲下,女人們則站在旁邊。


    按說女人們不是嫌疑犯,也沒有參與入今晚的行動,沒有必要全部站在冷風裏,但她們還是全部出現了,安靜無聲地聚攏站立,神色淡漠,與頻頻坐著小動作的男人形成鮮明對比。


    但反正——不管男的女的,都有警察盯著。


    紀詢看了兩眼,漫不經心收迴視線,目標明確地往停在警車旁的救護車走去,那才是他該關注的方向。


    走沒兩步,稻穀場的方向突然響起尖銳的孩子哭泣聲,那是個半大不小的男孩,虎頭虎腦,也不知怎麽的,突然大哭起來。


    孩子尖銳的哭聲不比電鑽的威力小。


    紀詢聽著頭疼,將腦袋往霍染因肩膀處一埋。


    “難受?”


    他聽見霍染因的聲音在自己耳旁響起,接著一隻手掌心虛攏,捂在他的耳朵上。世界清靜許多了,隻剩下霍染因的聲音,不疾不徐,安排周道。


    “待會你上了救護車,就跟著救護車直接迴城,這裏的後續事情我來處理——等明天,你休息好了,再來局裏指認山上追你埋你的嫌疑人。”


    這感情好。


    一想到再過幾個小時,就能迴到自己家中,躺在按摩浴缸裏喝杯紅酒壓壓驚,再高床軟枕睡個覺,在夢裏把深坑泥土這些糟心的東西都擦掉,紀詢拖泥帶水的步伐都爽快不少。


    “等下。”霍染因又叫他。


    “幹嘛?”


    “關於這裏,你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霍染因問。


    “——我要說什麽嗎?情況不都已經很清楚了?審審他們殺嬰的事情,再審審他們山上埋我的陷阱最早究竟是拿來埋誰的,哪怕年代久遠,證據鏈缺乏,不能及時定罪;至少他們集體追殺我的犯罪事實,人證物證齊全吧?”紀詢迴答。他轉頭看霍染因,看見霍染因眼裏轉過一絲輕微的懷疑。


    他在心裏嘖了一聲。


    這家夥,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兩麵派,救他的時候不遺餘力拚命三郎;懷疑他的時候,也是纖毫必查一絲不漏,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同時存在這兩種心態且切換自如毫不精分的。


    “涉嫌殺嬰,涉嫌購買被拐賣婦女,涉嫌控製傷害這些婦女……”霍染因逐一說,隻要來到小山村,經曆過今天晚上的事情,是個人都能猜到這些,“這些都和奚蕾的背景有關,涉及唐景龍的事情呢?”


    “我不知道啊——”紀詢聳肩,“霍隊忘了嗎?我是因為一個老朋友的囑托,才涉入奚蕾的案子中。我弄清楚奚蕾的案子就好了,至於唐景龍?這種人渣愛死不死,被誰殺怎麽殺,關我什麽事?”


    霍染因眼中的懷疑沒有消失,相反,更多的審視,從懷疑底下清淺透出。


    “是嗎?昨天在電梯口,我看你盯著鄰居袋子裏的春聯,以為你想到了關於唐景龍案的線索。”他條理清晰,“畢竟,我迴去想了又想,裝裹唐景龍屍塊的袋子上的金粉紅痕,看上去確實像是自春聯上蹭下的痕跡。不過……”


    他想起已經找到的第一犯罪現場、失蹤的陸平,沒有逼迫過多。


    “今天你辛苦了,先迴去吧。”


    說實在話,旁邊的醫護人員都等累了。


    紀詢覺得不能讓醫護人員這麽辛苦,他朝著救護車的位置緊走兩步,即將上去的時候,又聽見稻穀場處傳來暴躁的叫喊——


    “來個女人,趕緊哄哄孩子,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裝什麽木頭樁子,都死了啊?”


    孩子已經哭了不少時間了。


    警察們對大人不假辭色,對孩子還是盡可能地耐心,文漾漾和另外一個女警,還有譚鳴九,都圍在大哭的孩子旁邊輪番安慰,譚鳴九不惜把自己的光頭貢獻出來,可惜沒什麽用,孩子還是哭得厲害。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村中男人裏直接朝站在旁邊的女人發飆。


    女人們很安靜,她們總是安靜的。


    這聲嚷嚷出來以後,女人群體裏有個人走了出來,她個子矮矮的,左腿還有點跛,那哭鬧的男孩看起來都比她要高。她一頓、一頓地走過來,去接自己的孩子。


    她走得已經不慢了,可嚷嚷的男人還是暴怒,他不過想要發泄而已,他猛地站直了,衝女人怒吼:


    “磨蹭什麽,快死過來,生出個孩子隻會哭,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哭個屁,老子還沒死呢就開始哭喪!皮癢了欠抽是吧?抽你一頓就知道厲害了!”


    跛腳女人僵在原地。


    “……你還敢在警察麵前威脅打人?給我蹲下!”文漾漾豁然站直,氣紅了臉,可她身材嬌小,外貌年輕,並沒有多少威懾力。


    “沒打沒打,唉我就是這破嘴皮子,頭腦一熱什麽話都說得出來,這都是夫妻鬥嘴,家事,家事。”男人皮笑肉不笑,還繼續衝女人說,“你說是吧?跟警察說,我們鬧著玩的。”


    “是……”陳美琳道。


    可就在這時,一隻長腿從旁邊伸出,踹在站起來的男人肩膀上,輕輕鬆鬆,把他重新踹迴地上。


    紀詢自人群後閃出來,他收迴腿,依然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也沒去看那位跛腳的陳美琳,隻衝文漾漾說話:“當警察沒當太久吧?糙成男人樣了。她們站著你就讓她們站著?寒冬臘月,外頭多冷啊,把她們帶進屋子裏,燒點熱水加件衣服,不舒服嗎?”


    文漾漾如夢初醒。


    “……警察,警察打人啦!”被踹倒的男子傻眼許久,嚷破嗓子。


    可能夜深露重,霍染因的反應也不靈敏了,直到這時候,才姍姍走出來:“他不是警察,就是個被你們追了半個晚上、差點被活埋的普通群眾。”


    說完,他轉向紀詢,不鹹不淡:


    “普通群眾注意控製情緒。哪怕是受害者,也不能行為過激,不然把你拷迴去。”


    “沒事,拷吧,打架鬥毆嘛,了不起拘留個幾天。給我開個單間,我正好在裏頭整理整理思路好好寫點小說恰飯吃。”紀詢也迴得不鹹不淡,既像抬杠,又像調情。


    他的目光在男人堆裏逡巡著。


    本來都打算迴家跟自己的按摩浴缸紅酒杯雙人床相親相愛了,結果還是被招過來了,招過來就招過來吧,一人不爽,不如大家不爽。


    很快,紀詢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了,他在這些男人中認出了方才填土時最後和自己說話的臉。之前麵對麵的時候居然沒有意識到,這張憨厚又怪誕陰毒的臉,和大明哥麵向相近,他是大明哥的父親,奚誌高。


    現在,奚誌高跟見了鬼一樣望著他。


    “嗨。沒想到吧。閻王不收我。”


    紀詢氣定神閑,惡劣一笑。


    “——那就該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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