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床上的紀詢。


    他不像是從睡夢中醒來,而像是從一場並沒有持續多久的冥思中醒神。他的背脊還靠在床頭的枕頭上,交疊的兩腿上壓著台電腦,沒有支撐的脖子像是根蝕滿裂紋的棍子,紀詢直起身的時候聽到“哢哢”的響動——還有腿上的電腦。


    電腦的屏幕在他行動的過程中被碰亮,露出裏頭沒寫兩行字的文檔。


    紀詢,現年二十九歲,前刑警,現推理小說作者——著有知名《毒果》係列,生活還過得去,要說有什麽比較值得煩惱的事情,大概就是頗為嚴重的失眠問題。


    不過人體這具精密的機器,到了某個時間點,多少要出點紕漏,由此考量,他的問題也就是一些漆黑黑的小問題。


    紀詢扶著腦袋坐正了,外頭的敲門聲鍥而不舍,他看了眼時間,上午七點,誰會這麽早?


    他推開臥室的門,外頭的沙發上睡著昨夜的淚痣青年,對方早已被吵醒,已然坐起來,正不悅地撫平自己翹起角角的發梢。青年的發質很好,軟硬適中,既有絲緞的享受,又能夠凹出造型。


    比如那一直被青年拉扯的卷出圈圈的發梢,就讓人想要插根指頭進去,捏著發絲,在指節處繞上一圈又一圈。


    但一觸及對方,就想到昨夜的尷尬。


    他裝作沒看見淚痣青年,淚痣青年也裝作沒看見他。


    如果夜晚是欲望的溫床,那麽白日就是暴力拆卸溫床的有效道具。


    衣服穿上,陽光一照,大家都是體麵人。


    ……當然,昨夜也沒有不體麵,白收留人一晚,想想還挺吃虧的。


    淚痣青年往洗手間去換衣服,他來到門口,略帶不耐煩打開門:“誰啊——”


    挺著肚子的女人悍然出現在他視線中。


    這是個紀詢絕沒有預料到的熟人。他脫口而出:“夏幼晴?”


    “是我。”女人說,她撫著肚子,有點用力,讓人懷疑她是否想把隆起的肚子壓下去,“你看起來有點意外,真難得。”


    “你怎麽來了?”紀詢低語,“這半年你去了哪裏?你的肚子……”


    “紀詢,”夏幼晴迴避了後兩個問題,隻說,“我有事拜托你。”


    紀詢看著麵前的女人。


    這個熟人於他其實說不上有多熟,正常情況甚至不是能夠彼此拜托的關係。


    他們隻是……同時認識另外一個人,且都與另外一個人關係親密。


    袁越。


    夏幼晴是袁越的女朋友,關係一度親密到談婚論嫁。


    至於他和袁越,袁越比他大四歲,也早四年進入警局,他進入警局的時候,是袁越手把手帶著的,後來更和袁越搭檔了一段時間。


    他們關係極好,直到他離開警局的現在,袁越還時不時打電話找他。


    “找袁越吧。”紀詢說。


    “我還沒說拜托你什麽事。”夏幼晴輕聲道。


    “這不難猜,你失蹤半年再度出現,總不會是為了找我借錢,除了一點錢外,我還會的就是那些,追蹤,刑偵。”紀詢說,“但你也知道,我早三年前就離開警隊了。相反,袁越成為了隊長——”


    這句話剛剛說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麽說,但他堅持說完了。


    “你去找他,他會盡其所能幫助你。”


    麵前的夏幼晴臉色鐵青,半晌她彎彎嘴角,扯出個畫布上的沒有溫度的笑容。


    “紀詢,你覺得分了手的男女朋友還能當朋友?”


    “我覺得……”


    “紀詢,不要說謊。”夏幼晴輕聲提醒。


    “我覺得,得到和付出是個循環,你想要得到,總得付出。”


    紀詢巧妙的避過了夏幼晴的質問,分了手的男女朋友還能不能當朋友?有可能能,也有可能不能。但夏幼晴的情況,顯然不能。


    紀詢記憶中的女人知性且美麗,總和他的好友一起出現,那時候她的笑容總是摻著甜蜜的氣息,好像將整整一罐子的糖,藏在她微翹的嘴角裏。


    但是現在,腹中的孩子吸收了她過多的營養,她明明懷著孕卻更瘦了,長到腰側的頭發如同沉重的簾子一樣拉著她的頭向後昂,抵著門的手腕更細如柴禾,不用用力都能拗斷。


    幸福褪了色,如同鑽石失去光環,暴露它泛濫廉價的本質。


    這是一個好女人,也為袁越付出良多,袁越確實辜負了她。


    導致連紀詢,在麵對她的時候,也不得不為好友矮幾分身子。


    “我明白了。”夏幼晴淡淡道,“一切皆有價值,得到必付代價,那麽紀詢,我這裏有一樣東西,你想不想付出些什麽拿迴它?”


    “是什麽?”紀詢問。


    “紀詢,你說……”女人眨了眨眼,聲音既輕柔,又冷酷,“袁越知道你喜歡他嗎?”


    紀詢冷不丁聽見這一句,大腦都停擺了幾秒鍾。他看著夏幼晴,女人這時候又收斂了臉上的表情,請求他:


    “我有個朋友,現在聯絡不上,我希望你能和我去看看。我擔心她出事……”


    紀詢說話之前,洗手間的門打開,淚痣青年自裏頭走出來。


    他穿著昨天那件漆皮外套,發型倒是重新整理過了,全部梳向後邊,用發膠固定,露出他光潔飽滿的額頭,氣質也跟著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光是站在紀詢身後,就讓紀詢感覺到了壓迫似的鋒芒。


    唯一的問題,紀詢家裏沒有發膠這種東西。


    這家夥,居然還隨身攜帶發膠。


    “這要求聽著很簡單。”淚痣青年簡潔對夏幼晴說,“他答應了嗎?如果沒有答應,我同你去。”


    你是誰?


    夏幼晴麵露迷惑,她沒迴答,隻望著紀詢。她來這裏並非病急亂投醫。她之所以不找袁越,是因為她恨袁越,但更因為,她信任紀詢。


    她在等待紀詢的迴答。


    紀詢看了看夏幼晴,又看了看霍染因。


    這兩個人都看著他。


    “……好,走吧。我們三個一起。”


    紀詢突然拍板,他不給夏幼晴和青年反駁的機會,徑自穿上衣服,去衛生間飛快擦了把臉漱個口,帶著兩人出門下樓,在前往夏幼晴朋友住所的路上,他簡單地了解了情況。


    夏幼晴的好朋友叫奚蕾,今年28歲,租住清安小區,之前在醫院當護士,後來辭職做了月嫂,雖然不是住家月嫂,但她有專業知識,為人又樂觀開朗,勤奮肯幹,因此在月嫂中心頗受歡迎,收入不菲。


    自從三個月前,她在醫院門口遇到精神狀態不佳、又沒有家人陪伴身旁的夏幼晴,就對夏幼晴多方照顧,還約了夏幼晴每天早上一起散步,這是三個月來,對方第一次不告失蹤。


    “她有男朋友嗎?”


    “有,但我不太熟。”夏幼晴歉然道,“她的男朋友叫曾鵬,好像在修車行工作,但前段時間辭職了。那段時間裏,奚蕾一直有點憂心忡忡,我還安慰了幾句。後來——就沒什麽了吧,我沒聽說更多的。”


    “你最後和她聯絡是什麽時候?”


    “前天晚上九點十分。”夏幼晴記得很清楚,“那時候我在洗澡,出來看見有未接電話,迴撥時候無人接聽;第二天再撥,電話關機。”


    車子到了小區,夏幼晴下車時候緊張說:“我沒有奚蕾房子的鑰匙。”


    “沒關係。”紀詢說著,掃了眼周圍,往一個方向去,“等我五分鍾。”


    不用五分鍾,兩分鍾後他就出來了,手裏拿著手機,已經撥通了房東的電話:“阿姨你好,我是奚蕾的哥哥,她迴老家匆忙,忘記把鑰匙留下來了,我和我懷孕的妹妹在樓下等她……你馬上過來?好的,非常感謝。”


    這是怎麽辦到的?


    夏幼晴滿臉愕然,站在旁邊的淚痣青年讀出她的內心般解釋:“這個中介公司距離小區最近,從人類的趨近原則講,房東將房屋在這裏登記出租的概率最高。”


    “你是……”夏幼晴好奇這人身份。


    淚痣青年沒有迴答,從頭到尾,他的視線都沒有真正落在夏幼晴身上,他始終在看紀詢。


    紀詢掛了電話。


    懷孕確實是個很有殺傷力的東西,蔣阿姨來得很快,到了也沒對他們產生什麽疑問,直接領他們上了樓,拿鑰匙開門:“今天冷,你們趕緊進去,懷孕的小姑娘千萬別凍著了。”


    門打開,紀詢攔住夏幼晴,最先進入。


    這是個典型的單身公寓小房子,進門先是廚房,然後才是客廳與臥室。房子裏頭收拾得很幹淨,連抽油煙機都不見多少油汙。


    廚房的角落有個筐,很普通的竹篾編的籮筐,但籮筐的口纏了一圈幹花,於是就連放在裏頭的幾把最樸素的黑傘,都變得富有意趣起來。


    再看掛在牆壁上的布藝,花色很雜,看得出全由碎布頭拚湊,饒是如此,也輕輕巧巧遮蓋了老式建築牆壁上不可避免的裂縫。


    一個幹淨整潔,極富生活情趣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不該犯這個錯誤。


    紀詢的目光從玄關處沒收拾的泥土挪開。這一點點散碎的泥土,讓人想到被蚯蚓反複鑽磨後的樣子。想到蚯蚓,軟體的動物似乎就鑽進衣服裏,攀到皮膚上,沿著他的背脊悄悄往上爬。


    他虛虛握起拳頭。


    今天真的有點冷。


    屋內的裝飾明媚陽光,空氣卻像寒窯一樣凍,沒有一點兒人氣。


    主人隻是離開兩三天而已,至於這樣死寂沉沉嗎?也許至於吧。房子總是要有人住的,沒有人的房子,隻是灰塵蛛網的殼子,和蟲蛇鼠蟻的天堂。


    他路過廚房,進入臥室,拘束的視線散開,先看見的是一束放在電視機櫃上的花束,花束插在一個透明玻璃瓶內,玻璃瓶內沒有水,鮮妍的花朵早在幹涸中萎蔫,垂著頭,軟趴趴搭在玻璃瓶邊沿。


    玻璃瓶的底下,還有星星點點的紫紅,是紫色花瓣揉碎後的痕跡。


    風嗚地咆哮,窗簾如蝙蝠翅膀一樣抖動揚起,光線驟暗又驟明,他終於看見沙發上的小個子女人,和小個子女人身前的無數人偶。


    女人橫躺在沙發上,衣冠整齊,一隻手虛虛垂落,其貌不揚的臉上,神色寧靜,像是普通地睡著了,做個平凡的夢;她的另一隻手,虛虛握著,掌心裏有一隻木雕人偶。


    人偶是女孩,紮著兩個小辮子,臉蛋圓潤,衣裙鮮亮,頭發漆黑,各個地方都被塗飾出上好的顏色,唯獨那雙眼睛,沒有被點亮,是空洞洞的白色瞳仁,望著握住它的女人。


    它的左眼下,女人拇指按著的地方,殘留一抹紫紅痕跡。


    那是紫色花瓣留下的痕跡,但更像人偶的血液,正自木頭中緩緩滲出。


    除此以外,還有更多的人偶。


    這些人偶有些站立,有些躺倒,有些在茶幾上,有些在沙發上,還有一些掉落到了地板上,它們的姿態各不相同,造型也彼此相異,唯獨全部都是女孩,全部都沒有點亮瞳仁,一模一樣白森森的瞳孔,望著沙發上死去的女人,望著室內每個角落,也望著進入房間的紀詢。


    “啾——”


    宛如少女嬌啼的聲音在室內響起,紀詢輕輕一震,隨後反應過來,那是角落籠子裏文鳥的叫聲,通體潔白的鳥兒在籠子裏撲騰著,叫聲針般紮過紀詢的皮膚,紮到紀詢的心底,它扭了扭,如同剛才爬在身上的蚯蚓也尋隙進入……


    他後撤一步,撞到青年的肩膀,對方平靜無波的聲音隨之響起:


    “發現女屍,報警吧。”


    紀詢朝後看去,青年也向他看來,對方的瞳色如同幹涸古井,深暗得足以掩蓋任何醜惡的東西。


    紀詢從樓道間出來的時候,警車、警戒線都出現了,小區裏的其他人正在周圍探頭探腦,蔣阿姨失魂落魄地坐在樓道間的小馬紮上,由一位女警陪伴著,嘴裏反複念叨“怎麽會這樣”、“有人死了,我的房子還怎麽租”。


    人群雜亂中充斥秩序,如同一群群分工明確的螞蟻。


    紀詢在樓下找到了麵色慘白的夏幼晴,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就傳來一道熱烈的視線。


    紀詢循著視線看過去。


    那是個一手包子一手豆漿,光著腦袋望著他的方向神色震驚到空白的青年。


    說實話,光衝這添上戒疤就能當和尚的光頭,一般沒人會聯想到這是位人民警察。


    但他還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刑警。


    譚鳴九,刑偵二支成員,紀詢的老相識。


    這個光頭還是有原因的,全賴過去的一次危機。原本的譚鳴九是個頭發頗長的文藝青年,雖然被局裏狠抓了兩次精神麵貌,但還是舍不得自己那頭柔順的發。


    有次譚鳴九跟隊追蹤一個窮兇極惡的殺人犯,殺人犯手裏有槍又極度狡猾,他們在一棟爛尾樓裏和殺人犯展開最後的追擊。


    譚鳴九追人追得滿頭是汗,頭發都掉下來都紮進眼睛裏了,他也不知從哪裏尋摸出根橡皮筋,把遮住眼睛的這綽頭發給紮了。


    也是巧了,他當時俯身向下,躲在半截水泥牆後,那綽頭發呢,就正好冒出水泥牆沿一點點,對麵的殺人犯看見人的頭發,神經緊繃之下抬手就是一槍。


    這槍直接把譚鳴九腦袋上的頭發轟沒了,殺人犯也因此位置暴露,而被狙擊手擊斃。


    事後迴憶,譚鳴九都感覺到頭皮上被電動剃頭刀犁過的火熱,隻差一公分,沒的就不是他的頭發而是他的腦袋。


    局裏複盤,譚鳴九遭遇的危險並沒有得到人道主義的關懷,大家知道事情始末後反手就給譚鳴九一個爆笑,局長還把精神麵貌問題再次被提溜出來,責令譚鳴九進行深刻檢討。


    危險就算了,還被領導責罵,同事嘲笑,不吝二次傷害,三次打擊。


    譚鳴九痛定思痛,一狠心,直接把自己的三千煩惱絲剃個幹淨,從此過上了用腦袋跟燈泡搶生意的日子。


    紀詢看見了譚鳴九就想走,譚鳴九沒給紀詢這個機會。


    從震驚中緩過來的譚鳴九三步兩步跨過中間距離,來到紀詢跟前:“你?夏幼晴?夏幼晴?你?”


    而後他的聲音猛地低了八度,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


    “夏幼晴的肚子?”


    “你別多想。”


    “我沒多想。”譚鳴九立刻說,但他隻憋了一秒,一秒之後,他和紀詢咬耳朵,“就……孩子到底是你的,還是袁越的?我要喝的是你的喜酒,還是袁越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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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滾吧。”


    紀詢頭都大了一圈,他就慶幸夏幼晴在看見譚鳴九時已經轉身離開,現在不在他身旁。


    他推推這個一聽到八卦渾身每個細胞都精神起來的前同事,再次強調:


    “別多想,夏幼晴這次會出現是因為樓上的死者——屍體在樓上,你去看看吧。”


    說到正事,譚鳴九正經了些:“我當然會去看,但你打算去哪裏?”


    “去吃飯,餓暈了。”


    譚鳴九把塑料袋裏被壓扁的包子遞給紀詢,大方道:“嘍,早飯。我的口糧給你了。”


    “國家已經脫貧致富好多年,你倒也不用這樣艱苦樸素。要不,你先辦案,改天我請你吃早餐,豆漿包子油條稀飯,管夠。”紀詢提議。


    “你現在和我上樓一趟,查完了現場,也不用改天,我直接請你,豆漿包子油條稀飯,同樣管夠。”譚鳴九也緩緩說。


    “何必?”


    “還何必。”譚鳴九對天翻了個白眼,“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你好歹也是我們局裏的顧問,都撞在現場了也不上去看看?”


    “編外顧問而已,局裏這麽多顧問,少我一個不少。”


    “重點是顧問多少嗎?重點是你在現場。”譚鳴九冷酷無情把紀詢拖迴去。


    兩個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實在過於難看。他拍開譚鳴九的手,掏出紙巾捂著鼻子,主動進入樓梯。


    餅狀包子又到了譚鳴九手中,譚鳴九也不嫌棄,嗷嗚一口吃掉半個,然後他看見紀詢的動作,愣了下,囫圇吞下包子,疑惑地抽抽鼻子,狗一樣嗅來嗅去。


    “你幹嘛?”


    “你幹嘛?”譚鳴九反問。


    “有點味道。”紀詢說。


    “冬天哪有味道。”譚鳴九翻個白眼,“三年不見,業務不知道丟下沒有,矯情勁頭倒是全上來了。”


    紀詢嘴角抽了下,好在最後一節樓梯已經攀上,案發現場吸引了譚鳴九的注意。


    譚鳴九倒抽一口冷氣。


    “他怎麽在這裏?”


    “誰?”


    紀詢問,他順譚鳴九直勾勾的視線望了一眼,知道對方指誰了。


    那位神秘的淚痣青年。


    青年站在室內,帶著塑膠手套的手拿著一個人偶。


    人偶的數量有點多,站在紀詢身旁的譚鳴九已經迷惑數起數來:“1、2、3……總共19個,這人偶是怎麽迴事?兇手落下來的,邪|教殺人獻祭現場?”


    “不像。”紀詢迴答,“是死者自己的。”


    “哪看出來的?”譚鳴九問。


    “垃圾桶內有為數不少的紙巾,沙發底下剛剛找出一塊抹布,正對著沙發的牆麵櫃上,有一個大櫃子是空置的,從上邊的灰塵分布情況看,能看出原本放置了不少圓形物體,恰好人偶底盤都是圓的……”紀詢慢吞吞說完,“綜上考慮,死者死前正在清潔這些屬於自己的人偶。”


    譚鳴九明白了:“我琢磨著還有點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你說就算死者是女性,喜歡人偶,所以一連買了十九個迴來,但為什麽這些人偶都沒有點上眼睛?這滲人的……總不能一句癖好獨特概括吧?”


    他們說話的同時,裏頭也在同步勘察現場。


    一位戴眼鏡的小刑警站在淚痣青年身旁,邊查驗邊記錄:“窗戶開啟,窗台有腳印,現場淩亂,電腦、手機不見,懷疑是入室搶劫殺人案。”


    青年的目光移到桌麵底下,那裏躺著一個頗為醒目的銀色套頭耳機:“這個怎麽說?”


    眼鏡刑警一愣,不明所以望了望耳機。


    痕檢扭頭看了眼:“名牌耳機,市價兩三千,不便宜。搶劫嫌犯落下這個,有些奇怪。”


    眼鏡刑警提出一個可能:“耳機在桌子底下,嫌犯匆匆離去時候沒有看見。”


    青年不置可否。他再走兩步,來到陽台位置,這裏擺放著好幾盆花,他指向其中一盆,“這盆花的土,被鬆過,翻開看看。”


    痕檢人員立刻上前,做完檢驗後,將土撥開,從裏頭找出一個紮緊口袋的塑料袋。


    打開塑料袋一看,裏頭還裝著個花色大錢包,但錢包空空如也,裏頭什麽也沒有。


    “能看出這盆土什麽時候被翻過嗎?”青年問。


    “痕跡很新,是三天內發生的事情。”


    “現場法醫鑒定出來了嗎?”青年又問。


    “出來了。”法醫迴答,“死者生前被縛,體表未見明顯傷,口鼻處的點狀皮下出血痕跡與沙發枕套布料吻合,口腔內側粘膜破裂出血,典型的捂死傷,死亡時間推定超過24小時,不足48小時。”


    一路觀察到現在,情況已唿之欲出。


    “熟人作案,偽造入室搶劫現場,排查死者人際關係感情生活,重點調查死者男朋友。”


    室內的聲音隱隱傳出來,但不很明顯。紀詢也沒認真聽,他的目光落在室內空蕩蕩桌子上一條數據線上。那條黑色的數據線,像隻小小的盤曲的蛇,額外招人目光。


    譚鳴九放過關於人偶的話題,正湊到他耳旁,想跟他說青年的底細:


    “你今天是和他一起來的?你怎麽不提早和我打個招唿,他——”


    “你有什麽要補充的?”


    譚鳴九一句話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不知什麽時候,青年已經站在房子的門口,對他們說話。譚鳴九滯了下,剛要迴答,卻發現對方沒看自己,他看紀詢。


    紀詢沒骨頭似斜靠著牆,也不怎麽和青年對視,隻將目光停在門框上,還換了一張捂鼻紙巾:“問我?我沒有什麽好補充的。也許像警督說的,一個挺無聊的案子。”


    “無聊?”


    “男友為錢為情殺了女友,還夠不無聊嗎?當然,裏頭也許還有點曲折,畢竟再三流的作者也知道在謀殺發生前先製造一點虛虛實實的矛盾和衝突。”


    青年眉頭皺了下,似乎不滿意紀詢輕佻的口吻,但他沒有糾纏於此,而是換了話題:


    “什麽時候發現我的身份?”


    “昨天晚上的擒拿術有所懷疑,今天早上你的迴答確定懷疑,現在知道職位警銜。”


    青年脫下乳膠手套,伸手向前,蒼白的指尖對準紀詢,撇去燈紅酒綠下的醉態放縱,穠麗的眉眼現在隻剩鋒利。他站在那裏,淵渟嶽峙,與昨夜判若兩人:


    “霍染因,刑偵二支隊長。”


    紀詢同人握手。


    對方的手和聲音一樣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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