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鏡,月過中天。


    自從齊應賢叛亂並封城,再加上月前那場導致海鏡守軍和大批江湖人物死亡的血腥之夜後,諾大一個海鏡城就像個遭受重創的垂死之人,往昔的喧囂與繁華剝落,便隻剩下現今暗夜下那一大片毫無生氣的沉寂。整座城市幾乎全籠罩在黑暗之中,片片屋舍的輪廓相互重疊構成一種極為怪異的圖景,置身其中,仿佛隨時都有被吞噬的可能。


    偶爾一處的光亮並不能給這裏帶來絲毫生氣,反倒像健康肌膚上的瘡癬,給人一種病態的不協調感,似乎隻有完完全全的死氣沉沉,才是海鏡應有的氛圍。


    前後月餘對比變化之大,完全可以使任何一個曾經來過海鏡的人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雖然軀殼仍在,那個巨大的,華麗的軀殼,但他的靈魂卻早已不知所蹤了……


    當初環境優美的溫府如今已是海鏡最為破敗的幾個地方之一,殘垣斷壁,爛窗碎瓦,幾乎看不到一幢完整的房屋。整個府中唯一可算完好的恐怕就隻有那一棵棵庭樹,他們仍一如既往的矗立著,似在見證此處昔日的榮光。


    然而今夜此地卻來了一名不速之客,一個全身頭臉均包裹在黑色衣褲中的人敏捷的由外牆翻入府內,一邊警惕的注視四周動靜,一邊迅速向當初原虎與楚劍曾夜探過的那幢小樓移去。


    過得一會兒他來到目的地,以前那幢孤立的小樓早已被毀壞得不成樣子,隻剩一堆焦黑的磚木堆在原處。黑衣人皺眉看著眼前的廢墟,隨後他蹲下手按地麵,同時口中低吟,隻見他手掌邊緣閃現一道柔和的光芒,而似乎作為迴應,在他前方廢墟中也有一絲光亮透出。


    黑衣人見狀收迴手掌,走到先時發亮的地方移開磚木,然而底下隻是塊普通的泥地,並未見什麽異狀。但黑衣人卻低頭仔細審視,還不時伸手在上麵摸摸弄弄,一邊不住點頭,難道這塊土地真有古怪?


    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他籲口長氣,自語道:“好厲害,想不到竟有人能布下如此陣法。”他沉吟一下,隨手撿起一塊石頭便開始在地上畫起來。


    黑衣人的動作甚為熟練,隻用片刻就畫下一道似符非符,似咒非咒的複雜圖畫。隨後他於圖邊站定,雙手以食指至小指內屈互扣,拇指重疊於上結成一個法結,凝定心神專心對著這道圖畫念咒。


    隨著又細又長幾如蚊呐的咒聲響起,地上圖畫漸有七色光華隱隱流動,隨之光華越來越亮,越來越熾,到最後圖畫竟亮得有如數十枝火炬一同在發光,周圍十餘丈皆被照得有如白晝。然後那塊泥地便有了異動,隻見原本平整的地麵漸有八個小包鼓起,並越趨脹大,且不住左右扭動,便像地下有什麽東西要掙脫而出一樣。


    見此情景黑衣人念咒更急,地上圖畫光華更熾,而似乎作為迴應,那八個小包扭動得也更為劇烈。可無論怎麽動,卻就是掙脫不出,黑衣人露在頭罩外的臉已有顆顆汗滴流出,顯然已漸漸疲憊。見久不盡功,黑衣人雙手一翻,法結變為拇指支前並抵,食中二指內屈交叉,小指無名指支前相抵,口中低喝一聲:“咄!”


    隨他這麽一變一喝,地上圖畫反光華大減,迅速內斂縮至一點,然後猛的炸開,並發出一聲輕響,黑衣人的臉更驟然變得無比蒼白。終於那八個土包脫出地麵,隻見八道青色光團一下飛至半空,在黑衣人頭頂旋了一周便齊齊向他衝去。


    黑衣人見狀大驚,忙抽身飛退,同時執出兩張黃符脫手甩出。那八團光球卻像是有意識般向兩旁一分避開符紙,然後又緊追而至。黑衣人似早料到會這樣,他左右手一勾一引,兩道符紙竟輕輕一飄迴飛而至,當追到那八道光團背後時,唰!的自燃。


    黑衣人口中喝道:“天羅咒!”,兩道符紙各分出一白一紅數條光絲結成一個網,後發先至的將光團盡收其中。


    那八團光球立成籠中之鳥,無論怎麽衝撞也脫不出光網的束縛,黑衣人合掌於胸,靜默片刻後猛的一壓:“滅!”,光網向內猛收,隻聽吱!吱!幾聲蟲鳴般的鳴叫,光網與那些光球一並消散。


    他這才伸手抹了把汗,喃喃道:“好家夥,竟馴養雷獸為法器,要不是見機得快,恐怕真要糟糕。”


    重又走迴先前那處,黑衣人對著圖畫又念了句咒語,隻見地麵水波般一蕩,由中心現出一道小口漸漸擴大,最後成為一個三尺來寬的洞口,底下則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他蒙臉的麵巾現出一個“笑”的痕跡,似乎甚為滿意,走到洞口邊再警惕的四下看看,這才跳下。


    等他落到實地時身旁已自動生出一個發出暗黃光華的小球,照亮周圍空間。這是一個長高寬各約兩丈的密室,內中空無一物,隻在室中有一個與先前黑衣人畫的圖畫類似的古怪圖案,並在一旁鑲有一塊閃亮的晶石,在晶石左方一尺處另有一個凹洞,中間用一條溝槽相連。


    黑衣人慢慢走到那塊圖案前審視一番,點頭自語道:“原來四處入口之一在這裏,嗯…這麽久了,不知‘他’怎麽樣了。哼!以為瞞住我我就進不去嗎,你們不準我插手,我倒偏要去看看。”


    他蹲下身開始認真研究起那幅怪圖,一邊掐指點算一邊點頭或搖頭,隻見他眉頭忽舒忽皺。口中還不住的喃喃自語,整個人已完全投入其中。時間靜靜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黑衣人突然起身有些憤怒的伸手在空中虛晃一拳,低聲罵道:“該死!邱弘濟布的陣果然名不虛傳。”


    眼見強闖無望,黑衣人有些失望的歎了口氣,準備離開。忽的上麵傳來一聲微微的驚歎聲:“咦?怎麽入口已經被打開了?”


    聞聲黑衣人心裏一驚,他右手迅速在自己胸前比畫幾下便靜靜退到密室一角,隻見他身形逐漸變淡,最後與角落的黑暗歸為一體,就好象憑空消失一般。幾在他隱身的同時就有一人跳了下來,接著密室裏亮起道幽幽的熒光,光源來至那人手持的一顆龍眼大的珠子。


    這人身量頗高,雖然也是蒙頭蒙臉透著股神秘味兒,但無論氣度動作均自不凡,當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他顯然也是衝著室中那幅怪圖案而來,此人同樣走到圖前仔細審視,一麵在四周檢查,過得一會兒他才起身道:“不行,完全不懂啊,看來得韻音親自來一趟才成。”


    然後這人又在密室四周轉了一圈,似在觀察這裏的環境,黑衣人正奇怪他怎地如此麻煩,忽聽那人說道:“障眼法不錯啊。”


    ……!饒是黑衣人反應如何迅速,聽到這麽句沒頭沒腦的話仍不禁呆了一呆,跟著一個念頭劃過腦際:被發現了!


    果然,話音才落那人已閃電般撞了過去,目標正是黑衣人藏身之處。


    黑衣人知道遇上了強敵,他不敢怠慢,忙舉手一揮:“風刃!”兩片銳利的風刃憑空出現斬向撞來那人,同時他人則貼牆移向一旁。哪知那人卻勢子不改硬以肩頭迎上風刃,噗噗兩聲響過風刃竟然潰散,絲毫沒傷到那人。


    料不到對手強橫至此,黑衣人微微一愕,但他慌而不亂,雙手在眨眼間完成數個複雜的結印向前一推,一道發著青光的“氣符”脫手飄向那人“水行高階.冰封三尺!”


    凝氣成符!黑衣人竟達此境界,何況他使的還是高階道術,那人也不敢硬架此鋒。他幾乎立刻便抽身後退,速度快絕,當那道氣符飄至他先前立腳處時他已在五尺開外。跟著氣符炸開,瞬間一股無匹寒氣布滿整個密室並集中向他湧去,既厚且密,根本避無可避。


    那人雙目一凜,兩手迴到胸前環抱成圈立刻聚起一團氣勁對著湧來的寒氣一推,兩勁相交隨即卷起一道旋渦衝天而起,刹那密室內狂風大作,似乎所有空氣都隨之抽離,使人口鼻不能唿吸。筆蒾樓


    那人正專心對抗侵來的寒氣,突感一絲異動穿透狂風直刺而來,他大驚之下不及多想身子移向一側,馬上有幾道氣劍打在牆上。然而就這麽一泄勁,那人右手立被冰封並迅速沿臂蔓延而上,他左手按上右肩一發勁,封冰立碎。而他人則低喝一聲硬卡進那道融合了他氣勁的狂飆中,身子順反方向一轉!


    轟!一聲震雷般的巨響,本來凝聚的氣旋慘被撕碎,隻見洞口衝出的狂風帶得地麵磚木四散飛落,塵土騰起半天高。兩道人影同時由煙塵中穿出落到園中,相對而立。


    那人與黑衣人默默對視,均在估量對手高下,一時誰也不感搶先動手。正在此時隻聽一聲震天長笑由遠而近迅速接近,兩人訝然轉頭均是麵色一變,顯已認出來者是誰。


    黑衣人輕鬆一笑:“麻煩來了,失陪。”往後一步退到一小塊陰影中,跟著便消失不見。


    那人並不阻止他的行動,他隻是看著已經閉合恢複原狀的密室入口,若有所思的道:“連‘式鬼’道術也精通,此人道法已不下韻音,難道是從那裏……”


    嘿嘿,狐妖族的一個美女,但究竟是哪個,就要各位讀者自己猜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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