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原虎終又迴到闊別已久的高陽城。即管此時海鏡叛亂的消息已傳遍天下,但從外麵看來,整個高陽與上次他來的時候相比並沒有多大變化。城牆上仍隻有一隊守軍懶洋洋的站立,城門口除多了幾名士兵不時盤查過往商旅,仍舊允許自由進出,一點沒有緊張氣氛。唯一有些顯眼的,大概就是城外碼頭因海鏡封港而滯留於此的大量貨船吧,他們密密麻麻的堆擁在河道上,有的開撥向來路駛迴,還有的則剛從外麵趕到,正努力擠入隊列中去。


    原虎突覺有種很親切的感覺,在海鏡經曆過太多,想起一月前離家初到高陽的情景,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想起家,原虎的心就不由自主熱了起來,一個月了,媽不知有多擔心我跟小寶哩,快帶小寶迴家吧。他再忍不住,拍拍身上灰塵大步向城門走去。


    “幹什麽的?”剛想進去,守在門口的一名士兵喝問道。


    “我是城外河灣村的人,要進城去找我弟弟。”原虎老老實實的答道。


    “找你弟弟?你身上是怎麽迴事?”那名士兵疑惑的上下打量他一番,問道。


    原來從海鏡逃出後原虎就沒有更換衣服,渾身上下血跡幹涸後成為塊塊難看的褐色汙漬,加上這幾日在山野中摸爬滾打,衣衫更被扯得破爛不堪。他又沒好好洗過澡,在外人看來,原虎簡直比乞丐還要肮髒。


    從士兵眼神原虎明白了怎麽迴事,他眼睛轉得兩下已有了主意,當下裝作可憐道:“迴官老爺,小人以行獵為生,上次在山中打了隻鹿,血跡就是鹿身上的。因為家裏窮沒法買新衣,所以才一直穿在身上,這次進城就是找弟弟借些銀子。”


    士兵剛等他說完就不耐煩的揮揮手:“好了好了,進去進去。”


    原虎進得城內,城裏仍是那興盛繁榮的樣兒,一點不因海鏡之事而有所改變。他略為迴憶一下道路,便信步向“妙手醫館”行去。剛轉過主街一個街角,便聽前麵飯館內傳來陣劈裏啪啦的物體摔打之聲,隨後一個圓嘟嘟的灰色球體從內滾了出來,啪的一聲摔在街心。一群夥計廚子打扮的人氣勢兇兇的衝出圍住那個物體便不住踢打。


    這情景怎麽似曾相識?原虎心內升起古怪念頭,走過去分開人群。果不其然,小和尚乾明,正可憐兮兮的抱著頭蹲在地上,破破爛爛的灰色僧衣滿布腳印。正奇怪眾人為何停手,乾明抬起頭正好看見身旁原虎,高興的跳起抓住他手臂,似乎生怕原虎會跑掉:“施主,救命啊。”


    原虎大為歎服。在海鏡他就見識過乾明的厲害,即便以自己現時功力,比他該也隻低不高,可怎麽幾乎每次見到他,他都會被些普通人欺負?轉眼看見那幫飯館夥計惡狠狠的盯著自己,顯將他也當成了這個“小禿驢”的同夥,原虎無奈道:“你們為什麽打他?”


    其中一似是大廚的人答道:“這小子敢到廚房裏偷食,被我們抓個正著。”


    乾明馬上反駁道:“什麽叫偷!小僧向你們化些齋飯填肚子,各位施主太沒佛心,連粒米也不肯施舍,小僧這才自己動手。”


    一個夥計大聲罵道:“放屁,你個小禿驢偷的盡是雞鴨魚肉,還盡挑好的,一樣素菜都沒動,這叫什麽化緣!?”


    乾明立刻啞口無言,原虎製止又待動手的眾人,在乾明可憐兮兮的目光注視下無可奈何的道:“他吃了多少,我來付錢。”


    一個掌櫃模樣的人拿起算盤劈劈啪啪的撥弄一番:“二兩銀子。”


    原虎拿出在海鏡竊得的銀子幫乾明付了賬,那幫人才放過他倆走迴。見他竟有二十餘兩的“巨款”,乾明立刻兩眼放光,貪婪的盯著銀子,毫無一點出家人的樣子。原虎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麽,拿了錠約十兩的銀子遞了過去,乾明老實不客氣的接過揣入懷中,露出個心滿意足的表情:“哈~~終於不用偷東西吃了。”


    原虎繼續向妙手醫館走去,乾明則自然而然的跟在他身旁。“黃泉呢?他沒追你了嗎?”原虎問道。


    乾明笑嘻嘻的道:“那天晚上打跑他後,一出海鏡又被他給吊上,五天前終於好好打了一場,我們都受了點傷,不過總算把那家夥給甩掉。到現在再也沒見過他。”他雖說得輕描淡寫,但原虎卻知當時情形必驚險萬分。黃泉是何等樣人,能將他打傷,乾明厲害可想而知。


    突然他盯著原虎道:“在海鏡收獲不小嘛,整個人都變了。”


    “什麽?”原虎不由一楞。


    乾明認真解釋道:“才一個月時間,跟我當初遇到你時完全不同了,不單指你的力量,還有你整個的人都不一樣了。”


    原虎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感慨萬千,兩人默默走過數條街巷,誰也不說話。忽然原虎問乾明道:“以你的武藝,為什麽卻總被那些普通人欺負?”


    這次換乾明一楞,他臉上笑嘻嘻的表情漸漸消失,露出種與年齡決不相襯的


    沉鬱表情,過得半晌,乾明神色一黯,似是自言自語道:“我是個孤兒,從懂事開始就被我師父收養作了和尚。師父總說我不是普通人,哈,也難怪,因我天生身上就有股很強的力量,別看我現在這麽厲害,其實我從小就不愛修煉。”


    說著拳頭一緊,在他手臂周圍的空氣竟猛的一陣爆響,他又繼續道:“師父死之前告訴我,我不該是這個世上的人,等到有一天,我自然會明白我是從哪兒來的。他說我人太小,力量太強,怕我受人蠱惑做什麽壞事,就要我發誓不論任何情況都不能對普通人出手,所以,你明白啦。反正那些人也傷不了我,被打幾下我也無所謂。從那以後我就出來無所事事的到處遊蕩,為的就是等那一天的到來,我倒想看看我究竟是從哪兒蹦出來的!”最後乾明咬牙切齒的揮舞著手道。


    原虎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經曆竟如此複雜曲折,一時默默無語。乾明卻很樂觀的笑道:“哈,這是我的事,對大哥都沒說過,沒想到卻跟你說了。啊,說出來就舒服多了。”


    聽到他的話,原虎一呆:“大哥?你不是孤兒嗎。”


    乾明搖搖頭解釋道:“沒什麽,出來後結拜的,我也好久沒見過他了。”


    原虎還想說話,一抬眼才發現已來到妙手醫館外。妙手醫館門麵還是那麽大氣堂皇,大堂內生意興隆,數名患者坐成一排等著坐堂大夫問診,夥計在藥櫃與大夫間來迴奔跑,大聲報藥名,櫃上夥計則手忙腳亂的抓藥稱量藥包,一派繁忙景象。就要見到小寶了,原虎心頭一熱,邁步走了進去。


    一如上次一樣,立有一名夥計迎了上來,看看原虎與乾明,一個滿身血跡,一個一身灰塵腳印。他殷勤的對兩人道:“兩位…是看病麽?外傷還是內傷?刀傷還是拳腳傷?”


    乾明衝他惡狠狠道:“你才有傷,信不信我扁你成拳腳傷,我們是來……”再說不下去,迴頭對原虎小聲道:“我們來幹什麽?”


    原虎對目瞪口呆的夥計道:“煩請通報一聲,我是來找陶定先生的。”


    夥計啊的醒悟過來,忙道:“是,兩位隨我來。”帶原虎與乾明走入後堂。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們又被領入上次那間廂房,夥計則出去通知陶定。乾明四下打量一番,老實不客氣的往床上一攤,伸個懶腰歎道:“啊呀呀,好久沒在床上睡過了。”看見原虎正盯著他,他嘻的一笑道:“哈,最近沒什麽事,你不會忍心拋下我挨饑受餓吧?放心,你做什麽隻管做,我不會妨礙你的。”原虎拿他沒法,隻好隨他。


    過得一會兒,一陣沉重的足音向此處走來,不用說,定是陶定來了,原虎不由自主的站起。碰的大門撞開,金剛般粗壯的陶定立於門口,銅鈴大眼在屋內一掃,暴雷也似的喝道:“別把我屋子給弄髒了,還不快去洗幹淨!”甩手將一套新衣服扔到不知所措的原虎頭上,走進一把將乾明拎起扔了出去:“你也給我去洗。”迴頭看見原虎抱著衣服仍傻站在那兒,吼道:“還不快去?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髒?”


    舒服的洗個熱水澡,換上幹淨衣服,原虎與乾明迴到廂房,還沒進門,一個小孩子已飛撲出來抱住原虎:“哥哥哥哥,你終於來了,想死我了,嗚……”不是小寶是誰。


    原虎眼淚也忍不住流了出來,一把抱住小寶哽咽道:“是哥哥沒用,到現在才來接你,來,快讓哥哥看看你,這些天你沒事吧。”


    小寶白了些,也胖了些,身上幹幹淨淨,看來這些日子不僅沒有受苦,還被陶定養得頗好,一點沒有一月前那個滿山亂跑的野孩子的樣子。


    陶定聲音從屋內傳出:“還不給我進來,你弟弟又沒少塊肉,哭哭啼啼的幹什麽?”


    原虎帶小寶走進屋內,看他坐下,陶定伸出手來:“拿來。”


    原虎在身上摸索半晌,苦著臉道:“這…本來有的,可又沒了,能不能再給我些時間,我一定想辦法湊到五兩黃金。”


    陶定不耐煩的打斷他道:“現在我沒空跟你說錢的事,快把東西交出來。”


    “東西?”原虎一楞,旋即明白陶定指的是山神玉,他無奈的兩手一攤:“沒啦。”


    “沒了!?”陶定騰的站起,大聲吼道。


    小寶有些害怕的看了陶定一眼,小聲道:“陶叔叔,你怎麽對我哥哥那麽兇?”


    陶定看看小寶,想說什麽又忍住,最後擺擺手道:“沒什麽。”他轉頭示意原虎站起:“你跟我來。”


    原虎拍拍小寶的頭道:“放心,哥哥沒事,我去一下就來。”打個手勢讓乾明在這兒等候,跟陶定走了出去。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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