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將打天下,文臣治盛世,此乃亙古不變的道理。欲要成就太平盛世,國家強盛,必然要文武並濟。


    君王治國,先武後文,文以禮為首,禮以孝為先。南唐立國不足百年,便能與昌盛了六百年的北梁分庭抗衡,靠的便是這份文武治世的雄韜偉略。


    南唐律法森嚴,治文帝初登大寶時,曾新添一法:凡南唐城府,不論城、鎮皆設祭廟,告慰先人。


    先人功德不敢忘,南唐之孝,不僅是對在世之人,更是對離世先人。


    孟家村偏遠落後,卻也循規守矩,遵從南唐之法。村中立有祖祠一座,其中不僅擺放著祖先銅像,還擺放著孟家村的先人靈位。而掌管孟家祖祠的便是孟家村的村長。


    孟家村的村長是一位年近古稀的小老頭,身材雖然有些瘦弱,但在孟家村這一畝三分地上,卻有著十足的威嚴。


    老村長年富力強時也曾是武人出身,混跡過江湖,隻是天賦有限,在了解到江湖的兇險後便早早退了下來,返鄉迴村,一待便是幾十年。


    江湖中似老村長這般的“過水客”舉不勝數,此等人群大多是天賦有限的平庸之輩,入江湖前懷著一顆憧憬的心,不知江湖深淺,等到真正踏足,才知江湖之難,並非人人可入。


    好在這些人很快便有自知之明,幡然醒悟後急流勇退,雖未善始卻至少落了一個善終的結局,相比那些天分極高最後卻慘死於江湖中的可悲人士,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老村長當年混跡江湖時遇到不少趣事,年輕時礙於麵皮總是閉口不談,等到年老話多後終是忍耐不住。如今老村長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拉上一群孩子,暢談他當年闖蕩江湖時遇到的奇人炙事。


    孩子們愛戴,大人們敬畏,不隻是因他能講出一段好故事,更多是因老村長待人謙和。自當初退隱江湖,老村長便已大徹大悟,不圖名利,待人接物極有耐心,唯有在麵對他那個桀驁頑劣的孫兒時,才會展現出極為嚴厲的一麵。


    孟家村靠水吃水,家家戶戶都以打漁為生,但是江河無情,每年因風浪沉滅在河水中的船隻少說也有兩三條。孟溪的父母便是在生下孟溪那一年遇到風浪,葬身海底。


    孟溪和老村長自幼相依為命,對自己的爺爺更是敬畏有佳,最怕的便是惹這位老人生氣。


    此時,孟溪正一臉愧疚的站在房間裏,麵對大發雷霆的老人,噤若寒蟬。


    “我問你,你知不知錯?”老人似是氣壞了,捂著胸口搖搖晃晃地坐在凳子上。


    孟溪怕老人氣壞身體,縱是不認為自己有錯,也連忙低頭認錯,態度誠懇道:“爺爺,我知錯了。”


    “你,錯在何處?”聽到自家孫兒態度誠懇,老人心情好了許多。


    迴家之前便已猜到這個結果的孟溪無奈苦笑,“孫兒不應該毆打孟離。”


    “為什麽不能打?”老人再問。


    孟溪噘著嘴道:“因為打人是不對的。”


    “放屁!”


    轟隆一聲震響,再看老人已是拍案而起,一手指著孟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痛心模樣。


    毫無防備的孟溪,險些被這一聲巨響嚇趴在地,惶恐道:“爺爺您怎麽了,我這也沒說錯啊,您不就是因為我打了孟離才生氣的嗎?”


    想不通自己哪裏說錯的孟溪委屈至極。


    老人冷哼一聲,“你認為打人不對是嗎?那你聽說過哪個江湖高手打了人,事後還要給人家賠禮道歉的?”


    孟溪被老人的問題給問蒙了,木訥地搖搖頭,“沒聽過。”似乎是意識到什麽的孟溪眼前一亮,驚喜道:“難不成是我打輕了?”


    老村長抬起拐杖,一杖打在孟溪屁股上,搖頭歎息道:“愚不可及啊!”


    摸了摸並不算太疼的屁股,心知爺爺氣已消了大半的孟溪嬉皮笑臉道:“這不是有爺爺在嗎,還請爺爺指點迷津!”


    老人再歎道:“江湖紛爭,或是對事,或是對人,可大也可小。若把咱們孟家村比喻成一座小江湖,你和孟離的恩怨便是江湖紛爭,打了人,我不能說你是對是錯,但你總要明白你為何要打人家。”


    “還不是因為孟離他不孝!”孟溪不假思索道。


    “不孝?”老村長笑了,“你什麽時候看他不孝了?村頭小孟家的漁網破了,他搶著幫忙補,你小張阿姨家的籬笆散了,也是他幫忙插的,去年村後麵的耕地長了荒草,拔的那些草就不說了,事後還跟著大人們把地翻了一遍。我倒是要問問你,他補網的時候你和你的小夥伴們在哪?插籬笆的時候,你們又在哪?我要是沒記錯,開荒時候,裝成鬧肚子的那個好像就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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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思被戳破,極好麵子的孟溪頓時漲紅了臉,扯著嗓子道:“但他對孟叔不敬,僅這一點就不可饒恕。”


    “我知道你對孟難歸的崇敬之情,但有些事不能隻看表麵。你有沒有想過,孟離這麽孝順的孩子,為什麽連自己的生父都不願祭拜?”


    孟溪冷哼道:“也許隻是因為他善於偽裝。”


    老村長像是聽了一個笑話,哈哈一笑道:“孟離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你還能有我看得清楚?你爺爺我一天天增長的不光隻有年齡,還有眼力。”


    “爺爺是要我去道歉嗎?”孟溪心有不甘。他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聽不懂那些大道理,對一個人的好惡全憑自己的感官,他若認定了一個人不好,那便會一直認為不好,別人怎麽勸都不管用。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著。”老人擺了擺手,無所謂道:“你總該是要長大的,以後的路該怎麽走,應該由你自己決定。”


    不知為何,一直渴望無人管束的孟溪,聽到這句話後,心裏忽然變得失落起來。


    見孟溪有些失神,老人伸手在桌子上拍了拍,指著桌子對麵的凳子道:“坐過來吧,接下來我要和你說些正事。”


    孟溪神情肅穆,畢恭畢敬地坐在老人對麵,他知道今天這一場對話,極有可能會改變他的一生。


    “是那邊派人了嗎?”


    老人點頭道:“沒錯,申報了足足五年,上邊終於迴應了。明天,靠水鎮那邊的武館會派一名六鍛武者過來,不僅做你們的習武教頭,還會在你們這些孩子中挑親


    傳弟子,你可一定要努力呀!”


    孟溪猛然站起,激動道:“是!孫兒一定不負所托。”


    習武,對南唐所有人而言,都是生命中的一件大事,許多人視其為一生的轉折,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傳武日的到來。


    所謂傳武日,便是廣傳武學之日,是南唐推行武學的手段之一,沒有任何條件,各個村落隻要有適武的少年,便可向朝廷申請,批準之後自會有所安排。


    孟家村不比尋常村莊,位置過於偏僻,不僅處於邊緣地區,而且背靠江流,北邊更是一片連綿山脈,周圍的城鎮也就隻有一個靠水鎮。何況就連靠水鎮也沒有幾個武者。


    這個地區似乎已與江湖隔絕,每天過的也都是平凡的日子。靠水鎮唯一的武事機構,除了鎮中的府衙,便隻有一個被朝廷登記在案的武館。


    武館中有武者數人,主要負責靠水鎮周邊十餘個村莊的授武工作,孟家村的傳武日申請了足足五年方才批準下來,倒也不奇怪。


    孟家村上下一心,村裏的事幾乎沒有秘密可言,尤其是事關村莊的大事,一般都會傳得很快。


    不出半日,傳武日申請成功的消息便已在村中傳的沸沸揚揚,而首先得知這一消息的便是孟溪最親近的好友,孟侯。


    孟溪和老村長談話時,孟侯正在門外,老村長的脾氣他是知道的,難免會為孟溪感到擔憂。


    孟溪從屋裏出來時,便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他。


    自十二年前,北梁、南唐兩國停戰,雙方便大力發展武學,將南北江湖作為廟堂之外的第二個戰場。


    十二年的傳武教化,使得學武成為每個南唐兒郎的夢想,孟侯得知明日便有武者前來,心中自是無法平靜。


    “我們都能學武嗎?”


    “那是自然。”孟溪拉著孟侯的手,道:“我們現在這個年齡正是適合學武的最佳時期,而且,前來武者大人還會在我們之中挑選一人,作為親傳弟子,你我可要把握住這次機會啊!”


    孟溪本以為,聽到這個消息的孟侯會和他之前一樣,激動地跳起來。未曾想,聽到消息的孟侯,卻是露出沉吟之色,問道:“孟離也能學嗎?”


    “你管他作甚!”孟溪神色一變,眉宇間夾雜著一絲怒氣。


    孟侯歎道:“他畢竟是難歸叔的兒子,難歸叔對你我有恩,我們不能太過分。”


    孟溪眉頭一皺,倒是沒了反對的理由,練武畢竟是一生的大事,他們的矛盾與之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可要讓他就這樣放過孟離,他又有些不甘心。


    必須要給孟離一個教訓!


    迴想起爺爺之前跟他說的那些話,孟溪忽然有了主意,笑道:“他雖不是我們孟家村的血脈,可畢竟在這裏住了十幾年,你去告訴他吧,讓他明天也過來。”


    孟侯並不知道,自己這位好友已是動了小心思,還以為後者是要與孟離重修於好,頓時喜出望外。


    “那好,我這就去告訴孟離。”


    他興高采烈地喊了一聲,喊罷,便向後山跑去。臨走之時,全然沒有注意到孟溪臉上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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