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辰初,一寸金的陽光從玻璃窗上切進來,慢慢爬過窗台,滑進客廳,從暗紅的地毯上溜過,爬上青霞正躺著鏤刻有吉祥圖案的實木大床,又透過斬新的帳幔,攀上青霞的錦被棉褥。 這張寬大華貴的實木大床,是青霞和丈夫耀德新婚時的喜床,自從大婚之後,她和丈夫一直就同床共枕於這張大床之上,盡管丈夫已棄她而去,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躺在這張熟悉而又親切的大**,總能若隱若無地聽到丈夫的悄悄私語,總能若有若無地聞到丈夫身上的鴉片味道,總能若有若無地感覺到丈夫的男人氣息,甚至能冥冥地感到到丈夫正擁抱著她,甚至能隱隱地看到丈夫那尊傲高貴的身影在她麵前一閃而過,再一閃而過……


    盡管這座龐大闊卓的新宅,所有的物具都是新添置的,但因為這張華貴的實木大**,有丈夫生前的一切,所以,青霞把它從老宅裏搬移過來了。因為搬移它,青霞還遭到了劉氏族婦們的欺淩暴打。 可是,每當她在這張**感受到丈夫生前的一切時,她便覺得把它搬移到新宅是件很值得的事情。


    此時此刻,青霞正慵懶地躺在溫柔被裏,抱著丈夫生前吸食鴉片的煙具,怔怔地看著爬在被子上的陽光,看著陽光那裏那飄浮不定的塵埃,看著被浸泡在陽光裏的高檔家具,還有丈夫生前吸食鴉片的那張臥榻,聽著窗外傭人忙碌地腳步聲。 還有淑女的快言快語,如風一樣飄蕩在初秋的陽光裏,如水一樣流淌在寧靜的時間裏,她仿佛又迴到了丈夫生前的幸福裏,突然萌生了一種如夢如幻的不真實感覺。


    自從搬出了老宅,遠離了那劉氏族的老窩,遠離了那事非之地。 也遠離了擔驚受怕,也遠離了恐慌不寧。 也遠離了被傷害、被忌妒、被仇視和被侮辱。


    特別是剛剛搬出來地時候,青霞有一種拖離苦海的快感,平靜祥和地環境讓她的心情愉快極了。 每一天,幸福和寧靜總充溢著她身體的每寸肌膚。


    可這種快感和愉快的心情僅僅持續了一個多月,青霞便厭煩了這種寧靜,厭煩了這種空靈,厭煩了這種舒適。 厭煩了這路平淡。 幸福的快感也不知何時轉變成了無聊。 也仿佛是突然之間,青霞才感到過平靜的日子其實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尤其是不愁吃穿,又沒有生活目標,又沒有感興趣地事情可做的時候。 每天除了看書,就是作畫。 有時,會偶爾到後花園的寡女院看看她們生活的如何,有沒有需求要她青霞資助。


    盡管生活很平淡無聊。 但青霞每想起在老宅被族人羞侮仇視的日子,就不寒而粟。 這種寧靜平淡的日子,曾經是她迫切想得到的。 可現在,青霞又不甘心這種平靜無聊的日子,因為不甘心,她內心裏時常有一種奇妙不安地**。 總隱約聽到一種聲音在她身體最深處裏呐喊——我不能這樣過完一輩子。


    有時,青霞能聽到一種力量的召喚,又好像是一種使命的召喚,這種召喚好像來自於身體的最深處,又好像來自於遙遠的無際,又好像來自於冥冥之中的前生。


    特別是當青霞獨自一個人地時候,無聊慵懶的時候,寂寞難耐的時候,午夜夢迴的時候,這種召喚像一股奇特的力量。 能讓青霞瞬間信心百倍。 心也跟著召喚聲猛烈地跳動著,每在這種時候。 青霞會騰地站起,順著召喚奔出房間,抬頭望天,隻見長空如洗的藍天深處,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湧動——就是那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喚她,召喚著她身體深處的靈魂。


    她的靈魂也迴應著天體地召喚,在她地身體深處,湧出了千層浪。


    突然,青霞有一種想要飛的衝動和力量,可又不知飛向何方,飛向何處。


    她有時仰望著天空,看那浩瀚無際地蒼穹上,那股神秘的力量正時隱時現,可她卻找不到屬於自己的那片天空,抓不住正召喚自己的那股強大而神秘的力量。


    這種神秘的力量像是一種隱隱的暗示,像是一種熱情的啟迪,又像一種欲罷不能的調唆和慫恿。 頃刻間,青霞似有所悟,人間就像漫漫旅途的客棧,每個的都是由生到死的匆匆過客。 生命如此的短暫,這塵世是個不能久留的地方,夫家乃我自己生命中的小棲枝,我劉馬氏,我這個紅塵中的匆匆過客,難道說就這樣枯死在這衣食無憂的豪華裏嗎?既然生命是塵世中的過客,我這樣無憂無慮地如此生活一輩子,太浪費短暫而寶貴的生命了……


    每在這種時候,青霞的世界裏,就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召喚她,召喚她的靈魂,一聲一聲,讓她安心不得,一陣一陣,在青霞的世界裏激起千層波浪,在青霞的身體裏翻江倒海,讓她突然的心潮澎湃,心她突然的坐臥不安,讓她突然地精神煥發,讓她


    但這種召喚引起的熱血沸騰,引起的心跳加快,引起的**不安,引起的信心百倍——平靜下來之後,青霞又陷入了無聊的深淵之中。


    那股神秘的力量也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從來沒有召喚遠她一樣——可這種神秘的力量每隔幾天都要出現一次。


    可此時此刻,當青霞又無聊慵懶地躺在沉寂的深淵之中不能自撥時,那股神必的力量又在遙遠的天際召喚她,從來沒有過的強烈,從來沒有過的震撼,從來沒有過的清晰,從來沒有過的迫近,仿佛就在不遠處,仿佛就在床前流動的陽光裏,正悄悄地向她走來,越走越近,仿佛就在她身體深處。 刹那間,她神思飛揚,身體深處的靈魂瞬間迴應著召喚聲而出竅,她的心開始**不安、焦灼興奮起來。


    青霞騰地坐起,唿地xian掉錦被,披衣下床,拉門而出。 淑女在青霞拉門之前已將門推開,撞了青霞一個滿懷。 兩人先是一驚,繼而便笑。


    青霞嗔怪:“啥事這麽急,屁股著火了?”


    淑女便笑:“太太像是比我還急?”


    青霞:“你先說!”


    淑女:“小姐,快穿衣起床吧,大門外有四位衣貌不凡的留日學生候著呢,說是專門來拜見您這位一品誥名夫人的,正被護院擋在了門外,讓我特來稟報於您,看是見與不見……哦,其中一位還自稱是你的族孫,名叫劉恆泰……”


    “怎麽不見,快讓護院放行,請到客廳吧,我這就穿衣梳洗。 ”青霞打斷淑女的話。


    此時的她,正被神秘的力量召喚著、吸引著,心海裏波浪翻騰,洶湧澎湃,絲毫也安靜不得。


    這種時候,怎麽會不想見留日學生呢,再說了,偏居一隅,她也好奇,在去年參加豫學堂的典禮時,看到過留學生,當時她就覺得留學生身上散發著某種與眾不同的神秘東西,具體是什麽東西,她也說不清楚。 比如說服裝、言談,走路、氣質和眼神等等吧,總而言之,她那次在北京所見到的留學生,總是與眾不同,別說留學生本人了,就單單是“留學生”這三個字,就讓她感到新鮮和激動。 她也很想知道,留日學生在日本留學,都具體留給日本些什麽呀!


    青霞穿著端莊,發髻高盤,步履輕快,踏著如潮的陽光,穿庭過院,走出後宅,舉止大方地來到前庭的客室。 隻見茶桌旁圍,果然坐著三位衣著得體,清俊儒雅、文質彬彬的年輕人。 青霞望著三位年輕人,大方而高貴地衝他們點頭微笑,緩慢而雍雅地端坐在他們的對麵。 心中暗暗讚歎,這便是留日學生,果然與眾不同,身上似乎環繞著一種神秘的力量。


    三位年輕學生立即誠恐地站起,其中一位最瘦小的年輕人不等青霞開口,率先上前,麵向青霞,躬身揖禮便拜說:“族奶奶,我乃您遠門的族侄孫,名叫劉恆泰,這二位是我的留日好友。 ”


    早已站起的另兩位年輕人,一聽劉恆泰介紹他們,也爭先恐後地上前躬身揖拜青霞,其中一位年齡稍長的說:“劉夫人,我名叫張鍾端,與恆泰是同學好友,又是河南省同鄉,我是河南許昌人,久墓劉夫人大名,又聽恆泰說您是他的族奶,借讓恆泰引見,特來拜見您……”


    最後一位年輕人,沒等叫張鍾端的介紹完畢,便也上前,躬身施過禮之後,謙恭禮貌地說:“劉夫人,我名叫潘祖培,是尉氏縣人,縣城後新街人,也是恆泰留日的同鄉同學,我們三人中,數我年齡最大,久幕您劉夫人的大名……”


    “是呀!”那名叫張鍾端的許昌人,不容青霞有還口的機會,也搶過潘祖培的話說,“劉夫人災年開鍋造飯,救濟窮苦,捐地興辦年老院,捐巨款修築賈魯河大橋,及捐巨款資助興辦豫學堂,這些可敬可佩的義舉,早已名震天下,所以,因為仰幕您,特趁這次迴國探家的機會,來拜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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