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劉耀德所預料的那樣,當天下午的申時,威廉姆又帶著原班人馬,比上午更趾高氣揚地來到絲稠廠,到財務部交過銀票,興衝衝地拿著提貨單,用餓狼看小羊的眼神,看著廠執事,傲慢而洋洋得意地說:“好了,我們已交過銀票了,現在總可以帶我去倉房看貨了吧!”


    也許有上午的實戰演習經驗,威廉姆.馬丁這一次,沒有因為激動而渾身哆嗦,他極力偽裝成一個經曆過血腥沙場的老手,看上去確實顯得比上午老練沉著了許多。


    廠執事沒有立即帶馬爾.馬丁看貨,而是將一支筆和一套書簿遞給他,殷勤而熱情地說:“比爾.馬丁先生,送貨車我們已按排停當,請您把送貨的祥細碼頭和地址先留下來,以備我們送貨之用。但我們隻負責二十裏以內的送貨,也包括杭州城內。”


    威廉姆又是一怔,隨即,怒發衝冠,猛地將提貨單扔到廠執事麵前,將麵前的桌案拍的“嗵嗵”響,傲慢而氣勢地指著廠執事的鼻子,故意將聲音提到了最高量:“我們自己提貨,不用你們送貨,為什麽為難我們,啊!你們到底是不是在詐騙?還是根本就沒有生產出絲稠,以此借口來刁難我們,還是騙我們外國人的銀子,如果這樣的話,你們的如意算盤可是打錯了,我比爾.馬丁現在就去報官……”


    “馬爾.馬丁先生!”威廉姆正在借題發揮,精神煥發的施老板突然從屏幕後麵走了出來。


    “施老板……”威廉姆的氣焰立時軟弱下來,他驚詫的像看到死人複活一樣。因為,根倨他的預料我猜測,施老板現在,應該是躺在**急火攻心,生命垂危。


    施老板謙恭而微笑地來到威廉姆麵前,自信而沉著地看著化名馬爾.馬丁的洋人,然後,一撩錦袍下擺,不卑不亢地做了個請的姿勢,渾身上下散發著運籌帷幄的氣勢,說,“馬爾.馬丁,請吧,我帶您去倉房看貨!”


    施老板的沉著和自信,把威廉姆身上那最後的一點氣焰也掃蕩的無影無蹤。他臉上洶湧著缺乏判斷的恐慌,不知所措地與李風對望了一眼,驚慌而無力地跟在施老板的身後,一步一步地走著,心裏更加沒了底細。


    當施老板把威廉姆帶乘車來到絲稠廠附近的秘密倉房時,一聲令下,埋伏在暗處的幾十個年輕人,一哄而上,唿啦啦將威廉姆及跟隨在他身後的人圍在了中間。施老板輕鬆自如地走到倉房門前,從自己身上取下鑰匙,親自打開庫房的厚重之門,幾個年輕人唿嘩上前,轟隆隆推開倉房的厚重之門。施老板跨步邁進去,又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立時,威廉姆無助恐慌到了極點,他甚至感覺到了自己的靈魂正在離他而去。此時此刻,他早已亂了方寸,已不再擔心施老板是不是在用空城計耍弄於他,而是恐懼施老板在此地此時,來結束他們的生命,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一走子之。但他心裏明白,現在,已經由不得他來去自由了。幾年前他威廉姆就聽說過中國的山東,百姓們憤怒地折掉西洋教堂,打死洋教士的事情……。


    威廉姆想到這裏,不寒而粟。於是,他求助似的朝後看了一眼同樣恐慌失措的李風,慌亂不安地示意他跟隨施老板進去看一看。


    戰戰兢兢的李風,立時如臨深淵。他像個即將被處死的孩子,跟在施老板身後,一步一步,像走向死亡之深淵一樣,渾身顫抖,無助絕望,臉色土黃。


    施老板窺察著洋人和李風的神情,心中立時有了十有八九的把握,禁不住暗喜:哼!如此一來,就不怕你鬼洋人再耍賴了。


    邁進倉房的施老板,像一位大將軍似的大手一揮,指了指疊摞在東山牆的絲稠說:“驗貨吧,這是你們訂購的絲稠,一匹不多,一匹不少,正好五萬匹。”


    李風的眼前,豁然一亮,隻見一摞一摞五彩繽紛的絲稠,堆積如山而又整整齊齊地貼著東山牆,像彩虹一樣熠熠灼灼地散發著光彩。立時,他的恐懼感頓消,因為施老板是真的帶他來看絲稠的,並不是在此時此地置他們於死地的。於是,他興奮地衝外邊的威廉姆擺擺手,示意威廉姆快點進倉房。


    威廉姆驚恐又迷惑地邁進倉房,順著李風的手勢望去,立時,如死裏逃生一樣幸福而輕鬆,他與李風的感受一樣——原來施老板真的是讓他來看絲稠的,並不是在此時此地結束他們生命的。


    “比爾.馬丁先生,驗貨吧。”施老板看著驚惶失措的威廉姆說。


    威廉姆如被判了死刑的囚犯聽到大赦一樣,雙眼放光,立即吩咐跟隨他來的人驗起了貨。一盞茶的功夫,威廉姆的人驗過絲稠之後,快速地合計一下,果然是不多不少,正好五萬匹。


    “比爾.馬丁先生,你與我施某寫份五萬匹絲稠的收據吧!”施老板立即走上前,對驗過貨的威廉姆說。


    此時的威廉姆,隻想快點拖離這裏,然後再另想計策,根本不知道施老板讓他寫收據的用意,立即吩咐李風與施老板寫了份五萬匹絲稠的收據,正要帶人快點離開,施老板又一次喊住了他:“比爾.馬丁先生,為了方便你提貨,我把這倉房的鑰匙交給你,五天之內,你可以隨時來提貨。從現在起,我們的合約解除。”


    威廉姆接過倉房的鑰匙,才突然恍然大悟,明白了施老板的真實用意。也就是說,從他接過鑰匙的那一刻起,這五萬匹絲稠的風險,已經轉嫁到他威廉姆的身上了。而他與施老板簽訂的那份供貨合同,也因為他寫的收倨,同時失去了效力。


    在威廉姆發怔的時候,施老板已帶著自己的人,乘車離開了。這是劉耀德給他施老板出的絕主意,如果不是這樣,洋人肯定不會打收據的。那樣,洋人便會死心不改,狗急跳牆地想盡一切辦法,用狼吃小羊的各種借口,要不悔約,要不用更陰的辦法來與他施老板使壞。因為,隻要絲稠在他施老板手裏,自己就被動。現在,坐在車上的施老板,如卸掉了重負一樣輕鬆,他從內心裏感激中原首富劉耀德,如若不是他那個郎齋弟,他施老板恐怕從此,要負債累累、一貧如洗了。


    三天後,李風帶著一幫人和租來的馬車,像亡國遺民一樣,狼狽不堪地來到倉房,運拉著屬於他們的五萬匹絲稠。他像一隻沒有靈魂的狗一樣,麻木地指揮著雇傭來的車夫們裝貨,一車一車,整整運載了一大天,才將合約上所簽訂的絲稠量數運載結束。


    當李風跟著拉貨的車馬一駛出絲稠廠的大門,劉耀德立即秘密指使人,悄悄尾隨運貨車,暗暗監視洋人的存貨地點和倉房。半個月之後,劉耀德派出的誘子,成功誘使到了李風,並施以恩惠讓李風去勸說馬爾.馬丁,立即將他們高價籠斷收購的杭州蠶絲,和從施家絲稠廠拉走的絲稠,以購價的半價,全部賣了出去。


    這樣一來,他劉耀德就不用再讓施老板為他加工生產絲稠了,因為從洋人手裏低價購買的絲稠,已綽綽有餘了。但他劉耀德最擔心的就是,洋人上了這一次當,不可能再上第二次當了。


    兩個月之後,劉耀德的預料,又一次應驗了,合約到期的前幾天,他天天坐陣南京的劉家金茂典,直到合約期限超過五天,還遲遲不見訂貨的洋人出現。盡管他知道,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他麵前,按合約來提他訂的那五千匹絲稠了。可為了一防萬一,也為了進一步震懾訂貨的洋人,劉耀德便帶著幾個侍衛,主動到南京的英租界裏尋找叫比爾.馬丁的洋人。當他從英租界的總管事那裏得知,英租界根本就沒有一個叫比爾.馬丁的人時,劉耀德便悄悄塞給洋人幾個銀元寶,讓洋人翻查一下所有來華行商的英國人的名單。


    常言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洋人受賄了劉耀德的銀子之後,在來華行商的英國人員名單中,好一通翻天覆地、快如閃電的查找,結果仍是沒有比爾.馬丁這個人。


    劉耀德壓抑著心中的狂喜,讓洋人管事與他出示了一份無有比爾.馬丁此人的證明之後,才如釋重負地離開了英租界。因為有了這份證明,他劉耀德就不怕那個叫比爾.馬丁的洋人在幾個月之後或幾年之後,突然措手不及地拿著合約來找他提貨了。畢竟是這麽一大批貨,占用庫房不說,盛夏還有翻曬之苦,萬一庫存不當,黴壞了怎麽辦,燃火了怎麽辦?那可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買來的呀。再說了,合約上又沒有注明超過多少天沒有取貨,合約就失去製約效果的條款,說不定哪一天,那個叫比爾.馬丁的洋人,忽然拿著合約來取貨,他劉耀德可就被動了,那以前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水了。現在好了,手裏有了這份英租界管事出示的“無有比爾馬丁此人”的證明,就再也不怕你比爾.馬丁陰魂不散,在以後的某一天,突然拿著合約,來找他劉耀德提貨了。


    在劉耀德離開英租界的時候,威廉姆和李風就站在英租界的一扇窗戶前,隔窗望著離去的劉耀德,仇恨地罵道:“jian商!”


    從此,威廉姆又留起了波濤翻騰的胡須了,過去天天刮胡須的比爾馬丁再也不複存在了,因為他即將留蓄的濃密胡須,要將比爾.馬丁這個英國洋人的臉遮蓋的嚴嚴實實,從此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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