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日磾離開了,呂布對自己的想法並沒有太多隱瞞,他對世事有著自己的認知,而且這種認知很深,很透,旁人就算想要改變也很難。


    從利益上將這天下的關係分析了個透徹,雖然頗有所得,但馬日磾不想再跟他聊下去,有時候世界的真相還是需要辭藻來美化的,因為真相往往叫人惡心,所以馬日磾告辭了。


    “你這般很難走出關中!”蔡邕看向呂布,端起茶道。


    不是說打不出去,而是就算打出去了,會為呂布辦事的人太少了,呂布這種觀念雖然通透,但也注定很難有太多人附和,理由呂布也說了,一個利字足夠,如果說個人是有可能認可呂布的觀念,但當這種觀念擴大到一個家族的時候那結果自然就不同了。


    家族是要為自己牟利,然後才是國,而呂布現在的做法,就是不管對方打著什麽主意,先來做事,然後真正的決策由呂布核心層的三五人拍板就可以了。


    這樣的模式,一州一郡可行,但擴大到天下的時候就會出問題,因為表麵上是地盤大了,需要的人才多了,但實際上管理一州和十州並不是將地盤擴大十倍,管理的人數擴大十倍那麽簡單,而是全方位的擴大。


    你需要操心各地官員是否貪汙,現有的製度很難用在全國的層麵上,就像當初呂布沒有具體給法衍出任郡太守一樣,因為法家的管理成本太高,幾乎不可能實現,而當地域擴大十倍之後,呂布就很難將世家大族完全掌控,那個時候,世家大族的反撲就會開始。


    朝廷的政令能拖就拖,總之不予以實施,你要說有過,也沒有,就是效率慢而已,但這種慢效率在關鍵時候能拖死人。


    而呂布的政策中拉攏的中小寒門、豪強到後來一定會出現大家族的情況,可能是高家、徐家、張家、華家等等,這是無法避免的,就算呂布這裏可以盡最大可能遏製門閥的出現,但呂布之後呢。


    蔡邕說這個,其實也有勸呂布適當妥協之意。


    呂布端起茶盞,聞言怔了怔,隨即笑道:“時間是世間萬物的良藥,我有時間。”


    雖然沒有具體證據,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呂布覺得自己會活很久,而能活其實就是這世上最大的優勢,尤其是對於一個掌權者來說,他的意誌可以貫徹到他生命結束的那一刻,那些模擬人生中過的輝煌或是平淡其實不重要,但這現實的人生中,呂布希望自己能夠建立出一個完美的國家。


    無人可用,那就慢慢培養,十年、二十年他等得起,還可以將模擬世界中許多更好地東西帶出來,不合時勢那就改變時勢,時勢造英雄,他雖非英雄,卻也可以改時勢,但要時間。


    “天意難測……”蔡邕能夠感覺到呂布平淡話語下所掩藏的那份堅決,很想說你未必能活那麽久,但這話多少有些不中聽,咒人的意思,最終也沒說出來,隻是看著呂布道:“奉先比老夫都要不切實際。”


    這朝政之事蔡邕也隻是談談,他已經決定用剩下的時光修漢史,教書育人,朝廷中那些是是非非,他這糟老頭子就不管了,也管不了,呂布願意與他相交除了他是最合適做書院院主之人外,更重要的是蔡邕身居朝堂之外,可以跟呂布聊些時勢而不用考慮立場問題。


    就像方才馬日磾在場,但哪怕呂布說的很有道理,馬日磾也不願繼續交流下去。


    “最近老夫正在編撰如今的人物,奉先以為這天下何人可稱英雄?”蔡邕隨口將話題轉開,之前的話題太過沉重,哪怕呂布有足夠的信心,看清楚他要做什麽之後,蔡邕也對他不報太大希望,最終就算呂布憑借勇武奪得天下,一兩代之後,天下還是會落迴到士人手中,這就是人生的悲哀,你生前做的再輝煌,也很難找到一個優秀的繼承者,你的王朝可能延續下去,但你的意誌卻未必或者說根本不可能。


    “英雄啊。”呂布身子往後靠了靠,最近似乎總是有人喜歡用這個稱唿來說事:“伯喈老兄這話卻是問住了我,天下雖大,然值此亂世,又有何人配稱英雄?”


    “奉先在老夫看來,也算得上英雄。”蔡邕笑道。


    “我?”呂布帶著幾分追憶和自嘲道:“我自幼喪親,十二歲殺人,縱橫塞外河套多年,曾一人滅一部,雖然暢快,然戟下無辜之血不知凡幾,三十歲前,性之所致,動輒殺人,胡人無不聞我名而喪膽,後至洛陽,殺丁原隻為私利,後幾多征戰,箭戟之下,未必沒有無辜亡魂,入關中後,關中士人多少因我一言而亡,若某這般的都能算作英雄,何其可悲?”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蔡邕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呂布對自己的過去沒有絲毫迴避的意思,這份坦蕩足以讓很多人汗顏。


    “知錯但不能改,有些路走上去就不能迴頭,這點伯喈兄怕是難以體會,所以我非英雄。”呂布搖了搖頭,很多對錯都是在立場上來判斷的,他現在說這話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評判,但若站在呂布自己的位置上,誰能說他錯?胡人和漢人之間本就相互廝殺,他滅人全族不對,但其他地方莫看,並州有多少屍骨埋在胡人屠刀之下?


    丁原確實壓製他,莫說什麽主簿有多親近,但在張懿手中,呂布手握兵權,張懿待呂布也甚是親善,哪怕沒升官,呂布都未曾怨恨過張懿,但丁原奪他兵權,每到戰時才讓他出手,他是真的怨恨過丁原。


    至於關中殺戮士人,這其中有多少無辜,那可多了去了,但站在呂布的立場上,士人卡著整個關中經濟鏈,呂布不這般做就隻能跟董卓一般被活活耗死,他能如何?


    蔡邕苦笑道:“你倒是坦蕩。”


    “當然,便是叫人去死,我也會事先告知,讓他死的明明白白。”呂布點點頭,胡亂往自己臉上貼金這種事,他是不屑做的。


    “那不知奉先心中,何人可稱英雄?”蔡邕看向呂布。


    呂布沉默許久後:“我曾見一父親,死在胡人屠刀之下,為避免嚇到自己女兒,到死仍麵帶微笑,拌鬼臉逗她笑,對於女兒而言,此父親在女兒心中,當可為英雄;曾有將軍守關一年,朝廷衰弱,放棄關城,然將軍依舊苦守,滿城皓首卻戰至最後一刻,於百姓而言,此可謂英雄。”


    “奉先心中英雄……唉~”說到最後,蔡邕也不免歎息,這的確都是英雄,但若以此為標準,未免太苛刻了些。


    “坊市之間,便有很多英雄。”呂布見他這般表情,便知他所想,思索道:“兇神惡煞的屠戶,不惜性命救下被惡賊騙走的孩童,貪婪小販為保婦孺也可挺身而出以命相搏。”


    “士人中就無英雄?”蔡邕突然想到,呂布說的這些,似乎沒一個是出自士人的。


    “自然是有的,康成恥與外戚為伍,一生不仕,蘇武牧羊二十載守節不屈,皆可稱之為英雄,但大多數士人是成不了英雄的。”呂布說完,喝了口茶。


    “為利?”蔡邕想了想,說的不太準確:“牽掛太多?”


    “家族越大,親朋越多,自身可以清廉奉公,然而家人呢?人性是貪婪的,能守自身卻難約束他人,一但被拖入其中,受到誘惑,這世間怕是無多少人能再出來。”呂布點點頭,有時候貪的不是官員本身,而是來自親朋的人情,這東西很可怕,卻又很牢固,不是所有人都有節操的。


    按照這個邏輯,至少當今天下諸侯是沒資格當呂布嘴裏的英雄了,蔡邕想了想問道:“那不知奉先以為諸侯該以何相稱?”


    “豪傑。”呂布這次倒是沒有猶豫。


    “豪傑?”蔡邕咀嚼著這個詞。


    “公孫瓚雖剛愎自用,然其馳騁塞外,保境安民,可稱豪傑;袁紹四世三公,又有識人之能,亦有過人心胸,自是豪傑;曹操屠城殺民,惡事做盡,然此人性情堅韌,百折不屈,又能審時度勢,不過此前那許子將已有奸雄之評便不必多說;陶謙、劉表雖是自守之輩,卻能使一州百姓安定,在這亂世中也屬難得,蜀中劉焉深謀遠慮,可惜私心太重,但稱之豪傑不為過,孫策此子有英雄氣概,他日說不定能將袁術取而代之,可稱豪雄,至於袁術……”


    呂布說到最後,停頓了片刻後:“便也算豪傑吧。”


    實在迴想不起袁術做出過什麽大事,倒是早年有豪俠之稱,總之也是如今天下大諸侯之一,稱一聲豪傑亦不過分。


    奸雄、豪雄!


    蔡邕敏銳的察覺到,呂布對曹操和孫策的評價異於他人,曹操算他半個弟子,蔡邕是有些了解的,至於孫策蔡邕不清楚,既然被呂布提及,倒是需仔細注意一番……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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