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煜迴來的時候天色已經盡黑了,那時候宮裏各處都點起了紗燈,半融的積雪分散堆積在園裏各處,有無燈光照耀都顯得異常地白。、ben、屋頂上的冰水順著瓦槽往下流,屋簷下垂起一根根長短不一的冰淩,上麵的雪水又順著冰淩而下,滴在廊下的溝渠裏,有的地方太深,便就濺上了路過此處的人的衣擺。


    他在太極殿門口站定,麵向昏黑的殿內默然不語,衛玠與劉斯替他解下鬥篷,他也是有些懶於理會的樣。太極殿是每日早朝的地方,他已經在這把龍椅上坐了整整五年——再過四五日,便是除夕了,五年前的除夕夜,他踏著數千將士的鮮血和屍體登上這裏。


    然後,在這裏居高臨下地將淩雲從朝堂上趕了出去。


    “衛玠,”他語言沉緩地喚了一聲,轉過身來,“竇常到了洛陽沒有?”


    “哦,已經按時到了。”衛玠恭謹地俯首迴道。“傍晚時竇將軍派快馬傳來的奏報,十萬大軍已經在洛陽城外安營紮寨,並且立下了軍令狀,承諾必將遵旨將吳毅兵馬趕退至三百裏之外,等大部人馬到齊之後再與之交手。”


    龍煜站在高高的門檻外踱.了兩步,有些猶疑地道:“竇常的兵雖然勇猛,但臨敵經驗卻不足,吳毅的二十五萬大軍、尤其是將士全都身經百戰,也許朕不敢讓他去打這個頭陣……”


    衛玠愣了愣,說道:“當初定下計劃.時,不是說正是需要他這樣的人去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嗎?竇常這十萬兵雖然尚未真正遇過大敵,但竇常本人當年卻跟隨淩老將軍攻打過大月,想必知些分寸的。”


    龍煜沒出聲,抬頭望著屋簷下.房梁上雕刻著的龍鳳吉祥之物,片刻後才將頭低下來。


    “迴宮吧!此事既已定,再議也無濟於事。”他舒了口氣.走下長廊,邊走邊與衛玠說,“此事你跟寧遠二人跟緊一點,此事最好能速戰速決,另要提防陳國會借機挑事,孫長偉在越州這近一年的時間裏,表現也還不錯,你囑他此時更需嚴密監視著。”


    “臣知曉,定不會疏忽了此事……”


    幾人一行走向紫陽殿,若幽正在門口相迎,“晚膳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她福身拜了拜,接過龍煜手裏的鬥篷。龍煜望見殿內有人影走動,便問:“誰來了?”若幽道:“是王婕妤在此。”


    龍煜頓了頓。若幽便繼續道:“皇上昨日不是拿了.些梅枝兒過去浣溪宮麽,王婕妤便畫了兩幅畫來,說是要請皇上題字的。”


    龍煜目光閃了閃,點點頭就進去了。


    王嫵嫃聽見外.麵動靜,正好也出來了,恭恭敬敬一拜:“皇上,您辛苦了。”龍煜一笑,伸出手在她臉上蹭了蹭,牽著她一道進了殿。


    殿門隨之緊閉,便是連衛玠等人也留在外頭。


    若幽憂心地扯了扯衛玠的袖,遞了個眼色。衛玠歎了口氣,悄聲道:“眼下的情形便是連我也看不懂了,你便是拉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好……”若幽瞟他一眼,嗔道:“你就不會勸勸皇上?皇後娘娘這麽做未必是真的心甘情願的,身為皇上身邊的女人,她也有她的苦衷,眼下皇上這樣胡鬧,娘娘還不越來越跟他疏遠起來?”


    衛玠瞅了一眼緊閉著的門,蹙眉不語。劉斯上前來低聲道:“這也怪不得皇上,世上男人哪有不好這個的?何況這王婕妤還是皇後娘娘親自接進宮來的,皇上還能怎樣?”


    若幽歎氣:“你們別以為這麽樣就是為著皇上好,到那時娘娘若真的不親近皇上那會兒時,看你們到時怎麽著?再者,如今淩相……淩雲一反,十有**就是衝著娘娘來的,若萬一娘娘真的對皇上灰了心悄沒聲兒地這麽出宮一走了,皇上那會兒可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衛玠劉斯聽完一愣,仔細想想她說的也有理,於是道:“那你說怎麽辦吧?”


    若幽又歎氣:“我要是知道怎麽辦還能問你麽?我倒不是覺得皇上身邊一定不能有妃嬪什麽的,但起碼別當著人麵兒那麽親近那麽熱火,皇上既是把娘娘當成了心裏頭最要緊的那一位,我卻不明白為何竟又有意無意地讓她難以下台?這麽著多沒麵啊,迴宮後兩人都還沒見得上麵呢!總而言之假若換了是我,心裏必是有些難受的了。”


    她說著又吐了口氣,麵上憂色重重,這實心腸的女官竟是真的為了這對帝後夫妻之間時常起伏不定的關係而擔憂起來。


    “呀,我忘了一件事了!”她忽然驚道,“今兒小太有些腹疼,娘娘說了要我去端藥來著,這會兒該是時候了!”


    衛玠拉住她:“太生病了?”


    “想是昨兒夜裏在紫陽殿玩得太晚了,著了些涼,今兒就有些肚疼呢!娘娘親自在為他煎藥,囑咐著我按時去拿……”


    ————————————————————


    姹從鳳儀宮禦膳房出來,一邊拿著絹擦著濕漉漉的手,一邊跟喜兒說:“你去東宮看看琰兒好些了沒?若是沒什麽大礙,就把他接過來吃藥吧,夜裏讓他在這邊過夜,省得迴去又著了涼。”喜兒“哎”了一聲,扶著她從滴著雪水的屋簷下快步上了長廊。


    “小姐不是讓若幽過來拿藥麽?一會兒她來了怎麽辦?”喜兒忽地想起。姹道:“皇上剛剛迴宮,她隻怕沒功夫過來,便不等她了。”喜兒笑道:“你又知道他迴來了?”姹也笑了笑,不置可否。


    迴了正殿之後,喜兒便與兩名宮女徑直去了東宮,姹迴殿稍事歇息,便捧著手爐倚在案旁看書。深宮裏的日除了碰上特別的事情之外,基本也沒有什麽太多好贅述的東西,無非也就是喝喝茶看看書,與喜兒紫珠等等逗逗趣兒下下棋什麽的,隻要不出門,淩宵也少出現,一是為了避嫌,二也是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這會兒才看了十來頁佛經的工夫,喜兒就抱著無精打采的龍琰走了進來。喜兒一路嚷嚷著:“這小千歲最近又長沉了,我都快抱不動了……”龍琰從她懷裏探出頭來望著姹,粉粉的嘴唇兒咧了開來。


    姹笑著起身,從喜兒懷裏接過龍琰來,“好些了嗎?”伸手在他額上探了探,發現並沒有發熱才將他放了下地。“喜兒喚人把溫著的藥端來吧!”龍琰皺著眉道:“姨姨,我可不可以不喝藥……”姹正色道:“生病了怎麽能不吃藥呢?”“可是好苦啊……”


    姹放開他,直視他道:“琰兒要記住,你是男漢,這隻不過是一碗藥,就能打倒你麽?”


    龍琰想了想,怯怯地搖頭:“不能……我是父皇的兒,要像父皇一樣,無論如何也不能被打倒的。”他表情雖然有些糾結,但是這句話卻是說得利索堅定。


    姹心裏一疼,“這就對了!琰兒乖乖吃完這碗藥,而且以後一輩都不能怕苦,好麽?”


    “好!”


    宮女端了藥來,姹便親自拿著瓷勺一勺勺喂著他喝了,果然一滴不剩,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吃藥完畢之後看了看天色,吩咐人端水來與龍琰洗漱了,又望了望外邊。紫珠上來道:“皇上用過晚膳便去浣溪宮了,派人送了話來,明兒下了早朝後就拿些物什來與娘娘。”頓了頓,又道:“看來是不會過來了,要不要關上宮門?”


    姹揮了揮手:“關吧。”


    “姨姨,我想跟你睡。”洗完臉漱完口的龍琰扯了扯她的衣擺,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她點頭:“那快些拖了衣服上床去吧,——喜兒幫著他點。”


    吩咐完畢,自己也進了內殿,那裏已經預備好了熱水,她要沐浴完畢方才能睡。


    “小姐!”


    才洗到一半,喜兒猛地衝進來,目光裏滿是見了鬼似的惶恐之色,連臉色也變得煞白,呆呆地站在她浴桶前望著她一動不動!


    “怎麽了?”看到這模樣,姹也不由心下一沉,拿著旁邊袍披上站了起來。頭上的水珠順著發絲嗒嗒地往下掉,她隨手拿了塊布巾擦了擦就不再理會。


    “琰兒他……他……”喜兒結結巴巴,指著殿外越說則臉色越白。姹意識到出了事,立即擦幹身,又換了件幹的袍穿上。“琰兒到底怎麽了?你快說啊?是不是他吃了藥不好了?”她飛快地紮著袍帶,焦急地就要往外衝去。


    喜兒一把拉住她:“不!是琰兒身上……小姐!琰兒身上有塊胎記……”


    姹動作緩了下來,迴頭說道:“……有胎記又怎麽了?這有什麽好驚訝的?……”


    “可他身上的胎記跟當時沂兒身上的胎記一模一樣!連位置、形狀和顏色都一模一樣!……小姐!琰兒他……”


    喜兒衝口而出,雙眼瞪大望著姹,幾乎是帶著些歇斯底裏的瘋狂!(全本.nb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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