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林苑內此時正一片渾亂。


    子姹已然醒轉,然而目光卻有些迷離,喜兒趴在床沿上不停地哭泣。宮裏如今也是亂成一片,請太醫來已是不可能,大夫是從軍中喚來的,本來守在營帳裏隨時聽候吩咐,接到淩宵派去的人的話,還以為是淩宵受傷,慌忙趕來,不料到來之後,卻被他一把推進了淩家大少夫人的房裏。


    “務必將她救醒過來!”


    大夫年近五旬,跟在他身邊也已有數年,此時見他眼中含淚如此模樣,也是嚇了一跳,急忙點頭入內。


    喜兒慌忙閃到一邊,讓了地方出來給大夫診治。因為刀是從背後一刺入胸的,是以血流頗多,已然染紅了粉紫色的緞麵床褥。但因為淩宵在刺出那一劍時認出了子姹,收迴了一些力道,所以傷口所幸並不很深。


    喜兒輕輕將子姹翻轉了身子,將傷口露出來。昏迷中的子姹皺眉嚶嚀了一聲,咬緊了下唇。大夫長歎了一聲,喚道:“吩咐下麵多端幾盆火來,另外,再去熬些參湯……”


    外麵天色已然漸明,瑩白的積雪發出幽幽的冷光,在這新年甫至的喜慶日子裏,城裏沒有響起往年的炮竹聲,而在這世代尊榮的淩府中,也同樣沒有任何喜慶的氣氛。


    淩宵則怔怔地坐在凳子上,握拳狠抵著自己的額。(..tw好看的小說)矛盾像一把纏絲一樣困在他心裏,令他鬱結得無法自拔。


    身為這場宮變中的行軍元帥,於理,他應該立即趕迴宮裏去,可是於情……他如何能夠眼睜睜放著她一個人在這裏?任她一個人跟生死搏鬥?何況,這一劍正是他親手刺下去的!


    門口響起一串輕緩的腳步聲。他沒有抬頭,任那腳步一直走到屋中,歎了口氣,又一直走到了自己身前,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傷勢怎麽樣?”溫柔的聲音一如往常,而那聲線裏,卻聽不出來有過多的起伏。


    淩宵抬起頭。卻將目光繞過了那道頎長地身影。望向了腳下地地麵。“正在上藥。失血有些多。想是。又得調養好一陣子……”他將身子往旁邊偏了偏。肩上那微涼地手掌便就落了下來。伴隨著他眼中地淚水。一起垂在空中。


    他將雙手捂住了臉。手肘撐在膝蓋上。悲傷從他指間縫裏一絲絲飄出來。彌漫在這寂靜地早晨裏。


    淩雲點了點頭。說道:“你先迴宮去。這裏。我來看著。”


    “不!”淩宵捂臉搖頭。“我不迴去。我要留在這裏看著她醒過來!”


    “宵兒!”淩雲背手歎氣。“你又孩子氣了。別忘了。你身上還穿著七王爺賜地軍裝。――此刻。宮裏必定已在準備登基之事。你身為護國將軍。怎能不隨侍君側?”


    “……”


    淩宵無言以對。片刻,他撫著劍把站起來,走到內室門前停了一陣。裏麵傳來大夫不急不徐的聲音,喜兒已經停止哭泣了,正在詢問有關傷口料理的事。


    “宵兒,她是我的妻子。”淩雲的聲音又再度溫柔地響起,隻是這一次的溫柔中卻又隱含了一絲警告的意味。“如果我還照顧不來,那麽別人來也是無用。”


    一絲苦澀從淩宵唇角浮起。他走到大門口,垂眸低語:“我知道了,大哥。”


    ――――――――――――――――


    內室裏暖意融融,子姹正歪躺著讓喜兒喂藥,散下的長發貼在臉龐,又平添了許多嬌弱。


    淩雲掀簾而入,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撫了撫她蒼白臉,接過喜兒手裏的藥碗,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看不出來素日聰慧過人的你,傻氣起來卻也半點不輸人。”


    子姹微微一愕,遂低聲道:“對不住……大過年的,讓你心煩了。”


    淩雲不語,卻執著地將勺子逼近她的唇。她無法,隻得張嘴咽了。“莫愁姑娘,她還好嗎?”因為他的溫柔,她又記起了受傷前的一幕。淩宵那時那樣震怒,她實在不知她是否能順利出得了淩府大門。


    淩雲手下卻一震,剛剛舀起的湯藥灑了幾滴在她胸前,頓時雪白的衣襟上多了幾滴褐黑的漬,再也不如原先那般純淨。


    “你怎麽了?”


    子姹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微笑望著他。她目光是那般平靜,簡直沒有一絲他想要看見的波瀾。


    “哦,她走了。”他低下頭,將勺子收迴放進碗裏。“喝完藥了,好好歇歇吧。正好今年宮裏也免了朝賀,你就哪兒也不要去,老太太一早得知了消息,剛剛說要過來瞧瞧,我看地上雪還沒來得及清掃,就攔住她了。”


    子姹對他的迴避也不以為意,隻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姹兒不敢驚動老太太。大過年的,姹兒不能去拜見老太太,心裏更是過意不去。”


    “無妨,你好好養身子便是。”淩雲淡笑,拍拍她的手背,“以後可不要再這樣,再這樣――我會心疼的。”


    他點了點她的鼻子,力道很輕柔,卻把她的臉給刷地點紅了。他看了又不由一笑,往她蒼白的唇上輕啄了一口,幽深的目光仿佛要一直看進她心裏。


    “我要入宮一趟,宮裏很多人等著,午前會迴來,然後一直陪你。”


    說完,帶笑的俊美臉龐卻還停在半尺遠的地方沒有移開,她不自然地把臉撇開,不想把自己再卷入這股旖旎。在見過餘莫愁之後,在得知她是那樣深愛著這個男人、而這個男人也在同樣深愛著她之後,她不允許自己去成為他們之間罪惡的破壞者。


    愛一個人不容易,你愛的人同樣也愛你更不容易,她懂得的。


    ―――――――――――――――――――


    淩宵到了朱雀門前時,將士們已經在清理街道地麵。四處死屍遍地,血流成河,雖然是開春的喜慶日子,家家戶戶卻無一絲喜氣,昨夜新掛的燈籠雖然還紅彤彤地垂在廊下,卻被寒風吹得一搖一擺,像是門內人忐忑不安的心。幾個身著朝服的官員急匆匆地隨著七王府的將士將宮裏趕,他們的麵上,既有驚惶,也有著不可思議。


    淩宵不由下馬站了一會兒,也許是方才在家裏發生的一切使得他還未緩過勁來,也或許是這蕭瑟的景象使得他並不願意那麽快進去新的皇權中心,他站在雪地裏,望著那些像木頭一樣被一個個丟往車上的死屍,黯然皺起了眉。


    第一場戰爭都會帶來多少傷亡,而每一次朝代更迭都要多少人的性命來做鋪墊……每一個君王的上位都直接影響到許多人的命運,有的飛黃騰達,有的則江河日下,而在這場鬥爭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的淩家,又將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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