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九尾國都城。


    新年的第一場大雪讓這座巨城比往日更熱鬧幾分。


    伴著街燈,雪花漫天飛舞,落在或大或小的街巷,落在城池中央的皇宮,也落在每個百姓愉悅的心頭。


    風雪中,一座百丈見方、極為華美的空中樓閣穩穩懸停在都城上空。


    其內燈火通明卻又安靜無比,隻能聽見筆在紙上走動的輕微沙沙聲。


    不多會兒,筆落、聲停。


    一名金冠霞帔,白發及腰的白狐女子輕舒口氣,看著眼前剛剛完成的書法作品露出滿意之色。


    少頃,她輕啟朱唇,柔聲道:“小芸,你瞧本宮最近的書法可有進步?”


    話落,後方眾多狐族女子中走出一位氣質出眾,姿色上佳的銀狐。


    她先是應聲,而後來到其身旁彎腰細看,微笑道:“娘娘書法造詣已臻化境,登峰造極,哪兒還有進步空間呀?”


    “亂語!”狐皇後白了她一眼,眉眼間卻掩不住笑意,“你這丫頭淨知道哄本宮開心。”


    “才沒有,小芸發誓,以上皆是肺腑之言。”


    “好吧~你這肺腑之言本宮收下了。”


    狐皇後笑意盈盈側過頭,真真兒的明眸皓齒,端莊大氣,麵相與栗子香有六七分相似,尤其眼角上方那眼影般的淺淺殷紅簡直一模一樣,無論顏色還是角度、長度,都完美複刻。


    母女倆若是站在一塊兒,十有八九會被認為是姐妹,而不是母女。


    說著,她緩緩起身,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拖動白色金邊的華貴長裙向前方露天迴廊走去。


    盡管外麵風雪飛舞,跟風雪僅有圍欄之隔的迴廊卻不受絲毫影響。


    小芸和眾侍女亦步亦趨跟上。


    待停步,狐皇後仰頭張望四周,又低頭看向下方熱鬧非凡,燈火輝煌的都城,冷不丁喟歎了聲:“唉,許久沒見香兒寫字了。”


    “是啊,也不知表姐如今身在何方——娘娘至今沒有消息嗎?”


    “沒有。”


    狐皇後搖頭。


    如玉般的纖手在欄杆上輕輕撫摸,移開後,上麵赫然有個小刀雕刻的“香”字。


    字跡稚嫩,想來是栗子香年幼時的傑作。


    她麵帶寵溺看著這個字,渾身上下散發母性光輝。


    頓了頓,柔聲細語道:“以本宮對她的了解,她這兩年應當是躲起來了。”


    “為何?”


    “自然是因為聯姻之事,這丫頭曾不止一次明確表示拒絕聯姻,語氣很堅決。”


    “這……”


    小芸梗住。


    理論上來講,大部分公主的命運都逃不過聯姻,並且大部分公主也是默認接受這個命運的,畢竟從小就是這麽培養。


    但自己這位表姐大概是繼承了幾分來自父親的脾氣,居然一點都不買賬,甚至逃走躲起來了!


    這誰想的到啊?


    稍作沉吟,小芸遲疑道:“那娘娘您的態度呢?”


    “本宮隻希望香兒過得開心就好。”


    狐皇後眉眼低垂,再次撫摸欄杆上的“香”字,幽幽道,“隻要她喜歡,便是去外頭招個駙馬進來,本宮也沒意見。”


    “可惜陛下肯定有意見。”


    “是的。”


    場上驀然安靜下來。


    眾女發絲紛飛,裙擺飄揚。


    約莫一盞茶時間後,狐皇後再次歎聲:“好了,天色不早,我們下去吧,陛下晚點兒要來歇息了……”


    話末終止。


    她仰頭望天,一抹流光自風雪深處破空而來,並毫無阻礙接連穿過都城大陣,皇宮大陣,最後穩穩落入其手中。


    “栗喻統領?”狐皇後看了眼納境珠上雕刻的“七”字,喃喃自語。


    待簡單感受一番後,她麵色變得古怪,揮手屏退侍女,同時牽上小芸去往屋內,明顯有幾分心急。


    後者一頭霧水,擺手道:“娘娘,商隊的消息小芸不便知道,我還是退下的好。”


    “不必,栗喻統領在前言中說此事與商隊本身無關。”


    “那……”


    “與你表姐有關。”


    “!!!”


    入屋,二女席地坐定。


    狐皇後抬手注入一絲靈力,刹那間,納境珠光芒閃爍,投射出栗喻身影。


    他站在商隊前方,先是問好,接著開門見山說自己的商隊正巧在仙雲國瀾江州靈雲郡下的黑馬鎮遇到了公主殿下。


    而後畫麵一轉,憐華和另外兩個少女出現在神行馬車車頭。


    再一轉,一個陌生男人抱著栗子香下了車。


    “……”


    小芸傻眼,嘴巴張了又張,小手指著畫麵中的身影晃來晃去,跟啞巴似的“阿巴阿巴”。


    狐皇後表麵倒是淡定些,但心中同樣翻起驚濤駭浪。


    男人!!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女兒出去兩年多,居然找了個情緣,而且還是人類!


    “唉,這丫頭……”


    狐皇後隻覺一個頭兩個大,禁不住輕揉太陽穴,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明明有前車之鑒,為何還敢這般做?”


    “呃,娘娘您先別著急,或許他倆是普通朋友呢?”


    “怎可能?你瞧香兒的手和眼神。”


    “……”


    小芸定睛看去,隻見一人一狐十指緊扣,自己表姐還將腦袋靠在了前者胳膊上,滿臉寫著幸福。


    好嘛,如果說之前的公主抱是禮儀,那這就是石錘了啊。


    百萬斤的那種。


    畫麵繼續變化。


    簡單拜見後,商隊開拔,栗喻開始和牧長清交談,或者說套話。


    當出現“衝國”二字時,二女皆蹙眉,互相對視,又同時搖頭,顯然沒聽過這個人類國度。


    不過考慮到他說自己是很小時候被拐來的,對母國印象不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接著牧長清開始講述自己的“人生經曆”。


    講到動情處還會抹幾滴眼淚,再加上栗子香的補充,一眼看去真沒什麽漏洞。


    “我就這樣在那蛇妖的奴役下,幫她畫了十幾年靈符,動不動挨打挨罵,日子苦不堪言。後來僥幸得悟空間術法,成功逃離,來到了北冰縣,並正巧認識來此遊曆的栗子……”


    二女不知不覺入了神。


    聽著牧長清在那瞎幾把吹,從悲慘童年一路講到自己兩次解救被拐幼童,並參與天盆大戰,抗擊魔族。


    狐皇後紅唇微動,漂亮的淡金色眸子微微低垂。


    良久,雙手鬆開,歎聲道:“拋開人族成見,此子確為好人。”


    “是啊,而且能領悟空間術法說明他天賦也不差,再算上相貌……表姐眼光還是挺好的。”


    說完她偷瞄了娘娘一眼,見其沒反駁也沒同意,便知道她心裏其實也是這麽想的。


    頓了頓,她倆繼續看。


    牧長清已經講完身世,和栗喻對詩詞。


    這一波屬實將狐皇後震住了。


    以她的眼光來看,這六首詩詞無一不是神作!


    尤其那句“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妖不識君”讓她許久沒有迴過神。


    “娘娘,他好厲害啊……縱然宮中大學士也不過如此。”小芸已經近乎呆滯。


    “嗯,本宮研究過不少人類詩詞文章,但像他這般水平的,未曾得見。”筆蒾樓


    “那您的意思是?”


    “改天陪本宮去見見他……”


    “哈哈哈——月汐這要是要帶小芸去見誰啊?”


    話落,空中樓閣外麵忽然傳來一聲大笑。


    栗廣武輕揮袖袍落在迴廊上,狐皇後搶先一步收迴納境珠,起身行禮:“陛下。”


    “小芸拜見狐皇。”


    “免禮,小芸郡主有心了,知道你舅母無聊,不遠萬裏經常來陪她。”狐皇上前摸摸她頭。


    “這是小芸該做的。”


    “嗯,所以你倆剛才在聊什麽?”


    栗廣武自顧自坐下。


    狐皇後則與小芸對視一眼,後者上前挽住他胳膊,甜膩道:“迴舅舅,小芸方才在和舅母看栗喻統領發來的納境珠。”


    “怎麽?商隊遇到麻煩了?”


    “不不不,他說他遇到了一位在詩詞方麵造詣極高的……妖。”


    “哦?”


    他露出好奇之色,剛要再問,卻見自己皇後提筆書寫,便湊了過去。


    一邊看一邊小聲念叨:“千裏白雲黃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妖……不識君?嘶——”


    栗廣武接過紙張細細品味,越看越滿意。


    待念了十遍有餘,他手拍桌麵,驚喜道:“好詩啊,大氣磅礴,自信卻不自負——誰寫的?本皇要親自認識認識!”


    “……”


    “……”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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