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寒風帶著一絲春的氣息撲麵而來,蜀中的大街小巷裏,賣花姑娘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君玉牽了小帥,直奔浣花溪深處隱藏的那處“劍廬”。


    小屋寂靜無聲,經曆了少雨的一冬,不深的溪水緩緩流淌。


    君玉輕扣院門,一人開了門,探出頭來,正是等候已久的舒真真。


    “君玉!”


    舒真真十分驚喜:“我一直等著你呢。”


    “我知道,舒姐姐,我這不是來了麽,嗬嗬。”


    她仔細看舒真真,舒真真已是年近四十之人,麵色雖早已不若第一次在蜀中見到時那般年輕,但是,因為修煉《洗髓經》和《手揮五弦》後,臉上的光華倒比早前多了幾分。


    在茶水的熱氣騰騰裏,舒真真細細地看著君玉,發現君玉的氣色也比自己上次在軍中見到時好得多了,不禁大為歡喜:“君玉,你的氣色好很多了。”


    雪崩後,君玉被拓桑救迴,在那密室裏呆了二十幾天,拓桑用了佛珠和一些特質的藥丸以及自身的高深功力,將她身上的餘毒和寒氣全部驅除幹淨,就連那幾次重傷後的殘餘也得到很好的調理,是以氣色大變,全身早已康複。


    “前些日子,拓桑給我治療了一段時間。現在,我身上所受過的大小內傷已經全部治好了,舒姐姐,我身體從未這般好過,你放心吧。”


    舒真真遲疑了一下:“你,又和拓桑見過麵?”


    君玉微笑道:“那是最後一麵,已經算得上永別了吧。”


    舒真真看她這樣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她自從在寒景園的密室見到拓桑的所作所為後,就對此人大有好感,暗歎若不是他那特殊的身份,倒真是君玉的良配。


    君玉將上次迴朝差點被揭穿身份、自己如何告假辭官的事情給舒真真詳細講了。舒真真聽出其中的兇險之處,不禁道:“君玉,你這官還沒徹底辭掉啊。半年之後,如果皇帝再召你迴朝中,到時該如何應對?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君玉自己倒早已想好了這一點。如今暫無重大戰事,鳳凰軍中藏龍臥虎且有孫嘉坐鎮,而西北大軍中有張原、周以達、林寶山等將領運籌帷幄,自己離開也不會有什麽要緊了。趁這半年之內找個什麽契機正當辭官或者掛冠而去,想來並非難事。她現在的首要目的是創辦一所書院,如果是正當辭官,書院地址就選在鳳凰寨自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君玉想,曼青和白如暉互有情意,莫非嫣也自有青睞者,這兩人如果有了美滿的歸宿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而自己和舒真真一起創辦書院,日子想必也不會孤獨。


    “我想創辦一所書院,但是還沒選好地址。”


    “好的,我一定支持你。”


    “舒姐姐,你如果沒有什麽要緊事情的話,能不能和我一起去鳳凰寨看看?我們也可以一路遊玩,你說可好?”


    舒真真已是中年之人,今生都是鐵定獨身了,而看君玉這種情況,估計今生也不會有什麽嫁人的打算,心裏十分憐惜她,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好的,君玉,反正今後我都和你在一起就是了。”


    君玉心中一暖,盡管她早已習慣了舒真真母親一般溫情的照顧,但是,這一瞬間依然說不出話來,隻覺得鼻子一酸,不好意思地轉過了頭,好一會兒才拉住了舒真真的手:“舒姐姐……”


    這一刻,那英姿翩翩的少年終於露出了小女兒一般的情態。舒真真心裏十分歡喜,覺得她這個樣子才是正常少女的模樣,便又如母親一般輕輕擁抱了她一下,笑了起來:“我們正好一起創辦書院,倒也誌同道合,不枉此生。”


    “好的,羅羅她們已經做了許多前期的工作,你見到她一定會喜歡的。”


    舒真真道:“當然,君玉喜歡的人,我都會喜歡的。包括你的兩位‘妹妹’。”


    君玉也有點難為情的笑了。在監軍的奏折和皇帝的調查中,她被形容得十分風liu,“姐姐”幾個“妹妹”幾個,其中就包括了押送糧草到玉樹鎮大營呆了一夜和她“鬼混”的“妖嬈”的舒真真,是以舒真真借機調侃她。


    ………………………………………………………………………………………………


    這是風和日麗的一天。今天是花朝節。


    君玉從來沒有過過這樣的節日,她長期在北方邊境,二月的時候,那裏往往還是天寒地凍,草都沒發出太多新芽,但見蓉城的大街小巷滿是賣花的女郎,過往的行人頭上無不簪花,也覺得十分新奇。


    舒真真笑道:“這算啥,你到寒景園看看,才知道有多少花開呢!”


    兩人來到寒景園,隻見沿途駱繹不絕的人流,寒景園大門敞開,行人一撥一撥往裏麵進進出出。


    自從密室被打開後,無論是江湖中人還是丞相府的人以及那些遠道而來的西域僧們都先後到密室三番五次地搜尋,直到翻了個底朝天,大家終於確信,這裏除了滿牆的石刻壁畫,既沒有什麽金銀財寶更沒有什麽武功秘笈。


    至此,寒景園的神秘麵紗已經被完全揭開,再也沒有了明查暗訪的各路人馬在此逗留。寒景園雖然是舒家的曆代老宅,但舒真真總覺得這庭院深深並非“祥瑞”,多次打算將它賣了,但是,幾次都沒下定決心。


    這兩年來,舒真真雇了幾個人管理寒景園,種花養樹,賣花賣果,每到花季都完全對遊人開放,是以,寒景園已經一改往常的神秘和死亡氣息,變得生氣勃勃,花繁果茂。


    君玉隨舒真真進得院門,隻見一路上盛開著迎春、報春、水仙、春蘭、茶花、梅花、瓜葉菊、蠟梅、茶梅、白玉蘭、海棠、連翹、馬蹄蓮、晚菊等等各種各樣的花兒,而沿途的一些花樹上則掛滿了大大小小的“花神燈”,五彩繽紛,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次花朝節,寒景園要對外開放七天。


    君玉看了看滿園的遊人,歎道:“這園子原來竟是這般美麗!”


    “我就是估計你會喜歡這裏,所以一直沒有賣。”


    一名仆人見了舒真真,趕緊上前,舒真真笑道:“你不用招唿我們,安排好中午的飯菜吧,我們要在這裏吃飯。”


    仆人答應著,退下去了。


    兩人在那片吐穗的枇杷園裏停下腳步。君玉細細看那枇杷樹,這樹開的花一串一串如褐色的穗子一般模樣,十分樸實根本不似花兒,但是,君玉見過它結出的果實,卻是黃橙橙的,十分可愛。


    舒真真心裏一動:“君玉,如果把書院的地址選在這裏也不錯,你覺得呢?”


    君玉點了點頭,她十分喜歡這個有亭亭如傘蓋一般黃桷樹的園林,尤其是密室裏那精巧之極的壁畫,完全是一流的藝術品,如果真把書院的地址選在這裏倒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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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輪朝陽升起的時候,眾人已經接近蓉城邊境。


    朱渝勒馬,往蓉城的方向看了看。


    張瑤星道:“朱大人,有什麽事情?”


    “你們先走,到渝州府等我,我隨後就會趕來。”


    他轉身看去,夏奧和一名貼身侍從正護送了拓桑走來。他看了看戴著手鐐的拓桑,拓桑依舊是那樣平靜的表情。他走到拓桑身邊,夏奧怒道:“你想做什麽?”


    拓桑看了夏奧一眼,夏奧和貼身侍從一起退後了幾步。


    朱渝笑了起來:“我要去蜀中舊地重遊一番,你猜猜看,‘她’會不會在那裏出現?下官猜測,‘她’不會輕易迴鳳凰寨,這蓉城又還有‘她’至關重要的一個親人舒真真,下官總要去碰碰運氣,對不對?”


    拓桑心如刀割,卻麵色不變。


    朱渝又笑道:“憑你的武功,這區區手鐐怎麽困得住你?要是擔心‘她’的話,你盡可以脫身跟來。要是博克多貪生怕死半路逃竄,倒也是一樁稀奇事情。”


    拓桑清楚,他百般出言恐嚇,就是想看到自己驚惶的模樣,此刻,盡管心如雷擊,也不願稱了他意,依舊麵色如常。


    朱渝見他麵不改色,心裏益發怒不可遏,咬牙低聲道:“下官十分想看到當‘她’死在你麵前的時候,你是否還是這般冷靜的模樣?”


    有一瞬間,拓桑覺得心裏有一頭獅子狂吼著,要跳出胸腔去廝殺、去拚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道:“朱渝,我生平不曾傷過一人,你若用你那些伎倆去害‘她’,無論上天入地,我必取你性命!”


    朱渝大笑起來:“拓桑,你終於不再像禿驢,像個男人的樣子了,好的,我隨時等你來取我性命。”


    張瑤星見朱渝掉轉馬頭,正要離去,心裏十分擔心,川陝一帶各種勢力出沒,他們押解的人身份又那般特殊,如果路上出了事情,誰也脫不了幹係。


    “你們行事小心,隻管看守好要犯,沿途不可多事,我很快會趕來和你們匯合的。”


    張瑤星不敢抗命,隻得帶領眾人先往渝州的方向而去。


    太陽,慢慢地往天空斜去。


    朱渝慢慢地往寒景園的方向接近。他唯一熟悉的地方就是這座園子,他原本打算就在這片陰森森的園林門口隨便看看,向過往的一切記憶做個了斷。


    他來到門口,怔了片刻,心忽然跳動得異常厲害。寒景園裏人來人往,繁花似錦,完全不是記憶中冷清清、陰森森的模樣。


    有幾個遊人好奇地看了他幾眼,朱渝也不理會旁人的目光,信步走了進去。


    遠遠地,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朱渝停下腳步,聽了聽,不由自主地往那琴聲的方向而去。


    那是黃桷樹下一片清幽的小小的廣場。廣場四周都開滿了鮮花,而正中的空地上則放了一張古琴,一個少年正悠閑地坐在那裏,輕撫琴弦。


    朱渝呆呆地站在人群中,猶如一截木樁,心裏無法思考,腳步也無法移動,隻覺得天地之間,愛也罷恨也好,都已經變得那麽遙遠。


    那琴聲實在太過美妙,讓人的身心都進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美好寧靜,而那彈琴之人的眉梢眼角,笑意無限、風神如仙。


    在少年的四圍,聚集了許多遊人安靜駐聽,其中絕大部分是各種年齡不同身份的女人和孩子。許多姑娘們、孩子們手裏捧了花兒,待得少年一曲終了,齊齊爆發出一聲歡唿,紛紛將那些花朵向台上扔去,瞬間,少年的頭上、寬寬的嶄新的藍色袍子上都堆滿了形形色色的花朵。


    少年微笑著向眾人致意,天空的夕陽從黃桷樹的茂密的葉子中灑下來,靜靜的光輝在她的臉龐上流淌,令她的烏黑眼珠散發出來的笑意分外溫暖宜人。


    賞花的人和聽琴的人都紛紛散去,黃昏的霞光裏,小小的廣場變得空蕩蕩的,隻有四周的鮮花散發出陣陣溫暖的芳香。


    君玉站起身來,抖落滿地的花兒,微笑道:“朱渝,這麽巧?”


    這微笑太過明媚清澈,令人的心口堵得如即將爆發的山洪,朱渝無法開口,低了頭看著那滿地的花兒。


    雪崩時刻,朱渝的那聲嘶喊實在太過慘烈,君玉事後想起也深深為之動容,現在見他平安出現在這裏,雖然覺得有幾分意外,卻發自內心的感到高興:“朱渝,謝謝你!”


    許久,朱渝抬起頭來,淡淡道:“你是真心謝我?”


    君玉點了點頭。


    朱渝嘴角邊又浮起那揶揄的笑容:“怎麽謝?以身相許?除了以身相許,其他方式我都不接受。”


    君玉大笑起來:“沒有酬金,沒有好處,就這麽空口白話的一句‘感謝’,朱渝,你收還是不收?”


    如此輕鬆、如此毫不設防的大笑令朱渝腦子裏一片轟鳴,他的目光從那樣令人不可逼視的笑顏上移開:“見到我,很意外吧?”


    “對,很意外,也很開心。”


    “你不問我是來做什麽的?”


    “你想告訴我,自然會說;若不願告訴我,我又何必問。”


    君玉的笑容不改,揚起手,一朵茶花不偏不倚地落在朱渝的帽子上:“你曾叫小帥帶了梅花給我,現在我總該撿個現成,迴送你一朵花兒。”


    朱渝似乎被這樣的一朵花兒壓彎了腰。那時,自己還不知道君玉的身份;那時,自己隻是很希望和她成為朋友。他忽地伸手取下那花兒,想立刻揉成粉碎,心裏一痛卻怎麽也無法下手,默然片刻,輕聲道:“就當是你送我的禮物,我收下了!”


    “君玉,吃飯了。”


    舒真真的聲音遠遠傳來,她再走幾步,忽然停下腳步,看著君玉身邊之人。


    “舒姐姐,你認識的,我的朋友朱渝。”


    舒真真雖然和朱丞相有大仇,但見他在寒景園中帶了衛士來救君玉,再加上聽君玉提起雪崩前,朱渝曾跟著跳下去的事情,心裏早已對他沒有惡感,但是,一時之間也無法和他平常相處,隻是淡淡道:“你們先聊,我再去看看花圃的花苗。”


    君玉知她心情,也不多說,目送她離開後,微笑著對朱渝道:“你遠道而來,今晚就留在寒景園一起吃頓飯吧。”


    朱渝呆住,似乎聽到了天大的意外,一時之間竟反應不過來。


    君玉見他呆在原地,笑道:“怎麽,不賞臉?”


    朱渝終於反應過來,也笑道:“多謝,君公子的這頓招待,不敢不從。”


    飯桌上擺著一隻花瓶,花瓶裏斜斜地插了一枝紅梅。


    朱渝端著飯碗,手都有點顫抖。此生,他從來沒有吃過如此狼狽的一頓飯,甚至沒有看清楚桌上到底有什麽菜肴,隻是食不知味地拔拉著碗裏的飯粒。


    他悄悄抬頭看君玉,她已不若在軍中那般正襟危坐,而是麵帶笑容,津津有味的樣子。


    窗外的風如此清新,身邊之人的目光如此明亮,明明就近在身邊,觸手可及,卻偏偏心在天涯,完全絕望。


    “朱渝,這飯菜可還合你心意?”


    那親切的聲音是此生從不敢想象的仙樂,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這裏才是自己的家,而對麵之人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伴侶。隻是,這幸福太過縹緲,他不敢開口,怕一開口,人就從夢中驚醒了。


    “朱渝……”


    他突然迴過神來,強笑道:“哦……什麽事?”


    “你住在哪家客棧?”


    “我還沒有找客棧。”


    君玉笑了:“寒景園有很多房間,我叫管家給你收拾一間客房,你看如何?”


    朱渝沒有開口,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君玉笑了:“若是你另有安排的話……”


    “不,我沒有安排,我很喜歡這裏。”


    朱渝急忙道,頭上都隱隱冒出汗來,今生,自己從來不曾如此接近幸福,怎能輕易選擇離開?


    晚餐早已結束,寒景園特製的花茶飄散著淡淡的芬芳。


    朱渝手足無措地坐在這古老大院的古樸客廳裏,自從踏進寒景園的那一刻起,他整個人就像突然陷入了一場難以醒來的夢裏,暈乎乎的,輕飄飄的,腦子已經無法正常運轉。


    好一會兒後,他才定了定神:“這園子還要對外開放幾天?”


    “還有三天。”


    “那,我可不可以在這裏打擾三天?”


    君玉笑了:“歡迎之至。”


    他凝視著那真誠無偽的笑容,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有這樣的笑容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這笑臉的主人少時孤苦,自十來歲起就開始闖蕩江湖、馳騁疆場,早已不知吃盡多少苦頭,經曆過多少的生離死別。


    要有一顆怎樣聖潔的心才會永遠保持這樣的笑容?


    他不禁道:“這些年,你就從來沒有怨恨過生活?沒有怨恨過那些傷害你的人?”


    君玉看著他,盡管他這話無頭無尾,卻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傷害我的人很少,對我好的人很多。”


    “那是你先對別人好。”


    君玉搖了搖頭,從梅眉、弄影先生到舒真真、趙曼青、莫非嫣以及許多肝膽相照的朋友,那些,都是無條件、不要求任何迴報的熱愛與支持。


    “是他們的好,讓我學會了對別人好!”


    朱渝沉默著,許久後,他才低聲道:“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君玉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道:“我過幾天就要動身迴鳳凰寨,先了卻一些事情。然後,我想和舒姐姐他們一起創辦一所書院,不知能不能成功……”


    舒真真已是中年之人,朱渝心裏一寒:“你已決定了自己的後半生就是這青燈古佛般的活死人生涯?”


    她知朱渝生性風liu不羈,自由散漫慣了,自然不喜也不能理解那種略嫌刻板單調的生活,人各有誌,便也不多說,隻道:“書院的生活雖然談不上多姿多彩,但是在我看來,至少比戰場和朝堂都有趣得多。”


    朱渝遲疑了一下:“也許吧。”


    夜色慢慢地深去。整個寒景園沉浸在花香的安寧與祥和裏。


    朱渝起身來到窗邊,推開窗子,看著這百年老宅的沉沉夜色。寒景園非常大,裏麵有很多這樣的院子,此刻,他雖然不知道君玉究竟住在哪一棟院子裏,可是,一想到她也在這裏,也在這同樣的夜色裏,那早已如鐵石般冷硬的心,忽然有了一絲微微的暖意。


    春日的陽光暖暖地照耀在寒景園的上空。這已經是園子對外開放的最後一天了,往來的遊人不但未減反倒比前幾日更多了起來。


    那片開滿鮮花的小廣場早已擠得人山人海,綠衣錦繡的少女,簪花的婦人,高齡的太婆,快樂的孩童……許許多多慕名而來的人早已並非是為了賞花踏春,而是來聆聽那樣絕妙的琴音和一睹彈琴之人那樣絕世的風采。


    今天,少年彈的是一曲《廣陵散》。朱渝也站在人群裏細細聆聽。這三天來,他都和那些遊人一般擠在這片鮮花廣場聽她彈琴、唱歌。他喜歡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用了平靜而深摯的目光,那讓人的靈魂從未有過的潔淨。當她不彈琴唱歌的時候,就會陪著他在風景如畫的寒景園裏四處走走、品茗賞花,日子快樂得如一場盛世的美夢。


    最後一曲終了,少年起身,衝台下的人群深深鞠了一躬,微笑道:“下一個花季,也歡迎各位鄉親光臨寒景園。”


    人群比往日更加瘋狂,幾個膽大的少女甚至衝上廣場,親自把花兒放在少年寬大的袍子上,才依依不舍的退去。


    朱渝心裏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他也學了那些少女的樣,躍上台,將一朵花兒輕輕放在了君玉的袍子上。


    朱渝道:“今晚,一醉方休?”


    君玉點頭:“好的,一醉方休!”


    一杯又一杯的酒喝下去,人的眼睛也越來越花。


    夜色,早已深去,就連窗外的樹木、花兒似乎都已完全睡去。


    朱渝站起身,看著那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少年。就連在睡夢裏,她的臉上依舊帶著微微的笑意,就似從來沒有經曆過這世界上的一切兇險與可怕一般。


    她不為我所有,她永遠不會為我所有!


    朱渝抬起右掌,全身的功力已經運集到掌心,他知道,隻要這一掌拍下去,這熟睡的少年就永遠也不會再醒過來了。然後,這世界上就再也不會有那般的風華絕代、英姿翩翩、百戰百勝、堂堂正正了。


    隻要這世界上沒有了她,自己就再也不會心碎、瘋狂、絕望了。


    他本是滿懷了怨恨來的,踏進寒景園的一刻,他已經下定決心要一了百了。可是,當真正看到少年的一刹那,他卻忍不住告訴自己:既然見麵的時候不適合動手,那就等到離別的時候吧。


    在人生中最美好的三天裏,他甚至忘記了一切怨恨忘記了所有絕望。如今,離別的時候終於到了。


    他想起父親那般輕蔑和不屑的語氣“你真要有本事讓君玉嫁了你,我倒會覺得無比榮耀,不至於再因為兩個兒子都那般沒出息而耿耿於懷!可是,兒子,你有這本事麽?”


    他在這樣暗沉的深夜裏一聲慘笑:“父親,我沒有本事,我永遠也沒有這個本事,也永遠不會再有機會!”


    她不為我所有,她永遠也不會為我所有!與其讓自己在別處看著她心碎,不如就在這樣的時刻將她毀滅!


    朱渝終於抬起手掌,往那熟睡少年的天靈蓋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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