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書帶著沈玉貴出了春樓，外麵早已有一輛普通馬車等候。</p>
父子二人一前一後上了馬車，其餘人都是步行，那個黑衣老仆則充當車夫。</p>
都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輛馬車卻是反了過來，外表普通，其實內裏別有洞天，以檀木貼壁，相當奢華，甚至還有一名低眉斂目的美貌侍女，跪坐在一張固定的低矮小案前，動作嫻熟地擺弄一套紫砂茶具。</p>
沈明書與沈玉貴相對而坐，沈明書隨手從車廂的小書架上拿過一本書，放在自己的雙膝上。</p>
這是一本儒門經典，不是被道門推崇的心學經典，而是被道門批得體無完膚的理學經典。</p>
沈明書隨手翻開一頁，如僧人念經一般默誦目中所見的聖人箴言，愈發心平氣和。</p>
沈玉貴雙膝並攏，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眼觀鼻，鼻觀心。</p>
片刻後，沈明書終於開口道：“有些事情，我不計較，不意味著別人不計較。以後遇到事情不妨多想一想，敢主動找你麻煩的人，會是一般百姓嗎？就算要耍威風，也要等到摸清人家的底細之後，再量力而行。這麽多年，天天教著，牛教三遍也會撇繩了。瞧你幹的爛事，正經生意不做，就知道偷雞摸狗，設局放貸？逼良為娼？就這麽點出息？”</p>
沈玉貴低聲道：“沒出息還能活得長一些，有出息隻怕是死得更早，沈玉崒到底是怎麽死的，至今還沒個說法。”</p>
“沈玉崒太張揚了，早晚會惹到不該惹的人，有如此下場本就在情理之中。”沈明書淡淡道，“既然你提到了沈玉崒，那我不妨給你透個底，沈玉崒是死在了清平會的手裏。我說過，我們是正經的士紳，或者是有籙牒的道士，不要與那些亡命徒、瘋子、妖人一般見識，更不要與他們賭一時的意氣。瓷器怎麽能和瓦器硬碰硬？你做到了嗎？人家已經進來了，你問也不問，直接一腳踢出去，你當別人是任憑你打罵不敢還手的奴仆嗎？你看不到他腰間掛著的‘神龍火銃’？”</p>
沈玉貴不奇怪沈明書不在現場卻對這些細節一清二楚，隻是問道：“爹，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p>
沈明書掀起簾子望了一眼車外，淡然道：“其中一人似乎是黑衣人，暫時還不知道是什麽來頭。另外一人叫許寇，世襲青鸞衛出身，後來離開青鸞衛，轉入了齊州道府，又從齊州道府跳去了天罡堂。有些名氣，人稱‘小閻羅’。你知道他為什麽能活著離開青鸞衛嗎？是因為清微真人發了話。你總該知道清微真人是什麽人。”</p>
沈玉貴不說話了。</p>
他當然知道清微真人是什麽人。</p>
那是真正的大人物。</p>
就算許寇不是清微真人的心腹，隻要跟清微真人有那麽點關係，就沒幾個人敢動他。</p>
沈明書合上那本儒門經典，輕輕說道：“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去找那個姑娘的麻煩，心胸開闊一些。”</p>
沈玉貴一連聲地答道：“孩兒知錯了，孩兒往後改。”</p>
沈明書不說話了，隻是柔和地盯著沈玉貴看。這目光讓沈玉貴心裏一陣發毛。</p>
“要改，要好好改。”良久，沈明書開口了，“明天起，你住到縣衙的大牢去，沒有我發話，不得離開半步。”</p>
沈玉貴先是愕然了一會兒，咂摸明白沈明書的話後，跪在地上抱住沈明書的腿：“爹，爹，兒子不去大牢。”</p>
“起來。”沈明書又露出了威嚴。</p>
“爹……”沈玉貴哆嗦著爬了起來。</p>
沈明書淡淡道：“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p>
馬車在一座華闊府邸門前停下， 沈玉貴乖乖下了馬車，迴到家中。</p>
他今晚迴家收拾準備一下，第二天一早就要去縣衙大牢。</p>
沈明書卻沒有下車，繼續乘車前行。</p>
一直沉默不語的侍女終於開口道：“王報嶽沒有走掉。”</p>
“怎麽迴事？”沈明書皺起眉頭。</p>
侍女說道：“第十一關那邊是老錢的人，老錢安排他們在第十一關分別上了一艘貨船和一艘客船，然後到第六關下船，沒想到在我們這邊的第九關出了紕漏，除了王報嶽，其他人都死了，如今已經驚動了黑衣人，布下重重羅網，王報嶽沒有辦法，隻能來找我們。”</p>
從金陵府到帝京城，運河水路三千五百裏，要過十二個鈔關，又稱“厘關”，大玄朝廷為方便漕運衙門管理，也是受到道門影響，從帝京開始算起，第一個鈔關為第一關，依次以數字代稱。</p>
沈明書沒有說話。</p>
侍女繼續說道：“這件事要怪王報嶽他們自作主張，先是殺了一個士紳，後來又遇到一個黑衣人，王報嶽想冒用這個黑衣人的身份，沒想到踢到了鐵板，不僅沒有得手，反而暴露了身份。”</p>
“黑衣人。”沈明書喃喃道，“該不會是那個與許寇同行之人吧，難道他們在試探我們？”</p>
侍女遲疑了一下，說道：“應該就是此人，隻是不能確定這兩人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p>
“這夥海賊，成事</p>
不足，敗事有餘。”沈明書冷哼一聲，“王報嶽在哪裏？”</p>
侍女道：“暫時安排在城隍廟。”</p>
沈明書微微點頭：“去準備一下，先看看能否把他從陸路送走，如果不能把他送走，那就做好讓他留在蘆州的準備，絕不能讓他活著落到南邊那些人的手裏。”</p>
侍女輕聲應下，不必馬車停下，直接起身離開了馬車，整個過程沒有絲毫聲音。</p>
</p>
沈明書稍稍抬高了嗓音，向外麵駕車的老仆吩咐道：“去城隍廟。”</p>
城隍廟位於城外，一來一去就是幾個時辰，待到馬車從城隍廟返迴城內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p>
至於沈明書去城隍廟做了什麽，隻有充當車夫的老仆一個人知道。</p>
下了馬車迴到府上，在齊玄素和許寇麵前十分平易近人的沈明書對眾多低頭行禮的仆役視而不見，穿堂過廊，徑自來到自己的書房。</p>
此時書房中已經等了一人，是個衣著華貴的婦人，雖然上了年紀，但仍舊可見年輕時的美貌。</p>
再看周圍人的恭敬態度，這位婦人的身份並不難猜，正是沈明書的正妻、沈玉貴的生母。</p>
僅從相貌而言，沈明書兩鬢斑白，氣態儒雅，與這位風韻猶存的婦人站在一起，不說年輕時是何等天造地設的一對，就是如今年紀大了，仍舊是珠聯璧合。</p>
隻是沈明書對於這位正妻的態度頗為冷淡：“你來這裏做什麽？”</p>
“你要把貴兒送到縣衙的大牢去？你到底想幹什麽？”婦人厲聲質問道。</p>
沈明書示意仆役侍女全都退下，然後淡淡道：“慈母多敗兒，我這個做父親疏於管教，被人說是‘養不教，父之過’，我也該略盡為人父的職責，所以讓他去牢裏好好思過一番。”</p>
婦人強壓怒氣道：“僅僅是兩個外鄉人，就把你嚇成這樣，你這二十年都活到狗身上了嗎？”</p>
沈明書神色不變，似乎沒有聽到這番侮辱言辭，平靜道：“婦人之見。你知不知道如今道門爭鬥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兩邊都想拿住對方的痛腳，大人物們在上麵拿著刀鬥，卻刀刀砍向底下的人，江陵府的袁家就是前車之鑒，我們沈家和李家是姻親不假，可真要出了什麽紕漏，誰也保不住我們，懂嗎？”</p>
婦人仍不甘心，還要說話。</p>
沈明書猛地一巴掌摔過去，不僅讓婦人馬上出口的話語咽了迴去，也把婦人扇得整個人撲在地上。</p>
沈明書居高臨下道：“人前教子，背後教妻。”</p>
父子二人一前一後上了馬車，其餘人都是步行，那個黑衣老仆則充當車夫。</p>
都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輛馬車卻是反了過來，外表普通，其實內裏別有洞天，以檀木貼壁，相當奢華，甚至還有一名低眉斂目的美貌侍女，跪坐在一張固定的低矮小案前，動作嫻熟地擺弄一套紫砂茶具。</p>
沈明書與沈玉貴相對而坐，沈明書隨手從車廂的小書架上拿過一本書，放在自己的雙膝上。</p>
這是一本儒門經典，不是被道門推崇的心學經典，而是被道門批得體無完膚的理學經典。</p>
沈明書隨手翻開一頁，如僧人念經一般默誦目中所見的聖人箴言，愈發心平氣和。</p>
沈玉貴雙膝並攏，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眼觀鼻，鼻觀心。</p>
片刻後，沈明書終於開口道：“有些事情，我不計較，不意味著別人不計較。以後遇到事情不妨多想一想，敢主動找你麻煩的人，會是一般百姓嗎？就算要耍威風，也要等到摸清人家的底細之後，再量力而行。這麽多年，天天教著，牛教三遍也會撇繩了。瞧你幹的爛事，正經生意不做，就知道偷雞摸狗，設局放貸？逼良為娼？就這麽點出息？”</p>
沈玉貴低聲道：“沒出息還能活得長一些，有出息隻怕是死得更早，沈玉崒到底是怎麽死的，至今還沒個說法。”</p>
“沈玉崒太張揚了，早晚會惹到不該惹的人，有如此下場本就在情理之中。”沈明書淡淡道，“既然你提到了沈玉崒，那我不妨給你透個底，沈玉崒是死在了清平會的手裏。我說過，我們是正經的士紳，或者是有籙牒的道士，不要與那些亡命徒、瘋子、妖人一般見識，更不要與他們賭一時的意氣。瓷器怎麽能和瓦器硬碰硬？你做到了嗎？人家已經進來了，你問也不問，直接一腳踢出去，你當別人是任憑你打罵不敢還手的奴仆嗎？你看不到他腰間掛著的‘神龍火銃’？”</p>
沈玉貴不奇怪沈明書不在現場卻對這些細節一清二楚，隻是問道：“爹，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p>
沈明書掀起簾子望了一眼車外，淡然道：“其中一人似乎是黑衣人，暫時還不知道是什麽來頭。另外一人叫許寇，世襲青鸞衛出身，後來離開青鸞衛，轉入了齊州道府，又從齊州道府跳去了天罡堂。有些名氣，人稱‘小閻羅’。你知道他為什麽能活著離開青鸞衛嗎？是因為清微真人發了話。你總該知道清微真人是什麽人。”</p>
沈玉貴不說話了。</p>
他當然知道清微真人是什麽人。</p>
那是真正的大人物。</p>
就算許寇不是清微真人的心腹，隻要跟清微真人有那麽點關係，就沒幾個人敢動他。</p>
沈明書合上那本儒門經典，輕輕說道：“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去找那個姑娘的麻煩，心胸開闊一些。”</p>
沈玉貴一連聲地答道：“孩兒知錯了，孩兒往後改。”</p>
沈明書不說話了，隻是柔和地盯著沈玉貴看。這目光讓沈玉貴心裏一陣發毛。</p>
“要改，要好好改。”良久，沈明書開口了，“明天起，你住到縣衙的大牢去，沒有我發話，不得離開半步。”</p>
沈玉貴先是愕然了一會兒，咂摸明白沈明書的話後，跪在地上抱住沈明書的腿：“爹，爹，兒子不去大牢。”</p>
“起來。”沈明書又露出了威嚴。</p>
“爹……”沈玉貴哆嗦著爬了起來。</p>
沈明書淡淡道：“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p>
馬車在一座華闊府邸門前停下， 沈玉貴乖乖下了馬車，迴到家中。</p>
他今晚迴家收拾準備一下，第二天一早就要去縣衙大牢。</p>
沈明書卻沒有下車，繼續乘車前行。</p>
一直沉默不語的侍女終於開口道：“王報嶽沒有走掉。”</p>
“怎麽迴事？”沈明書皺起眉頭。</p>
侍女說道：“第十一關那邊是老錢的人，老錢安排他們在第十一關分別上了一艘貨船和一艘客船，然後到第六關下船，沒想到在我們這邊的第九關出了紕漏，除了王報嶽，其他人都死了，如今已經驚動了黑衣人，布下重重羅網，王報嶽沒有辦法，隻能來找我們。”</p>
從金陵府到帝京城，運河水路三千五百裏，要過十二個鈔關，又稱“厘關”，大玄朝廷為方便漕運衙門管理，也是受到道門影響，從帝京開始算起，第一個鈔關為第一關，依次以數字代稱。</p>
沈明書沒有說話。</p>
侍女繼續說道：“這件事要怪王報嶽他們自作主張，先是殺了一個士紳，後來又遇到一個黑衣人，王報嶽想冒用這個黑衣人的身份，沒想到踢到了鐵板，不僅沒有得手，反而暴露了身份。”</p>
“黑衣人。”沈明書喃喃道，“該不會是那個與許寇同行之人吧，難道他們在試探我們？”</p>
侍女遲疑了一下，說道：“應該就是此人，隻是不能確定這兩人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p>
“這夥海賊，成事</p>
不足，敗事有餘。”沈明書冷哼一聲，“王報嶽在哪裏？”</p>
侍女道：“暫時安排在城隍廟。”</p>
沈明書微微點頭：“去準備一下，先看看能否把他從陸路送走，如果不能把他送走，那就做好讓他留在蘆州的準備，絕不能讓他活著落到南邊那些人的手裏。”</p>
侍女輕聲應下，不必馬車停下，直接起身離開了馬車，整個過程沒有絲毫聲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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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書稍稍抬高了嗓音，向外麵駕車的老仆吩咐道：“去城隍廟。”</p>
城隍廟位於城外，一來一去就是幾個時辰，待到馬車從城隍廟返迴城內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p>
至於沈明書去城隍廟做了什麽，隻有充當車夫的老仆一個人知道。</p>
下了馬車迴到府上，在齊玄素和許寇麵前十分平易近人的沈明書對眾多低頭行禮的仆役視而不見，穿堂過廊，徑自來到自己的書房。</p>
此時書房中已經等了一人，是個衣著華貴的婦人，雖然上了年紀，但仍舊可見年輕時的美貌。</p>
再看周圍人的恭敬態度，這位婦人的身份並不難猜，正是沈明書的正妻、沈玉貴的生母。</p>
僅從相貌而言，沈明書兩鬢斑白，氣態儒雅，與這位風韻猶存的婦人站在一起，不說年輕時是何等天造地設的一對，就是如今年紀大了，仍舊是珠聯璧合。</p>
隻是沈明書對於這位正妻的態度頗為冷淡：“你來這裏做什麽？”</p>
“你要把貴兒送到縣衙的大牢去？你到底想幹什麽？”婦人厲聲質問道。</p>
沈明書示意仆役侍女全都退下，然後淡淡道：“慈母多敗兒，我這個做父親疏於管教，被人說是‘養不教，父之過’，我也該略盡為人父的職責，所以讓他去牢裏好好思過一番。”</p>
婦人強壓怒氣道：“僅僅是兩個外鄉人，就把你嚇成這樣，你這二十年都活到狗身上了嗎？”</p>
沈明書神色不變，似乎沒有聽到這番侮辱言辭，平靜道：“婦人之見。你知不知道如今道門爭鬥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兩邊都想拿住對方的痛腳，大人物們在上麵拿著刀鬥，卻刀刀砍向底下的人，江陵府的袁家就是前車之鑒，我們沈家和李家是姻親不假，可真要出了什麽紕漏，誰也保不住我們，懂嗎？”</p>
婦人仍不甘心，還要說話。</p>
沈明書猛地一巴掌摔過去，不僅讓婦人馬上出口的話語咽了迴去，也把婦人扇得整個人撲在地上。</p>
沈明書居高臨下道：“人前教子，背後教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