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長裙及地,身段窈窕,尤其是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生就一張瓜子臉,柳葉眉,丹鳳眼,櫻桃口,當真是花容月貌,此時被嚇得花容失色,掩嘴道:“軍、軍爺這是做什麽?”


    齊玄素麵無表情道:“久在軍中,習慣了和衣而睡,也習慣了兵刃片刻不離身。”


    說話間,齊玄素已經站起身來。


    他被燈火照出的影子隨著他起身的動作,不斷拉長,滿屋亂晃,光影錯亂。


    “軍爺,你、你要幹什麽?”女子忍不住向後退去,卻沒有腳步聲音下,隻有窸窸窣窣的沙沙聲音。


    齊玄素目光轉向女子先前抱著的物事,竟然是一口箱子,也就比腦袋稍大一些,是絕然放不下一床錦被的。


    齊玄素冷哼道:“小娘子就拿這個送錦被?這裏麵到底放了什麽?小娘子能否見告!?”


    都說惡鬼怕惡人,齊玄素可從來都算不得什麽好人,武夫的血氣和多年廝殺養成的殺氣,匯聚而成一身氣焰,便是百年道行的惡鬼在此,都要讓退讓三分。


    女子臉色蒼白,說道:“奴家、奴家本是宅中丫鬟,見了軍爺之後,心生愛慕,想著借送棉被的由頭,與……”


    她輕咬嘴唇,蒼白的臉色中又泛起幾分紅暈:“與軍爺成就一段好事,日後就不必再為奴為仆,所以、所以才……”


    這等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尋常人哪裏還肯說出半句重話。


    齊玄素卻不合時宜地想起張月鹿來,在張月鹿的身上,是絕不會見到這般神態的,她像個戰士,堅毅不倒,矢誌不渝,不知道他這輩子還有沒有希望在張月鹿的身上見到這種柔弱姿態。


    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逝,齊玄素轉瞬就收攝心神,暗道自己真是中了張月鹿的毒藥了,怎麽滿腦子都是她。


    齊玄素突然笑了,雙手也從兩側的兵器上移開。


    女子稍稍鬆了一口氣。


    齊玄素將女子上下打量一番,說道:“原來是自薦枕席,小娘子就該直說。某家是個粗人,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小娘子長得這般標誌,過來過來,給某家暖暖被窩。”


    女子臉上又有了嬌媚笑意,正要上前。


    齊玄素的目光掃過女子的裙擺,忽然說道:“對了,某家小的時候,家母講過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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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故事?”女子問道。


    齊玄素緩緩說道:“先前,有一個讀書人住在古廟裏用


    功,晚間,在院子裏納涼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書生答應著,四麵看時,卻見一個美女的臉露在牆頭上,向他一笑,隱去了。”


    女子在距離齊玄素不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輕聲問道:“然後呢?”


    齊玄素繼續說道:“書生很高興,但被走來夜談的老和尚識破了機關,說他臉上有些妖氣,一定遇見‘美女蛇’了。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喚人名,倘一答應,夜間便要來吃這人的血肉。”


    齊玄素說到這裏,目光灼灼地望向女子。


    女子在齊玄素的目光之下,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書生自然嚇得要死,而那老和尚卻道無妨,給他一個小盒子,說隻要放在枕邊,便可高枕而臥。”齊玄素盯著女子,嗓音沒有任何起伏,“書生雖然照辦,卻總是睡不著,——當然睡不著的。到半夜,果然來了,沙沙沙!門外像是風雨聲。他正抖作一團時,卻聽得豁的一聲,一道金光從枕邊飛出,外麵便什麽聲音也沒有了,那金光也就飛迴來,斂在盒子裏。後來呢?後來,老和尚說,這是飛蜈蚣,它能吸蛇的腦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女子臉色蒼白道:“這、這個故事好生嚇人。”


    齊玄素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小娘子抱來一個盒子,不知那個盒子裏有沒有裝著能吃腦髓的飛蜈蚣?”


    “軍、軍爺說笑了,什麽美女蛇,飛蜈蚣,奴家聽都沒聽過。”女子臉色大變,卻又強自道。


    齊玄素低頭望向女子那及地的長裙,說道:“都說女子玉足如何如何,小娘子能否讓我瞧瞧你的腳?”


    就在齊玄素低頭的瞬間,女子猛地伸出五指,朝著齊玄素當頭抓下。


    下一刻,一隻塗著紅色蔻丹的白嫩手掌衝天而起。


    女子發出一聲慘叫,向後退去。


    齊玄素掌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短劍,嘿然道:“軍爺我身經百戰,豈會被你這個妖婦偷襲得手?”


    那女子知道厲害,轉身就要向外逃去。


    可齊玄素卻是更快,幾步追上,一把扯住她的裙子。


    隨著布帛碎裂聲響,長裙被扯了下來。


    裙下哪有什麽雙腿玉足,分明是粗大的蛇身,鱗片上有暗藍色花紋,絢麗詭異。


    難怪齊玄素的“陰陽眼”沒能看出異常,妖也是活物,自然是帶著陽氣,隻有死物才帶著陰氣。


    “好妖孽,竟


    敢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了。”齊玄素喝了一聲,聲若雷霆,滾滾血氣噴湧而出。


    女子被齊玄素的武夫吼聲一震,身形不由一僵。


    就這麽一眨眼的工夫,齊玄素已經再度追上,一把扯住蛇妖的頭發,憑借武夫氣力,生生將其扯迴了屋中,同時右手中的“青淵”毫不留情地朝著蛇妖後心刺去。


    張月鹿曾經說過,道門對於妖、鬼,不興格殺勿論那一套,要經過甄別,不過道門之中也有另外的聲音,鼓吹人妖殊途,要將妖類鬼類趕盡殺絕,誰對誰錯,仁者見仁吧。


    不巧,齊玄素還是比較認可人妖殊途的,他倒不是認為妖物如何邪惡,而是覺得妖類與山野猛獸沒什麽區別。進山遇到熊瞎子,遇到老虎,被一巴掌拍死,被老虎吃了,這個時候去跟狗熊老虎講道理,分對錯,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批判它們,有什麽意義?能做的就是把傷人的狗熊老虎獵殺掉,沒什麽對錯可言。


    至於覺得熊瞎子和老虎傷人不是它們的錯,則是純粹的偽善。對自己的同類視而不見,卻對花花草草流淚,對妖怪鳥獸動情,不是偽善又是什麽?


    此時這蛇妖要對自己不軌,齊玄素當然也不會絲毫留手。


    齊玄素一劍刺入蛇妖後心,可蛇類與人不同,此地並非她的要害,所以她非但沒死,反而被激起了兇性,下半蛇身驟然變長,似乎是現出了原形,然後猛地一卷,將齊玄素死死纏住,越勒越緊,竟是想要將齊玄素活活勒死。


    不過她的上半身還是人形,再無方才的嬌媚,發出極為尖銳的聲音:“你要殺我,你也別想活著出去!”


    說罷,她張開嘴巴,原本的櫻桃小口此時已然成了血盆大口,露出裏麵的恐怖獠牙和蛇信子,朝著齊玄素當頭咬下。


    齊玄素的“青淵”還插在蛇妖的身上,他伸出雙手,分別撐住蛇妖嘴巴的上顎和下顎,不讓其咬下,也多虧了武夫體魄,這才能撐住巨大的咬合力量,也才能不被蛇身生生絞殺。


    齊玄素冷笑一聲,不再純粹以武夫氣力應敵,同時運轉散人的真氣,雙手猛地發力,竟是將那張血盆大口生生撕開。


    蛇妖尖叫一聲,頓時泄了力氣,就連纏住齊玄素的蛇身都鬆動了幾分


    就在這時,齊玄素以眼角餘光看到那些被寫在牆壁上的驅鬼符籙又重新亮了起來。


    似乎有鬼物正在迅速接近。


    齊玄素的心不由往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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