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既沒有城衛,更不需要任何路引,誰都可以來。


    齊玄素收起甲馬,與下馬的秦湘一起入城。


    齊玄素問道:“八部眾的人就在這座城中嗎?”


    “不在。”秦湘搖頭道,“他們在城外,我去見他之前,曾在城裏住了兩天。”


    “他。”齊玄素終於是問道,“這個‘他’,叫什麽名字?”


    秦湘猶豫了一下,迴答道:“衛琯。”


    齊玄素道:“沒聽說過。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秦湘迴答道:“我去道觀上香的時候認識的。”


    齊玄素收起自己的銀緋魚符:“道觀、前道門之人,好像隨便一個隱秘結社,都與道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秦湘道:“我一開始也以為他是道門之人,才與他書信往來……要不是這樣,我才不會……”


    齊玄素笑了一聲:“不會?偌大道門,除了天罡堂之外,恐怕沒人樂意來這種地方。就算是天罡堂來到這裏,也不會是遊山玩水,而是執行祖庭的命令,掃滅此地的隱秘結社。可你卻信了他的鬼話。”


    秦湘無言以對。


    齊玄素一直沒有詢問秦湘的具體身份來曆,隻是默認她是個官家小姐,可既然說到了這裏,便順勢問道:“你呢?你是什麽來曆?”


    秦湘眨了眨眼,輕聲道:“我姓秦。”


    “你姓秦又如……”齊玄素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想起一句話。


    天下隻三家人家:聖人府邸與上清張、龍城秦而已。


    聖人府邸是儒門聖人的直係血脈,上清張就是齊玄素剛剛去過的正一道張家,最後一個龍城秦說的是起家於幽州朝陽府的秦家,也就是如今的天家皇室,因為朝陽府古稱龍城,故稱龍城秦。


    齊玄素神色古怪地問道:“宗室?”


    秦湘點了點頭。


    齊玄素沉默了片刻,又問道:“你身上有沒有爵位?”


    “縣主。”秦湘老實迴答道。


    齊玄素愣了一下。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皇帝之女封公主,親王之女封郡主,郡王之女封縣主。也就是說,秦湘的父親是一位郡王。


    雖然本朝取消了藩王製度,諸王沒有封地,也沒有兵權,但給了諸王參政的權力,皇室諸王能夠擔任文武官職,不可小覷。


    時至今日,郡主、縣主同樣被取消了封地,隻剩下一個名號,不過畢竟是宗室女子,身份尊貴,而且關乎到宗室的臉麵,如果她真在此地被那夥人給糟蹋了,隻怕要惹來不小的麻煩。宗室為了臉麵,封鎖消息是一定的,說不定還會處死秦湘。不過宗室不是普通人家,也不會打落了牙往肚子裏吞,必然會進行血腥報複。而且理由都是現成的,這裏本就不合王法,隻要一個剿匪的名義就可以調動黑衣人,光明正大地掃平此地。


    秦湘小聲道:“我是偷跑出來的,如果事情鬧大了,說不定要被宗人府拘禁。”


    齊玄素失笑道:“你還知道後果?我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秦湘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齊玄素道:“那我們就趕在事情鬧大之前,離開此地。”


    秦湘抬起頭來,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齊玄素言簡意賅道:“替人跑腿,找一個人,討一筆債。”


    齊玄素頓了一下,問道:“你聽說過‘白玉堂’嗎?”


    秦湘搖了搖頭。


    齊玄素本也沒指望這位縣主能夠知道白玉堂,畢竟就連他這個江湖人都沒聽說過,可見其神秘。


    按照七娘所說,“山鬼謠”同樣是一位清平會的成員,而且從七娘的語氣判斷,不是丙等成員,多半是乙等成員,也就是金紫魚符持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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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七娘之外,齊玄素見過兩位乙等成員。一個是“謝秋娘”,歸真階段修為,曾經與張月鹿交手,未落明顯下風,雖然不知道其真實身份,但張月鹿認出她是儒門之人,而且是隱士傳承。另一個是“點絳唇”,其真實身份是由李家捧出來的帝京花魁李青奴,雖然李青奴隻是玉虛階段的修為,與齊玄素相差不多,但她的重要性不在於修為如何,而是她的身份。在這一點上,齊玄素是比不過的。


    至於七娘,雖然齊玄素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她消息靈通,神通廣大,而且知道許多道門內幕,齊玄素一直懷疑她曾經是道門的高品道士。


    由此便可以看出清平會的成員劃分,丁等成員是外圍成員、非正式成員;丙等成員是正式成員,卻處在正式成員的底層;甲等成員是毫無疑問的清平會高層,真正的核心成員,甚至是幕後之人。乙等成員是清平會的精銳成員,中流砥柱。


    乙等成員的共性是其真實身份不俗,擁有一定的權勢和人脈。換而言之,齊玄素距離乙等成員的標準還有相當距離,不過張月鹿卻剛好符合。


    在這種情況下,“山鬼謠”在此地又是什麽身份?難不成是一城之主?


    便在這時,有幾個孩子朝著兩人跑來,似乎正在嬉戲打鬧。


    秦湘小聲道:“小心,這些孩子是來偷東西的。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被他們偷走了一個錢袋。”


    齊玄素笑了笑,沒有作聲。


    一個孩子不時迴頭去看身後的同伴,結果不小心撞在了齊玄素的身上。


    然後這個看起來也就是十來歲的小子貼在齊玄素的身上,半天沒有動作,最後更是抬起頭來,望向齊玄素。


    齊玄素淡淡道:“挎包的帶子是牛筋混以鋼絲絞成的,刀割不斷,得用鋸子才行。”


    孩子臉上露出幾分訕訕之色,收起手中的刀片,後退幾步。


    與此同時,又有一個孩子如同遊魚一般從齊玄素身旁掠過。


    孩子手中多了一樣物事。


    一把華美的手銃。


    孩子停下腳步,捧著那把手銃,覺得有些燙手。


    齊玄素轉身勾了勾手指,示意孩子把手銃還迴來。


    卻不曾想那孩子忽然雙手握住手銃,將銃口指向齊玄素,然後壓下擊錘,勾住扳機,動作極為熟練。


    孩子的臉上露出與之年齡並不相符的猙獰,道:“把錢交出來!”


    局勢變化隻在一瞬之間。


    周圍的行人見怪不怪,隻是看熱鬧。


    齊玄素渾然不懼,說道:“如果不敢開銃,那麽火銃還不如燒火棍好用。”


    孩子喝道:“少廢話,把錢交出來!”


    秦湘見識過這把手銃的威力,心已經提了起來。


    不過齊玄素隻是道:“把火銃放下,我可以當沒發生過。”


    孩子畢竟力弱,哪怕是雙手舉著“神龍手銃”,也不能堅持太長時間不一會兒的工夫,雙臂開始顫抖搖晃。他一閉眼,一咬牙,直接扣動了扳機。


    一聲銃響。


    等到孩子睜開眼的時候,卻發現齊玄素已經不見了蹤影。


    威力再大的手銃,也不可能一銃將人打成齏粉。


    人呢?


    孩子抬頭四下張望。


    然後就聽自己背後傳來聲音:“我不想重複第二遍。”


    孩子的反應極快,立刻雙膝跪地,雙手舉起手中的手銃:“我錯了,是我有眼無珠,大爺大人有大量,就饒過我這一迴吧。”


    齊玄素伸手拿過自己的手銃,沒有多說什麽。


    這種事情,他見得多了。有些人專門培養小孩子做這種事情,一般而言,很少有人會對孩子痛下毒手,至多是打一頓了事,那麽他們便沒有任何損失,可以隨便空手套白狼。


    齊玄素給手銃裝彈,說道:“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們。”


    幾個孩子一溜煙地跑遠了。


    看熱鬧的人也逐漸散去。


    秦湘這才靠近過來,望向齊玄素手中的手中:“這是‘神龍手銃’吧,隻有遊擊之上才能佩戴。”


    齊玄素看了她一眼:“黑市上多的是。”


    “我去過黑市。”秦湘認真道,“黑市上賣的手銃都抹去了編號,你這把沒有。”


    齊玄素低頭看了眼,果然在握柄上有一串不怎麽起眼的小字,天幹地支加上年月和數字。


    這把“神龍手銃”的確不是從黑市上買的,而是正宗天機堂出品。


    齊玄素沒有說話,隻是將手銃放迴銃套。


    在秦湘的帶領下,兩人來到一家客棧門前,秦湘道:“我就是住在這家客棧的,應該不是黑店。”


    齊玄素有些好笑,很想說你知道個屁的黑店,不過想了想,還是給這位縣主留些麵子。畢竟是縣主,講究一點人情世故也沒壞處。結個善緣,說不定哪天就能用到,沒必要為了逞一時的口舌之快,把善緣變惡仇,那就得不償失了。


    進到客棧,齊玄素立時感覺到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覺。


    這個客棧似乎不是普通的客棧,也不是太平客棧,而是那個“客棧”。


    也就是專門做特殊買賣的“客棧”。


    齊玄素的鳳台縣之行便是從“客棧”開始。


    齊玄素環視周圍,大堂中的人不多,可都是神色彪悍,帶著殺氣。


    齊玄素神色古怪地看了秦湘一眼,忍不住想象當時的畫麵,一個愣頭青闖入“客棧”,要求住宿,關鍵是“客棧”還真就讓她住了兩天。


    “怎麽,有問題嗎?”秦湘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沒什麽髒東西,愈發感到疑惑,因為她覺得齊玄素的目光不像是男人欣賞女人的目光,倒像是看傻子的目光。


    齊玄素收迴目光,說道:“沒有任何問題,這裏的確不是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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