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旅途總是伴隨著孤獨和寂寞。


    當齊玄素和張月鹿結伴而行的時候,他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看起來很遠的路程,總是在不經意間就到了終點。可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便開始思念起張月鹿了,哪怕與張月鹿在一起的時候,總會遭遇各種突發情況,也好過滿眼沒有半個人影要好得多。


    齊玄素用了三天的時間,終於抵達鹽澤的邊緣地帶。


    鹽澤,大漠黃沙,荒涼沉鬱,少數點點綠色,不僅不能帶來太多的生機,反而襯托得戈壁蒼莽死寂。


    不過鹽澤畢竟不是死亡之海,所以在鹽澤邊緣,甚至鹽澤的深處,都遍布著星星點點的人煙。現在齊玄素的當務之急是買一匹馬代步。他本身還剩下三百太平錢的積蓄,還有趙福安給的五百太平錢,總共八百太平錢,應該夠他支撐很長一段時間了。到了這個時候,齊玄素也不在乎什麽報仇的念想了,先活下去才是正經。


    除此之外,雖然已經過了春節,但是初春的天氣仍舊十分寒冷,尤其是西域境內,更是寒意遠勝於江南吳州,若非齊玄素氣血旺盛,隻怕要被凍個半死。


    唯一的好處是,若無必要,道門中人也不願到這種地方吃苦受罪,這裏雖然就在祖庭的家門口,但也很少看到道門之人的身影。可以說,齊玄素現在暫時已經安全了。


    入夜之後,齊玄素找了個無人的背風之地,將真氣注入手中的子符,以符籙為薪柴,燃燒起一團火焰,並不灼熱燙手,隻見火光之中顯現出七娘的上半身虛影,隻有巴掌大小,隨著火焰跳動而略微扭曲,好似隔火觀人。


    七娘的聲音從火光中傳出,略有失真:“天淵,你沒事吧?”


    “七娘,你都知道了?”齊玄素反問道。


    七娘道:“飛舟失事,這可是多少年都沒遇到過的大事,不說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裏傳遍天下,卻也算不得什麽秘密,我怎麽可能不知道。隻是沒想到這種千載難逢的事情竟然讓你給遇上了,真是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齊玄素道:“七娘,你好像對我還活著這件事一點也不驚訝。”


    火光另一邊的七娘瞪大了眼睛:“你這沒良心的小東西,我不盼著你活,難道盼著你死?”


    “我不是這個意思。”齊玄素隻得解釋道,“我是說,遇到這種事情,你的第一反應難道不是我根本不可能幸存?你正為我悲傷難過的時候,我突然聯係你,你應該是又驚又喜,可你卻很平靜,似乎早就料定我會活下來。”


    “原來你說的這個。”七娘訕訕道,“我當然相信你會活下來,畢竟你是洪福齊天之人,諸神嗬護,福大命大……”


    “打住,打住。”齊玄素趕忙打斷了七娘的扯淡,“七娘,你也別裝糊塗,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是不是與你說的清平會改造有關?還有,別裝什麽陣法幹擾,聽不見我說話,這裏沒什麽陣法,真正的不毛之地。”


    話說到這個份上,七娘也不能再裝傻了,隻好說道:“好罷,的確有那麽一


    點關係。”


    “有那麽一點關係?”齊玄素質問道,“僅僅是一點嗎?”


    七娘道:“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的確,清平會的改造會讓你死而複生,準確來說是會讓你進入假死的狀態之中,然後在漫長的假死狀態之中,慢慢修複你的身體,具體需要的時間視你死前所受的傷勢情況而定,而且不能是被人碎屍萬段、打成齏粉、燒成灰燼等等,最起碼得有個相對完整的屍體。在我算來,你可能要在三個月後才會醒來,然後與我聯係,怎麽可能才短短幾天就恢複如初了呢?”


    齊玄素立時想起一事,試探問道:“會不會與……‘玄玉’有關?”


    “你又得到了一塊‘玄玉’。”七娘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齊玄素把盂蘭寺的經過大概與七娘說了一遍。


    七娘聽完之後,沒有立刻給齊玄素解惑答疑,而是問道:“那你為什麽當時不跟我說?”


    齊玄素道:“當時我與青霄在一起,沒時間告訴你。”


    七娘又問道:“那麽後來到了上清府雲錦山,總該有些時間吧?總不能大真人府還限製使用子母符。”


    齊玄素便有些心虛了:“你派了李青奴過來,我還當你已經知道了。”


    七娘輕哼一聲:“我通過別的途徑知道了些線索是我的事情,你要不要告訴我經過卻是你的事情,這不是一碼事。要我看,你就是沒良心的白眼狼,娶了媳婦忘了娘。不對,媳婦還沒進家門呢,就已經不認我了。”


    說到這裏,七娘掩麵道:“罷,罷,罷,權當是我瞎了眼,本想著到老了能有個依靠,卻沒想到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去攀張家的高枝去吧,趕緊去吧。”


    齊玄素滿麵無奈,半點不心疼,更沒有立刻道歉認罪的意思,都說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齊玄素平時裝模作樣的本事不會是無師自通,總得有個老師,也就是眼前之人了。


    眼見著七娘的情緒不斷高漲,似乎打算在“悲憤”之下關閉子母符,齊玄素趕忙道:“別想蒙混過關,騙不了我。你分明什麽都知道,不說個明白,這事沒完,除非你再也不見我,一直躲著我。”


    七娘隻好放下掩麵的手,又擦了擦眼角,道:“你小子真是不孝,當娘的哭成這樣,也無動於衷。”


    齊玄素立時想起七娘對外宣稱她是自己幹娘的事情,他倒是談不上反感,畢竟事實上兩人差不多就是義母義子的關係,隻是如今世道女子孤身撫養孩子並不容易,所以大多都是義父和義子,義母還是比較少見。齊玄素也在心底承認師父和七娘填補了他沒有父母的空白,不過齊玄素嘴上卻不饒人:“我也沒見過在自家孩子麵前做戲的母親。騙騙別人也就罷了,自己人也騙?”


    兩人對視半天,七娘最先妥協,說道:“真是怕了你了。好罷,我招了,我全招還不行嗎?的確與‘玄玉’有關,清平會收集‘玄玉’也與此事有關。”


    這是齊玄素早就猜測到的事情,並不如何意外,又問道:


    “那麽你所說的清平會的改造,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七娘迴答道:“當初你被人一劍刺穿了心髒,雖然不能說神仙難救,但以我的本事,是無法救活你的。所以我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想法,讓你接受了清平會的改造。其中的原理也不複雜,既然你的心髒爛了,那麽再植入一顆新的心髒就行了。”


    齊玄素一驚,立時想起了自己剛剛醒來時胸口沒有心跳的情況,下意識地按住心口,急聲問道:“這、這也就是說,我現在是個無心之人?”


    “當然不是。如果你沒有心卻又活蹦亂跳,很容易被人誤會,十分不便利。”七娘搖頭道,“斷肢可以再生,不過需要時間。心髒當然也可以再生,同樣需要時間,隻是心髒不跳的時間一長,人就死了,所以大概思路就是,先用個其他東西代替你的心髒,維持你的生機,讓你的心髒有足夠的時間慢慢再生自愈,等到你的心髒恢複如初,再重新用迴你的心髒。”


    齊玄素恍然道:“這就是我後來還經曆了幾次檢查的緣故。”


    “當然要檢查,不檢查的話,怎麽知道你的心髒恢複得怎麽樣了?”七娘理所當然道。


    齊玄素又問道:“那麽你說的這個暫時代替心髒的東西是什麽?”


    七娘道:“至於這個代替心髒的東西,清平會將其稱之為‘副心’,大概意思就是有正也有副,就像道門的堂主和副堂主,堂主不在,副堂主代為理事。你的心髒病休了,我們便讓副心髒代為理事,等到心髒病好了,再讓心髒複歸原位。”


    齊玄素有了些猜測,趕忙問道:“那個所謂的‘副心’呢?”


    “當然還在你體內。”七娘用一種看傻兒子的目光望向齊玄素,“難道我們還要再給你開膛一次,把這個‘副心’給取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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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玄素捂著心口,倒退幾步,好懸沒向後倒下,艱難說道:“也就是說,這次我之所以沒死,皆是因為‘副心’的緣故?”


    “還有‘玄玉’,你得到的那塊‘玄玉’似乎是寓意‘生’。”七娘解釋道,“‘玄玉’的力量的進入了‘副心’,在你假死的時候,‘副心’又代替已經停跳的心髒將這股生機推注到你全身上下,愈合你的傷勢,這才讓你得以在短時間內化死為生。”


    齊玄素滿是不可思議道:“當真是巧奪天工,奪天地之造化。”


    “你看你那個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七娘嫌棄道,“其實道門的化生堂也可以做到,隻是因為成本太高,你們這些低品道士享受不到而已,而天人階段的高品道士又不必用這些手段來保命,他們本身就可以無視這種傷勢。”


    齊玄素忽然冷靜下來,小心翼翼道:“成本很高,也就是說,是七娘你幫我墊付了‘藥費’?”


    七娘乜了他一眼:“算是吧,大頭還是清平會承擔的,所以你想離開清平會也沒問題,不過要把債務還清,給你詞牌名‘金錯刀’,就是讓你記得這一點。”


    “總而言之,一句話。齊玄素,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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