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明宮。


    天罡真人坐在主位上不發一言,其餘人便也不好開口說話。


    不過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北辰堂的副堂主,這位出身太平道陸家的三品幽逸道士輕聲開口道:“這是失禮。”


    他沒有具體說是誰失禮,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同樣出身太平道的李命之立刻附和道:“就算大真人看重她,也不意味著她可以如此倨傲無禮。”


    天罡真人終於開口了:“再等一炷香的時間。”


    兩位三品祭酒道士都不再說話。


    一名當值的七品道士在旁邊的香爐中點燃了一炷香。


    赤明宮中一片靜默。


    還剩下半炷香的時候,一個身著素淡道袍的女子趨進了赤明宮,不見絲毫慌亂。


    落在等待的眾人眼中,一時不知該讚歎她有靜氣,還是該斥責她目中無人。


    在女子進入赤明宮後,當值的道士便將赤明宮的大門重重關上。


    女子先向獨坐主位的天罡真人行禮,然後解釋道:“啟稟真人,我在來此路上不慎迷路,以致於遲到,還請真人責罰。”


    天罡真人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道:“紫府的道路確實複雜了些,下次注意,坐吧。”


    此時的赤明宮中,正中一張大案,是為主位,左右兩排桌案,除了天罡真人獨坐正中主位之外,北辰堂的副堂主坐在左邊桌案首位,下首是度支堂副堂主李命之,趙教吾坐在右邊首位,下首的位置空著。


    這個空著的位置便是給張月鹿留的,三人都是三品幽逸道士,唯獨張月鹿是個四品祭酒道士,這顯然就是職低位高了。


    天罡真人的態度,還有座次的安排,再加上先前的閑雜話語,都能看出張月鹿的不俗。


    按照規矩,張月鹿這時便應自己謙讓,說些不敢之類的推辭話語,然後眾人再捧她一下,這才落座。可張月鹿竟然沒有謙讓,而且對天罡真人以下那些人不但不行禮,連看也不看一眼,便坦然走到那個位子前坐了下來。


    在座眾人,尤其是三位三品幽逸道士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了,但因為天罡真人在場的緣故,也隻能忍著。


    如此一來,張月鹿剛好與李命之相對而坐。


    李命之下意識地望向張月鹿,兩人目光交匯一處,李命之頓時一凜——張月鹿的雙目好似寒星一般,透出逼人的寒氣。


    這種無形的氣勢讓李命之吃了一驚,不由收起了先前的輕視。


    這一切都被天罡真人盡收眼底,這位掌堂真人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變化,隻是輕咳了一聲,說道:“議事吧。”


    赤明宮中頓時寂然無聲,人人正襟危坐。


    天罡真人望向張月鹿:“西域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我這次把你從北辰堂調到天罡堂,就是打算讓你來主導此事。輪值大真人那邊,我已經稟報過了,大真人的意思是,考慮到你的年齡,品級上還是保持四品祭酒道士不動,不過可以暫行副堂主之權,你是什麽意見?”


    一堂之中,隻有一位堂主,由參知真人擔任,可副堂主卻有多位,而且數量並不


    固定,副掌教大真人有權臨時增設副堂主。


    張月鹿站起身來:“謝過大真人、真人的提拔和栽培,屬下並無異議。”


    天罡真人抬手向下虛壓,示意張月鹿坐下。


    這次議事主要是為了西域妖患的問題,所謂妖患,未必是妖怪,也有可能是妖人,類似於匪患,需要剿滅,這屬於天罡堂的職責。隻是因為西域戰事的緣故,如今的天罡堂可以調用的人手不足,總不能讓一堂之主親自出馬,於是天罡真人從北辰堂討要了張月鹿,所以北辰堂副堂主會出現在赤明宮。


    除此之外,還需要西域道府的配合和度支堂的相應撥款,這便是趙教吾和李命之參與此次議事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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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議事,說白了就是天罡堂向其他堂口調配資源的洽談,故而由天罡真人親自主持,而其他堂口都是副職出麵。


    天罡真人望向李命之,說道:“度支堂是財神爺,這次輪值大真人增加了一個副堂主的名額,度支堂也應撥出相應款項,這一點,輪值大真人已經交代過了。”


    李命之站起身來,麵露苦色。


    度支堂對應朝廷的戶部,是掌管銀錢的堂口。各個堂口都要從度支堂要錢,度支堂叫苦裝窮已經成了習慣,不過李命之這次除了習慣使然,還真是有幾分難處。


    每個副堂主名下都有固定名額,總共是兩個主事和六個執事,當初張月鹿在北辰堂,便是擔任主事一職。


    如果僅僅是八個人,那也不算什麽,可執事之下,還有編製,每名執事少則要配備十名屬下,多則要幾十人,如此算來,最少也是六十人的編製。


    就算按照最少的六十人來算,例銀月餉、兵器配備、安家落戶,不算後續支出,也要九萬圓太平錢。


    隻是天罡真人不想聽李命之訴苦,一抬手,止住李命之還未出口的話語,說道:“有什麽難處,你去找你們堂主訴苦,我現在隻問度支堂能否確保太平錢準時到賬?”


    李命之隻得硬著頭皮點頭。


    天罡真人又將目光移向趙教吾。


    “西域道府一定全力支持。”趙教吾倒是十分痛快,畢竟張月鹿不僅是天罡真人親自點將,還是輪值大真人認可的,如今的輪值大真人正是全真道大真人,他作為全真道弟子,沒有道理不支持祖師的決定。


    ……


    飛舟不能直接進入玉京,隻能在城外一處湖泊降落,距離玄都還有數裏之遙。


    玉京城內四季如春,可城外卻是天氣寒冷,一陣白毛風吹過,雪花紛紛揚揚,如扯絮飛綿,似鵝毛飄灑,隨風撲來。


    與齊玄素乘坐同一艘飛舟的其他乘客們,有的已經披上了早就準備好的廣袖對襟鶴氅或者鬥篷,有的一身單衣,大袖飄飄,顯然已經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


    齊玄素沒有相應的準備,隻能運氣抵擋森森寒氣。


    說一千道一萬,幸好他是個先天之人,要是後天之人,說不定就要被生生凍死在半路,連玉京的門都進不去。


    便在這時,齊玄素感覺到胸前的夾層中傳來一陣融融暖意,趕忙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道杏黃符籙。


    這是改良版的子母符,一人持子符,一人持母符,可以遠隔萬裏麵對麵交談,缺點是隻能由母符主動聯係子符,子符無法主動聯係母符,而且價格昂貴,一套就要一百太平錢。


    齊玄素和七娘手中總共有三套子母符。七娘持有兩張母符和一張子符,齊玄素持有兩張子符和一張母符。


    以七娘和吝嗇和齊玄素的貧窮,當然不會如此奢侈,這三套子母符其實是清平會下發的,每年發一次。七娘本打算賣了換錢,被齊玄素嚴詞製止,於是便存了起來,此時齊玄素身上的一道子符生出感應,自然是七娘“來信”了。


    齊玄素找了個無人的背風之地,將真氣注入手中的子符,以符籙為薪柴,燃燒起一團火焰,並不灼熱燙手,隻見火光之中顯現出七娘的上半身虛影,隻有巴掌大小,隨著火焰跳動而略微扭曲,好似隔火觀人。


    七娘的聲音從火光中傳出,同樣略有失真:“天淵,你到哪裏了?”


    齊玄素看了眼遠處的巍峨雄城,迴答道:“人在祖庭,剛下飛舟,有事?”


    “飛舟?你還真舍得,我原以為你會走著去的。”七娘笑了一聲,“既然你已經到了祖庭,那就好辦了,你到玉京之後,先去南華坊找一個名叫孫永楓的天罡堂主事,他會安排你進入天罡堂。”


    齊玄素忍不住問道:“我記得想要進入天罡堂,需要副堂主親自審批,你這次找了一個主事,真能行?”


    “放在平常時候,當然不行。”


    因為時間有限的緣故,七娘這次沒有賣關子:“這次不一樣,天罡堂新增了一個副堂主,這個副堂主原來是北辰堂的主事,剛剛被調到天罡堂,初來乍到,很多事情都不熟悉,便由下麵的主事負責,這就給了我們鑽空子的機會。”


    齊玄素聽明白了:“七娘你的意思是,我以後就要在這位新任副堂主的麾下做事了?”


    “是的。”七娘神神秘秘道,“再告訴你個內幕消息,這位新任副堂主可是個大美人,今年還不到二十五歲。”


    齊玄素一怔,隨即臉色微變:“七娘,你說的這個副堂主,該不會是那個年紀輕輕就躋身了歸真階段的天才吧?”


    “猜對了,就是她。”七娘笑道,“她叫張月鹿,與大真人府張家有些關係,不過隻是偏遠旁支,不是什麽大小姐,能有今天的地位,主要是自己爭氣。至於修為,的確是高出你很多。據我所知,她並非煉氣士、武夫、方士,更不是你這種沒前途的散人,而是一位謫仙人。”


    “謫仙人!”齊玄素微微吃了一驚。


    如果說武夫對應人仙,方士對應鬼仙,煉氣士對應地仙,那麽謫仙人便是對應天仙,地位要遠在普通武夫、方士、煉氣士之上,更不用說本就墊底的散人了,根本沒法比。


    相對應的,謫仙人也十分稀少,甚至可以說很不常見,真正的萬中無一。


    齊玄素這才明白,為什麽祖庭會破天荒地賜下一件半仙物,原來是這等原因,這也意味著張月鹿隻要不中途夭折,晉升天人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甚至有望成為三十六位參知真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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