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驚蟄在確認洗手間裏隻有她們兩個人後直接反鎖了洗手間的門。


    杜從萱哼著小曲從隔間裏出來的時候, 就看到沈驚蟄靠在洗手池邊, 低著頭把玩手裏的濕毛巾。


    她下意識的往隔間裏退了一步,嘴裏仍然不饒人:“不是吧,堵廁所這招我從初中開始就不用了。”


    沈驚蟄抬頭。


    杜從萱又往後退了一步。


    “你……要幹嗎?”她已經退無可退, 沈驚蟄拿著濕毛巾徑直向她走過來, 臉上沒什麽表情。


    她們個子其實差不多, 沈驚蟄身形相對還更單薄一些, 但是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走近, 氣勢壓的杜從萱下意識的想要抓點什麽防身。


    沈驚蟄走近,蹲下,用手裏的濕毛巾對著杜從萱的膝蓋擦了一下,然後笑了。


    站起身把一次性濕毛巾丟到垃圾桶裏, 拍了拍手拍掉手上的濕潤感。


    “膝蓋有摩擦傷痕, 雖然用粉底遮了但是沒遮完全。”她盯著杜從萱, 把臉湊近了看她那張妝容精致的臉, “嘴角也有擦傷,你這傷口再用那麽厚的妝蓋, 會發炎。”


    “……”杜從萱眼底有一瞬間的慌亂, 下意識的看了看洗手間四周。


    “是誰?”沈驚蟄退開一點點, 靠著隔間的門問得漫不經心, “新聞部副部長,還是部長, 還是兩個都是?”


    “你!”杜從萱眼睛簡直要噴出火。


    “你那嘴角再下去要化膿了, 悠著點, 偶爾禁個欲,怎麽說也是要上電視的主播。”沈驚蟄直起身,相比杜從萱已經要開始歇斯底裏的情緒,她安穩的像是釣魚的薑太公。


    “誰告訴你的。”杜從萱眼睛瞪得幾乎要淬毒。


    “我有眼睛,你們在酒桌上眉來眼去太多次了,而且也沒打算避著圍觀群眾。”沈驚蟄走迴到洗手台,開了熱水洗手,無視身後已經有些情緒失控的杜從萱,“今年年三十是我值的班,值班室接警記錄裏麵有個男人叫鮑文林,你認識麽?”


    杜從萱沒迴答,她有些腿軟,放下了抽水馬桶的蓋子,一屁股坐在馬桶上一言不發。


    她已經發現洗手間被清空反鎖了,也知道今天是惹了不該惹的人,但是到底是交際圈裏混了那麽多年的女人,最初一瞬間的慌亂強壓下去後,她此刻的表情反而開始鎮定。


    破罐子破摔的鎮定。


    “他不懂法,也不知道該上哪裏上訴,來了之後隻跟值班民警重複自己老婆通|奸,連續好幾年沒有迴過家。”沈驚蟄擦幹手,恢複到靠著洗手台的姿勢。


    “因為感情不合分居滿兩年並且調解無效的可以提出訴訟離婚。”杜從萱看著沈驚蟄,麵無表情。


    沈驚蟄笑笑,沒有反駁她:“所以我說他不懂法。”


    “你到底想幹什麽?”杜從萱咬牙切齒,因為沈驚蟄的冷靜,還因為她眼裏完全不遮掩的鄙視。


    “別碰江立。”沈驚蟄看著她,洗手間裏的燈光很亮,襯著她五官妖豔的有些晃眼,“我不管你是用什麽方法爬上主播位子的,也不管你這些亂七八糟的私生活,你想選捷徑可以,但是別碰江立。”


    杜從萱笑了,兩人交鋒一來第一次,帶著點如釋重負:“拿捏著我把柄的人不少,你不是第一個。”


    有條件就好,有條件就代表還可以談判。


    “但是我絕對是最直接的那一個。”沈驚蟄打斷她的話,“沒什麽條件可談,你隻要在新聞界一天,就不能髒了江立的前程。”


    “他自己也有能力和背景對付你們,但是我不想讓他多費這個力氣,也不想讓他覺得惡心。”


    杜從萱被氣笑了:“憑什麽?”


    大家都髒,憑什麽那小子就可以獨善其身。


    “憑我沒有任何可以被你抓到的把柄,還憑你這樣折騰下去,我可能會在驗屍台上看到你。”沈驚蟄好整以暇。


    杜從萱:“……”


    沈驚蟄隻是化了淡妝,妝容一點都不精致,吃了頓晚飯口紅吃掉了一大半,除了眼角微微上揚的眼線外,其他的地方都開始有些脫妝。


    頭發也沒有像她一樣精心打理過,應該是自然卷,就這樣隨意的披著。


    靠在洗手池的台麵上,高臨下的看她。


    攤開牌底,不講條件,勝券在握。


    沈驚蟄說可能會在驗屍台上看到她的時候,她心裏居然緊縮了一下,因為她知道,沈驚蟄沒有說謊。


    對權力和金錢越來越癡迷,她最近的行為有些失控,像是癮君子,因為害怕迴到過去平凡普通的生活,所以機關算盡、汲汲營營。


    年過三十後,這樣的緊迫感變得愈加嚴重,深夜裏一整夜一整夜的無法入睡。


    “你沒有把柄隻是因為幸運。”杜從萱知道自己落敗了,江立現在這個位子,她本來是有合適人選的,空降兵她見過不少,江立這樣軟硬不吃的很少。


    這樣的人坐到這個位子,要麽壓製拉攏,要麽就毀掉。


    隻是現在看起來是行不通了。


    她放棄的很快,一條路不通她還能很快的想到第二條路。


    就是有些不甘。


    “你根本不了解一個女人在這樣的職場上得付出多少。”她憤恨的盯著沈驚蟄。


    同樣的年紀,憑什麽她的眼神可以那麽肆無忌憚的清澈。


    “別跟我談性別歧視。”沈驚蟄直起身往門外走,“你這種走捷徑迴頭又哭哭啼啼抱怨自己付出多的女人。”


    “挺惡心的。”最後四個字,沈驚蟄是在打開了門後才說的,說完就頭也不迴的揚長而去。


    不是爬不上,而是堂堂正正比較累而已。


    每個犯了罪的人,都有借口,總以為自己是世界上那個最無助可憐的人。


    他們總是選擇性的無視了大部分人,大部分一樣無助可憐卻努力認真活著的人。


    走捷徑沒有借口,走出第一步,就代表了沒有迴頭路。


    ***


    “你在洗手間跟她說了些什麽?”喝了些紅酒處在酒勁正酣的江立迴家的路上樂顛顛的倒著走。


    沈驚蟄抿著嘴衝他笑。


    “你還特意化了妝。”倒著走的江立停下來抱住沈驚蟄吧唧一口,讚歎,“真好!”


    啃西瓜似的又吧唧一口,繼續讚歎:“真他媽的好!”


    “杜從萱也不是特別難對付的人,你怎麽拖了那麽久?”用手掌推開這個借酒裝瘋的家夥,沈驚蟄有些嫌棄。


    都是口水,大冬天的額頭涼颼颼的。


    “她是女人啊,我也不能鬧的太難看。”江立辯解,又開始背著手倒著走。


    “性別歧視。”一個毛栗子。


    “而且走私案很費腦,我最近不愛動腦。”江立捂著腦袋繼續辯解。


    “裝!”兩個毛栗子。


    ……


    江立不動了,捂著頭站著,單眼皮眨巴眨巴的看著她。


    沈驚蟄本來想順手再給他三個毛栗子,卻被他的眼神看出了點負罪感,踮起腳掰開他的手看他的額頭:“很痛麽?”


    她身邊都是糙漢子,難免有時候手腳沒輕沒重,值得寶貝的也就隻有眼前這個家夥了。


    “嗯!”寶貝疙瘩委委屈屈的點頭,因為酒精還因為一把年紀了惡意賣萌,他的耳根都紅了。


    “我想讓你幫我出頭。”賣萌了之後,後麵的話變得容易說出口。


    沈驚蟄近在咫尺,微蹙著眉頭看他額頭上被敲出來的紅塊,路燈下麵白雪皚皚,她化了淡妝的臉美得他快要窒息。


    “為什麽?”沈驚蟄退後一步站穩。


    江立摟住她的腰,頭埋進她的頭發裏,吸了一口氣。


    “就是,想。”很無賴的迴答,軟軟的,帶著酒意。


    他剛來x縣的時候,正好也是正月,也那麽冷,他忐忑的住在她家,為了案子也為了想要留在x縣陪她,在酒桌上費盡心機。


    晚上吐的膽汁都出來了,沈驚蟄也沒有皺過一次眉頭。


    他是個別扭並且記仇的小氣男人,這點委屈,他記了一年。


    同樣的正月,同樣的事情,這一次,是沈驚蟄自己主動開了口,然後帶著他大殺四方。


    他覺得幸福。


    沈驚蟄特意為他化的淡妝,酒席上為了他壓著性子和所有對他存有善意的同事聊天,她甚至會主動開啟各種話題,盡量的照顧到所有人的情緒。


    還有她看到杜從萱開了白酒後的眼神,緊緊壓著杯沿不讓他碰的手指,最後肆無忌憚的對著所有對他的惡意挑釁開戰的張揚模樣。


    都讓他覺得幸福。


    幸福的他隻是喝了那麽點酒,就有些醉了。


    “我頭暈。”索性撒嬌撒的更徹底。


    “你屬狗的麽……”沈驚蟄被他磨得脖子好癢。


    “汪汪汪。”酒精作用加上被保護後的飄飄然,江立居然真的就對著她的耳朵開始狗叫。


    ……


    …………


    “你等一下。”沈驚蟄開始掏手機。


    “你幹嘛?”被手機屏幕的光亮嚇清醒了點的江立很警覺的抬頭。


    “再叫兩聲。”沈驚蟄按下錄音鍵。


    “……”


    “你叫不叫!”


    “……”


    “不叫我揍你!”


    “……”


    “江立!”


    “……汪汪……”


    “哈哈哈哈哈哈……”


    “……你有沒有覺得你的愛情很畸形?”


    “哈哈哈哈哈!”


    ***


    從x縣到n鎮要坐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春運期間,江立完全沒理會沈驚蟄輕裝上陣的要求,隨身背了個登山用的雙肩包。


    到了軟臥車廂後就開始一個個的往外掏東西,全是吃的,鹹的甜的辣的甚至還有帶湯水的。


    “你來郊遊麽?”沈驚蟄抓了一個雞翅膀開始啃。


    “我當度蜜月了。”江立坐到床上幽幽的。


    “……”沈驚蟄默默的咽下了嘴裏的肉。


    她今年的婚假被老局長駁迴了,唯一的假期就是這次去n鎮給了六天。


    注重裏程碑和儀式感的江立人生中的蜜月眼看著也泡湯了,他最近悶悶的快要變成怨夫。


    沈驚蟄拿吃了一半的雞翅膀尖尖戳江立的手指。


    江立瞪了她一眼,伸開手臂。


    沈驚蟄就這樣叼著雞翅膀笑嘻嘻的鑽進他的懷裏,他收緊手臂晃了兩下,終於肉了一點點,沒剛見到時那麽單薄了。


    “還有明年呢。”被晃得很舒服的沈驚蟄挺好心的安慰他。


    “明年不行。”江立把下巴擱在她頭頂,一本正經,“明年我們要生孩子。”


    沈驚蟄:“……”


    江立繼續計劃:“明年生一個,過兩年就可以再生一個。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像你和宏峻一樣。”


    沈驚蟄:“……”


    “這樣這幾年內我們都沒有機會度蜜月了。”江立計劃完就有些憂傷。


    沈驚蟄:“……”


    “我們還沒領證。”她決定從頭開始教育。


    “這次迴x縣就可以領了。”江立計劃上了癮,開始掰指頭,“今年你沒有婚假那我的婚假也不請了,這樣你懷孕最難過的時候我可以請假照顧你,十五天呢。”


    沈驚蟄:“……”


    “這次迴去我媽應該會把所有的親戚都介紹給你,我們就順便請他們吃頓飯。”


    “酒席可以五月或者六月在x縣辦,那時候穿婚紗好看,我爸媽過來也不會太冷。”


    “不需要辦太大,我家這邊過來的親戚湊兩桌夠了,然後公安局裏的那些人和我現在的一些同事前輩,三十桌之內足夠了。”


    沈驚蟄:“……”


    “婚紗你有喜歡的牌子不?”江立興衝衝的拉開點距離看沈驚蟄的臉。


    ……


    沈驚蟄搖搖頭,她更想知道話題是怎麽就變成這樣的。


    “我有!”江立兩眼放光。


    沈驚蟄:“……”


    “那婚紗就我來搞定,x縣你更熟悉一些,酒席就你來搞定。”他開始分派任務,“還有喜糖、酒席上的小禮物、新房……”


    指頭都不夠掰了之後,江立微微皺了皺眉頭。


    沈驚蟄很期待的看著他,心想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有多瘋了。


    “其實我還想再買一套房。”江立很認真很認真。


    沈驚蟄:“……”


    “我爸媽買的房子裝修的太俗氣了,這兩人真的是衝動購物。”他抱怨的也很認真很認真,“暫時把那房子當新房,我們自己買的房子自己來裝修好不好?”


    “我想有個書房,中間空出來給你平時練搏擊用。”


    “小孩子的房間一間就夠了,上下鋪的那種。”


    “等孩子大一點,我們就把書房改一下給他們住。”


    “這樣的話,四房兩廳兩衛就足夠了。”


    “最好是買那種帶地下室的,鑰匙就隻有你有,方便你在裏麵放一些少兒不宜的東西。”


    沈驚蟄眨眨眼。


    “我這工作出差是難免的,加上我和幾個同校的兄弟在搞新媒體,所以不能每天陪著你。”


    “我盡量當天來迴,你懷孕的那段時間盡量減少出差,等孩子生了,我讓我爸媽過來幫忙,他們肯定喜歡。”


    “你在x縣想做多久就做多久,如果覺得膩了想換個地方,我們也隨時可以換,我工作調動起來很方便,等有了娃之後,大一點的地方師資力量也好一些。”


    “……你是不是困了。”江立說的興起,眼角瞥到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毫不遮掩的打了個哈欠。


    沈驚蟄意思意思的捂上張得老大的嘴,點點頭。


    “……我去倒熱水。”氣乎乎的起身,拿濕紙巾出來讓沈驚蟄自己擦掉手上油膩膩的汙漬,然後鋪開被子,“你還想吃什麽我去買。”


    沈驚蟄:“……”


    他走了之後同軟臥包間的那對老夫妻笑嘻嘻的一直盯著沈驚蟄。


    “大閨女好福氣啊。”老太太豎起大拇指誇她。


    沈驚蟄也跟著笑,眼角微微發紅。


    江立的計劃,很好。


    從頭到尾,每一個字都很好。


    她可能會一直記著他這樣絮絮叨叨憧憬未來的樣子,他說這些的時候,有一些小小幼稚的表情,手舞足蹈,眼睛很亮。


    她知道他說了,就一定會努力去做到。


    所以這些看起來漫無邊際的對話背後藏了太多的承諾,連她這樣漫不經心的人都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重量。


    讓人內心無比踏實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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