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石先生為了拍賣會上了飛往南方的飛機, 江立在當天半夜又迴到了x縣。


    沈驚蟄今天沒有調休,半夜兩點仍然在實驗室, 手機一如既往的打不通。


    家裏空無一人, 但是留了燈,客廳最大的那盞燈。


    他每次出任務迴來的時間都不確定, 可自從上次嘲笑她留燈也一定會留最大的之後, 似乎他每一次迴來看到的都是這種大燈,八個燈頭隻為了看他進門時候無奈的莞爾一笑。


    但是今天卻真的是幫了他的大忙。


    在機場的時候他受了傷, 進安檢前被路過的人用刀片劃進了肚子, 初夏的季節他隻穿了一件長袖襯衫, 小小的一片刀片陷進肚子裏,他在機場花了點時間處理傷口,卸掉偽裝後又套上了一件薄外套, 可剛才迴來的路上跳車又扯開了。


    南方的三石先生一定會帶著傷上飛機,而沈驚蟄的江立卻在進門的那一刹那看到自己傷口的血糊到玄關鞋櫃的時候, 抽了抽眉毛。


    幸好開著大燈……


    江立小心翼翼的從雙肩包裏抽出一件t恤把傷口紮緊,然後又抽了好幾張餐巾紙開始清理現場。


    他其實可以等到傷口沒那麽猙獰了再迴家的,所以剛才中途搭車的時候目的地選了x縣鄰縣的一家還不錯的賓館,但是卻在下高速的時候猶豫了。


    一方麵是真的想她了,他這次一走大半個月,最後十天除了匯報工作進度外, 他和她私下完全零交流。他怕分心, 她怕他分心, 所以郵件都不再來往, 更別提其他通訊工具。


    另外一方麵……


    江立看著空無一人的房子苦笑。


    他在跳下大卡車的時候,想的是沈驚蟄如果看到他受傷了會是什麽樣的樣子。


    會不會驚慌失措?


    會不會心疼?


    還是會和其他所有時候一樣,泰山崩頂都麵不改色?


    重逢到現在,他們在一起遇到過驚險時刻。他看過她解剖屍體的樣子;也看過她被礦工打暈後拖出來丟到大廳裏的樣子;甚至在以為她一定出事的時候,看到過她穿著防護服眼睛噴火的瞪他。


    沒有一次,是驚慌失措的。


    決定要跟他在一起,跟他告白甚至後麵在冰雹暴雨加暴雪的民宿裏,她都牢牢的掌握著主動權。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她真的失去分寸的樣子,緊張、害羞甚至害怕這樣的負麵情緒他從來沒有從沈驚蟄的眼裏看到過。


    所以他臨時改了主意。


    結果現在傷口還在流血,他想要試探的那個人卻仍然還在上班。


    冷靜下來之後傷口很痛,他不是美劇裏麵一身是傷還能英勇殺敵的硬漢,平時開抽屜夾到手都能痛到飆淚,之前在機場繃著自己是三石的人設,頭腦清醒還能有條不紊的根據學到的內容處理傷口。


    現在到了家,傷口又再次崩開,想要撒嬌的人還不在,他突然就意興闌珊了。


    失血讓他頭暈,他覺得自己沒力氣再去看一眼剛才綁好的t恤有沒有真的止血,他現在就隻想躺在地上一了百了。


    十幾天的高壓任務,對沈驚蟄的蝕骨思念,再加上沒有勇氣看一眼自己皮開肉綻的傷口,江立就這樣突然委屈了。


    丟了還沒擦幹淨血漬的餐巾紙,他躺平在玄關,抿著嘴給沈驚蟄打電話。


    開了免提,自動掛斷後他就馬上手動重播。


    氣乎乎的,委屈的覺得自己快要被憋成青蛙。


    ***


    沈驚蟄是真的在實驗室。


    楠楠的案子快要開庭,江立作為證人也需要出庭,所以她盤算著江立這一兩天也該迴來了。


    索性趁著他沒迴家跟老姚算好調休,她打算等他迴來了可以多幾天時間膩在一起。


    她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有些問題。


    太熟悉,江立和她真的從不記事開始就睡在一張涼席上,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已經固定到了哪怕明知道是在談戀愛,她也偶爾仍然會忍不住擺出姐姐的樣子。


    比如很多時候她都會下意識的覺得江立如果是她親弟弟就好了。


    而江立,其實也一樣。


    他有時候卯足了勁想要表現出自己男人的那一麵,但是因為太熟悉,每一次都會因為各種各樣奇怪的理由破功。


    就好像我已經知道你所有的樣子,所以你硬要裝出來的那一麵,其實大家都隻是看透不說透。


    所以她看得出,江立經常會有種無力感。


    他們在愛情更深之前,就已經親密無間。


    所以反而有時候會疑惑愛情的樣子,心動的樣子。


    他們相愛,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們的問題不是相處太難,而是怎麽才能拉住這一在一起就變成了老夫老妻的生活模式。


    她珍惜和江立的這段感情,她也想要經曆過程,而不是一步就直接走到終點。


    出了實驗室的門她徑直進了浴室,值班的小張在她出來後苦著臉讓她接電話。


    “響了一宿了,你手機續航能力真的強。”小張被兩個醉漢夾在中間一臉苦相,調侃的有氣無力。


    值班室裏本來就吵,隔壁的手機鈴聲還生生不息,他覺得他都快要神經衰弱了。


    其實已經即將關機。


    沈驚蟄拿出燙得快要爆炸的手機的時候,隻來得及解鎖,然後就迅速的黑屏了。


    “……”就那麽一瞬間,她看到四百多個未接電話,全是來自於江立。


    “手機給我。”沈驚蟄衝迴值班室,想要拿辦公室的電話,卻發現幾個醉漢抱著電話哭爹喊娘,隻能再掉頭找小張。


    持續的正在通話中。


    沈驚蟄眉心突突直跳,小張注意到她打電話的手指有些發抖。


    “怎麽了?”這樣不冷靜的沈驚蟄太少見了,小張有些害怕。


    “自行車鑰匙。”沈驚蟄沒迴答他,彎腰直接到他褲子口袋裏掏鑰匙。


    姿勢讓一幫醉漢狼嚎陣陣。


    小張嚇得兩手高舉做投降狀,頭上汗都出來了。


    沈驚蟄還在打手機,打開自行車鏈條鎖騎出公安局的那一刹那,對方手機也關機了。


    ……


    她腳一滑,自行車一個趔趄差點撞上牆。


    江立在做三石的情況下絕對不會用自己的手機,他會用這個手機打電話,代表他現在沒有偽裝。


    會給她持續打那麽多電話,肯定是出事了,他不會那麽不懂事的嚇她,所以不會是小事。


    沈驚蟄咬著牙在淩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騎車狂奔。


    隻希望他已經在家了,千萬要已經在家了!


    ***


    開車十分鍾的路,沈驚蟄騎車九分鍾就趕到了,衝上樓梯打算開門的時候腿又軟了一下。


    門把手上有血跡,她用手沾了一下,還是新鮮的。


    “江立?”她揚聲喊他的名字,懊惱自己那一串鑰匙叮叮當當的一時半會居然找不到開門的那一個。


    “江立!”她開始捶門,手裏的鑰匙串嘩啦啦的。


    淩晨捶門的聲音很響,對門的房間已經有了動靜,沈驚蟄悶頭悶腦的開始用腳踹,手裏的鑰匙串卻怎麽都插不進鑰匙孔。


    要命了,她怎麽突然這種時候慌了。


    四百多個電話,江立起碼給她打了一個多小時。


    她閉眼,掐了一把自己腋下的軟肉,疼痛讓她鎮定,也讓她終於找到了鑰匙孔。


    可是門卻開了。


    江立站著,有些迷茫的看著她。


    穿著灰色t恤,腰上捆了另外一件灰色t恤,手上有血跡,腰上的那件灰色t恤血跡明顯。


    他似乎剛剛睡醒,迷茫了幾秒鍾抬手看手表。


    “下班了?”天都還沒亮啊。


    “你……”沈驚蟄不想說自己的手還在抖,丟了鑰匙在對門被她吵醒的鄰居打開門之前把江立拉進房間關好門。


    他手很冷,在客廳的大燈照射下臉色蒼白,唇色發青。


    失血的跡象。


    “哪裏受傷?”玄關一片狼藉,他剛才應該就躺在鞋櫃這邊,地上還有一小灘血。


    “腰。”江立被她拉到沙發上坐好,看著她飛一樣的衝進浴室,再出來的時候拿了一個很大的醫療箱子。


    “什麽傷?”沈驚蟄開始幫他解開捆著的t恤,血跡有些幹了,t恤黏在肉上,江立抽了口氣。


    然後,沈驚蟄就不敢動了。


    她瞪著傷口開始深唿吸。


    仿佛第一次看到傷口一樣,一邊深唿吸一邊臉色蒼白。


    “什麽傷?”她又問了一次。


    “……刀片。”江立失血過多頭暈乎乎的,剛才在玄關給她打電話打到關機就扛不住直接睡著了。


    睡著前他還摸了下t恤,發現已經沒有變得更濕,所以血應該早就止住了。


    普通刀片割的傷口,統共不會超過五厘米,傷口不算太淺但是也絕對不深。


    這種傷口在沈驚蟄這樣的法醫這裏,輕微到跟蚊子咬差不多,更何況早已就已經止了血。


    但是她居然看不出傷口是被什麽弄傷的,瞪了半天除了深唿吸,手上的鑷子一動不動的杵著。


    “……我自己來?”江立被看得有些慌。


    他睡了一覺也冷靜了,也發現自己一下子給她打那麽多電話然後躺在玄關的行為其實有些嚇人,傷口痛到麻木了,委屈感也就不那麽強烈。


    所以沈驚蟄現在的反常讓他開始心虛。


    “我……找不到醫療箱所以就給你打電話了,傷口不深……”他囁囁的。


    沈驚蟄仍然不動,像是壓根沒聽到他說話。


    “先把t恤拿掉?”他開始喋喋不休。


    見沈驚蟄沒動作,他就自己低頭想扯開那塊因為血漬黏在傷口上的布料。


    手剛剛動一下,就被沈驚蟄按住。


    她手心有汗。


    “我來。”仍然麵無表情,仍然很冷靜的樣子,可就是拽著那塊布一動不動。


    “驚蟄?”江立想摸她的頭,卻發現自己兩手都是血,猶豫了一下改握住她另外一隻手,不但有汗,還有些發抖,“傷口不深,已經止血了。”


    “刀片呢?”她盯著傷口不看他。


    “丟在機場廁所了,新拆封的,沒有鐵鏽。”江立知道沈驚蟄想問什麽,“如果不放心還是可以打一針破傷風。”


    “你處理了幾次?”沈驚蟄在多次深唿吸之後終於有了點力氣,撕開那塊布料的時候手法很穩,但是江立仍然肌肉一緊。


    他都不敢抽氣,沈驚蟄現在這個狀態陌生的讓他不知道該怎麽說話,隻能問一句答一句:“在廁所裏處理過,已經止血了,就是迴來的時候動作大又裂開了。”


    “先測下你有沒有tat過敏,皮試,不會很痛。”她看起來終於恢複正常了,在那個巨大的醫療箱裏麵翻箱倒櫃。


    消毒傷口,清理包紮,外加皮試注射,一切都處理的快速專業。


    手法很穩,江立沒覺得痛。


    等待皮試的時候兩人都異常安靜,沈驚蟄仍然盯著他的傷口。


    “你……都不打算看我麽?”江立問得遲疑,從進門到現在,她都沒有抬頭和他對視過,他全程隻看得到她被頭發遮住的半張臉。


    “看個屁!”沈驚蟄很兇,抬頭瞪他的時候眼裏的情緒讓江立徹底怔住。


    她沒哭。


    但是很委屈,向來英氣十足牢牢掌握各種主動權的沈驚蟄,那雙漂亮的具有攻擊性的眼睛微微的耷拉著,非常委屈。


    而且看完一眼就迅速低頭,手裏的東西弄得稀裏嘩啦的響,泄憤一樣。


    他被欺負了。


    那麽大一個傷口,流了那麽多的血,大半夜的迴家一個人因為太累睡在玄關裏。


    頻繁的打電話給她,也是因為委屈。


    和她剛才眼底一模一樣的情緒。


    和姐弟無關,已經融為一體後,徹底的,感同身受的情緒。


    “會留疤。”沈驚蟄直接剪開江立身上穿的t恤,“傷口太深了,會留疤。”


    “嗯。”江立乖順的由著她折騰。


    “媽的!”她罵髒話。


    “嗯……”江立應的聲音更軟。


    “這幫人真的不得好死!”她氣到開始詛咒。


    “嗯……”江立揉了揉她的頭發。


    “傷口不能碰水,我幫你擦身。”沈驚蟄開始脫他的褲子。


    “……好。”


    “不要受傷了。”發泄完怒氣後又開始覺得難受。


    她連鑰匙都找不到了。


    自行車都能飆到60碼。


    “好。”最後這聲,消失在兩人碰在一起的唇舌間。


    她會慌,會像個正常人一樣手足無措。


    但是他發誓,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讓她經曆這樣的事情。


    她適合專業冷靜,這樣慌張的沈驚蟄,他看了,會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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