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峻再次迴到拘留所, 並沒有住到柳誌勇對麵。


    柳誌勇這個男人在交代出族譜的秘密後就再也無法淡定, 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扒著欄杆喊沈驚蟄的名字, 叫聲之淒厲,讓江立每次路過的時候都會抖抖脖子。


    沈驚蟄是在柳誌勇在拘留所最後一天的時候出現的, 穿著警服、球鞋,打開鐵門, 進去脫了警帽, 大喇喇的兩腿一分坐在一張矮腳板凳上, 衝著柳誌勇嚼著口香糖吐了個泡泡。


    ……


    柳誌勇往後退了一步靠牆坐好。


    沈驚蟄身上有一股正氣,魑魅魍魎看到都會退散的那種正氣, 搭配她稍微有些表情就會變得嫵媚妖豔的臉, 效果其實十分詭異。


    而且,和她多次交鋒, 他一次都沒有贏過。


    “找我什麽事?”沈驚蟄懶洋洋的, 她煙癮犯了,看到柳誌勇這樣的人會忍不住想拿凳子罩住他的頭。


    “趙磊, 不是,沈宏峻抓進來了,你們不需要再補一個線人麽?”柳誌勇問得小心翼翼。


    這次找沈驚蟄,和他感官上的性|衝動無關,這一次是為了柳家的生死存亡。


    沈宏峻不再迴到許成龍身邊,意味著弄垮許成龍的方法又少了一個, 他十分想借助警方的力量, 尤其在他們已經清理出許成龍放在他們家裏所有的釘子之後, 他下一步就是等著沈驚蟄他們的招降。


    他們已經沒有了明麵上的兵馬,柳家在這次清理中除了兩年前抓進去的那幫人外,變得一幹二淨一清二白。


    所以他一直把打壓許成龍抓走許成龍這件事寄希望於警方,警方盯了那麽多年,放了那麽多資源進來,不可能會無功而返。


    “我想和你們合作。”柳誌勇補充了一句。


    沈驚蟄又吐了個泡泡。


    他看起來正常很多,起碼此刻是真誠的。


    她知道他想合作的原因,柳家此刻已經沒什麽能抓住的證據,所有的罪證都和許成龍有關,他和他們合作,許成龍這一次絕對在劫難逃。


    可他們兩年的部署,是為了端掉整個西北文物走私網的,投入了那麽多警力,她的弟弟在這種地方待了那麽多年,不是為了做柳家開了刃的刀,也不是為了幫他們家找迴族譜的。


    柳誌勇這個人本身,就在抓捕名單內。


    因為這樣,所以哪怕現在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抓捕許成龍,警方也仍然按兵不動。


    因為這樣,所以三石才需要在那麽危險的情況下仍然要去促進這場盜墓,他們需要走一段完整的犯罪過程,才能挖出柳家藏好的人。


    “可以合作,而且條件隻有一個。”沈驚蟄用腳挪過垃圾桶吐掉嘴裏的口香糖。


    柳誌勇下意識的坐直了。


    “除了許成龍,我們還要西北文物走私的所有關係網,從盜墓挖掘開始到銷售拍賣。”沈驚蟄看著柳誌勇笑笑,強調,“包括柳家的。”


    ……


    …………


    柳誌勇吞咽了下,發現嘴裏幹澀的都沒有可吞咽的東西。


    她這讓他們家斷子絕孫的要求說的太理直氣壯了,他都差點以為是理所當然的。


    “你這樣我們沒法談。”柳誌勇幹巴巴的。


    他拿出了最大的誠意,因為沈驚蟄上一次審訊他的時候已經明確了他們有招安他的意圖,所以這次對付許成龍的計劃裏,他早就把最後一步交給了警方。


    他特意在拘留所住了那麽久,覺得自己乖得可以去領最佳市民獎。


    結果她今天開出了這樣的條件。


    不可能不惱怒,但是第一步他已經踏出去了,如果警方拖著不抓許成龍,他隻要提出自己還想要參與盜墓這個念頭,估計就會變成廁所裏麵那具全|裸的屍體。


    更何況他還把族譜的事情都交代出來了。


    他覺得自己被擺了一道。


    ……他覺得自己被擺了好幾道。


    一開始,他還可以覺得自己隻是美色誤人英雄難過美人關,漸漸地,他連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放進去了,再漸漸地,他又賭上了柳家的命根子。


    可這個罪魁禍首,現在坐在凳子上悠閑的看著他,仿佛他做的那些事都隻是一個笑話。


    “並不是隻有白毛許成龍這種人才會喪心病狂,把我逼急了破罐子破摔,你們想端了我們老巢的計劃就別想了。”


    第一步,就是幹掉趙磊。


    他要是不好過,別人也別想好過。


    他瞪著沈驚蟄急促的喘息,那種被逼上絕路的人才有的狠厲陰狠讓他忘記了那些旖旎畫麵,他甚至在想,在這個地方幹掉沈驚蟄會怎麽樣。


    雖然他可能會就地伏法,但是,起碼爽了。


    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變得猙獰,而那個應該害怕的女人此刻卻像是終於打起了精神,搬著凳子靠近兩步。


    “我的擒拿術很不錯,而且門口就有同事守著。”她貼近他的臉,笑得嫵媚,“你現在動我,一分錢好處都拿不到。”


    “我們並沒有耍你,一開始想找你做線人,我們要的就是這些東西,一分沒加。”


    柳誌勇因為沈驚蟄的靠近閉氣,她身上淩冽的鬆柏香味讓他的後腦勺鈍痛。


    他就是因為這樣的香氣,這樣的一張臉,一步步的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的。


    他向來看不上他們家陰森森的懷柔政策,也看不上許成龍那種純粹的暴戾,他坐上這個位子,是有他的想法和藍圖的。


    眼前的這個女人,在那個車禍的晚上開始,就毀了他的一切。


    而她現在近在咫尺,她細軟的蜜色肌膚的脖子就在他麵前,他隻要伸手,用力,在門口的公安趕進來之前,他就可以讓這個女人香消玉損。


    可是她毫不畏懼,甚至在他的眼睛盯著她的脖子的時候,又湊近了一點。


    她在挑釁。


    柳誌勇深唿吸,手因為渴望變得顫抖。


    他不是下不了手,而是在她這樣妖異的美麗麵前被壓得抬不起手。


    冷汗從額頭一滴滴的爆出來,柳誌勇喉嚨裏發出哢哢的怪聲,但是始終,伸不出手。


    “你掙紮的原因是什麽?”沈驚蟄對他鐵青的表情視而不見,她仍然悠閑,美麗更盛,“抓了許成龍,讓你們柳家東山再起,文物走私的這個鍋我們一樣得端,區別隻在於是這一次,還是下一次。”


    柳誌勇的眼神閃了一下。


    “你始終忘了我和你的區別。”沈驚蟄往後退了點,放柳誌勇順暢唿吸,“我是警察,西北文物走私,是我們需要鏟除的東西。”


    “我們始終是對立的立場。”


    “你要做線人,代表你的立場必須和我們一致,警方不是你們柳家的刀,你要做線人,就代表你和柳家也必須對立。”


    “所以你天天哀嚎的,心裏盤算的,都不會實現,因為本來就不可能發生。”


    “當然,你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內部線人在沒有觸犯法律的情況下,可以免責,在觸犯了法律的情況下,根據你提供的情報重要程度,可以減刑。”


    “我們是官,你們是賊,在這個大原則上,你做線人,我們會給你最大的幫助,甚至可以滿足你指明接口人這樣的要求,但是你仍然是賊,這一點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改。”


    “那趙磊呢?”柳誌勇問出口之後,眼底的狠戾消散了一點,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迷茫。


    “他一開始就是官。”沈驚蟄仍然一如既往的直接,語氣驕傲。


    ……


    柳誌勇靠在牆上抹了一把臉,冷汗涔涔。


    “你還有十六個小時時間考慮。”沈驚蟄站起身,戴好警帽,“出拘留所前,我會再問一次。”


    “你仍然是不被信任的線人,一旦出現問題,我們會第一時間拋棄你。”沈驚蟄臨走還不忘再一次強調。


    “我可以做到被你們信任。”柳誌勇最後終於開口,隻是已經沒有戾氣,頹喪的垂著頭,“但是你們要幫我找迴族譜。”


    沈驚蟄沒說話。


    “柳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賊。”柳誌勇抬頭,眼底都是血絲,“族譜裏埋的東西,也不都是達到文物走私程度的。”


    “你總不能讓我親手讓我們家斷子絕孫。”他最後這句話說得很輕,那個不可一世的五顏六色的綠毛,語氣裏居然有了頹敗的放棄的味道。


    沈驚蟄腳步頓了頓,仍然沒有給任何答案。


    關上拘留所大門之後,柳誌勇一個人靠在牆邊,表情空白。


    ***


    沈驚蟄出了拘留所大門就被老嚴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


    她的招降過程沒問題,但是太急了。


    柳誌勇已經把自己逼到了絕路,讓他投入隻是時間問題,沈驚蟄今天本來不應該出現在拘留所,哪怕出現也隻要和上次一樣聊聊天就行。


    但是沈驚蟄逼了他。


    不是效果不好,也不是她這樣做有錯,而是因為,做了四年多刑警的沈驚蟄,這一次,是因為私心。


    “我明白你不想讓江立最終冒險執行盜墓行動,我也明白你提前啟用柳誌勇這顆棋子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你別忘了,他是男人,而且還是個覬覦你很久的危險的變態。”


    “你這樣激怒他靠近他甚至暗示他找你做接口人,你這是沒有把自己安全當迴事!”


    老嚴的聲音很響,刑警大隊辦公室裏大家噤若寒蟬,沈驚蟄站得站姿筆挺。


    “老嚴。”她一點都不激動,聲音安安穩穩,“我們是刑警。線人做的再好,也隻是普通百姓。”


    “哪怕他不是江立,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也會想辦法轉移危險焦點。我們本來就是保護百姓的。”


    “……”老嚴被她一句話堵的隻有鼻子出氣,“你他媽自己知道你做了這件事私心有多少!”


    “私心和原則在一條線上,我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問題。”沈驚蟄又挺了挺背。


    “我不會同意你做柳誌勇的接口人的。”老嚴堵著一口氣坐迴位子,“你這次擅自行動我也會上報給局長還有b市。”


    “上報了他們會給我記功。”沈驚蟄沒臉沒皮。


    邊上正襟危坐的趙博超沒忍住噗得一聲笑出聲。


    老嚴氣得把手裏的一疊書惡狠狠的砸在辦公桌上:“拿去給你弟弟!”


    “什麽東西?”警報解除,沈驚蟄探頭探腦。


    “考警校的資料,反正這段時間他不能隨意走動,正好空下來看看書。”老嚴的語氣仍然不好。


    “我過兩天調休的時候帶他去報名。”沈驚蟄捧起書,第給老嚴一整包口香糖求和,“謝啦。”


    “我們對犯罪分子在最最危機的情況下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一無所知,我仍然覺得你這個行為太冒險了。”老嚴不想接受這個求和。


    “他不可能是受信任線人,宏峻走了,許成龍那邊的臥底有都不是核心人物,柳誌勇本來就是個不得不招降的人物。”沈驚蟄抱著書據理力爭。


    “你招降方式會讓他心裏有怨,這種亡命之徒最終會做出什麽事無法預估。”


    “找他做線人,讓他端了自己的窩,不管怎麽說他都會有怨。”沈驚蟄終於不耐煩了抱著書轉身就走,“除了沒有提前上報計劃外,我覺得其他的我沒錯。”


    “而且這個案子到了這個階段,本來就可以先做再上報。”出門前沈驚蟄還不忘迴頭再辯駁了一句。


    她都考慮好了才做的,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留著老嚴一個人繼續咆哮,她抱著重重的書往沈宏峻住的房間走。


    身後被冷著臉的江立拍了一下的時候她很難得的嚇到了,轉頭的時候臉上的心虛一閃而過。


    “我都聽到了。”江立看了她一眼,接過她手裏的書。


    “你是刑警,我是你要保護的百姓。”他重複她的話,步子邁得很大,把沈驚蟄甩在後麵,“所以不用解釋了,我理解。”


    “以後你和宏峻都是警察,我就是你們要保護的那個記者。”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進了沈宏峻拘留所的房間,鐵門哐當一聲。


    身後的沈驚蟄揉揉頭。


    這下真的捅了馬蜂窩了。


    雖然她開始做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這次會經曆什麽。


    隻是長毛狗怒了,要怎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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