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的窗很小, 層高不高,柳誌勇略帶詭異的嘿嘿笑聲在拘留所裏起了迴聲, 空曠的有些瘮人。


    沈宏峻捧著自己的寶貝胖大海, 靠牆坐在欄杆邊,喝一口皺一次眉, 吊兒郎當的模樣。


    “兩年前白毛也跟我六叔說過, 你是線人。”柳誌勇笑夠了, 也學著沈宏峻靠牆坐著, 低著頭花白的頭發遮住了半張臉,“那時候我六叔不信, 結果兩個月後, 柳家就沒了。”


    “你六叔為什麽不信?”沈宏峻像是在問別人的事,好奇的眼睛都亮了。


    柳誌勇斜了他一眼:“白毛是許成龍的人,他不把這個消息告訴許成龍反而轉頭告訴了六叔,我六叔為什麽要信?”


    沈宏峻嗤笑, 挑挑眉又喝了一口胖大海。


    “好喝麽?”柳誌勇被他的樣子弄得有些饞。


    “……”沈宏峻下意識的抱著杯子往懷裏縮,瞪了他一眼, 搖頭。


    “你們真的不夠人道,一個線人非得要住到拘留所裏饞我, 有意思麽?”柳誌勇撇嘴,幹巴巴的喝了一口礦泉水。


    沈宏峻沒否認也沒承認,低著頭玩手裏保暖杯的鎖扣。


    “其實你告訴我也沒事, 我哪怕出去告訴許成龍你是線人, 他也不會信。”柳誌勇笑笑, “況且,我也不會說。”


    “說了也沒事。”沈宏峻閑聊一樣的語氣,“我在通緝名單上,進來了就出不去了。”


    柳誌勇一怔,對這個消息倒是有些意外。


    “我以為你坐到對麵是為了招降我的。”都已經把話說得那麽明顯了,他以為下一步應該就是告訴他做線人的好處,然後他就可以真的認真的考慮一下了。


    倒不是真的想做線人,他隻是覺得和警方合作比和許成龍合作更安全而已,拘留所住上癮了,清清靜靜也挺好。


    家裏的家族生意不可能拋下,但是現在為了清理許成龍的關係網,他們明麵上拔掉的那些釘子,柳家想要重新整合做迴原來的樣子,沒有個三五年是不可能的。


    現在他的首要任務是不能讓許成龍幹成這筆盜墓買賣,要打的他沒有翻身的機會,一次性踩到底。


    其他的都不急。


    所以他耐耐心心的等著,等著警方找人來招降。


    他還幻想過那個人會是沈驚蟄,還是在那個審訊室裏,看著她張揚肆意的性感到他頭皮發麻的樣子。


    結果來的人是她弟弟。


    和柳家有私仇,因為白毛的陷害不得已現身甚至臨了還要咬住關鍵人物三石的大名鼎鼎的趙磊。


    他就陪他演了一天的戲就迅速攤牌了。


    直接了當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和沈驚蟄是親姐弟,個性一模一樣,連逼迫人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攪和的他心癢癢的。


    “招降這種事,警方不可能讓線人來做。”沈宏峻把話題攤開後就變得特別坦白,“選臥底和線人要謹慎,警方總不希望再遇到白毛這樣反水的臥底,喪心病狂的連殺三個人,還幫著許成龍做了那麽多事。”


    沈宏峻的坦白讓柳誌勇變得不太自在,想問的再多一些,又怕他虛虛實實的把他帶到溝裏去。


    但是他實在是好奇:“你知不知道白毛為什麽會反水?”


    “為了錢?”沈宏峻也不是很確定,想了想又搖搖頭,“他可能喜歡上殺人的感覺了。”


    “他也就夠膽子殺殺□□。”柳誌勇撇撇嘴,有些鄙視,“下了墓還不是照樣被嚇到尿褲子。”


    “他下過墓?”沈宏峻似乎被帶歪,扭頭看他,很驚訝的樣子。


    “在你出現之前,許成龍是想培養白毛下墓的。”沈宏峻的驚訝取悅了柳誌勇,這種不再被動不再一無所知的感覺讓他說話的時候帶了一點得意,“他就是下去之後的表現的樣子太業餘了,最終才隻能做個打手。”


    真以為什麽人拿一把洛陽鏟就能幹活的麽?柳家當初培養沈宏峻絕對不是沒有原因的,他記得六叔對沈宏峻的評價是可造之材,這對於他們家最嚴肅的六叔來說,這個評價相當高了。


    沈宏峻沒接話,若有所思。


    “你真的不是來招降我的?”柳誌勇仍然不死心。


    他都住了一個月了,怎麽說也是柳家這一代的掌權人,怎麽就沒人看上他了。


    “他們又不傻,你這擺明了想利用他們來幫你除掉許成龍,怎麽可能會同意和你合作。”


    “找線人和你們收小弟是不一樣的,手續複雜,尤其是像你這樣涉黑的。”沈宏峻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反正挺玄。”


    柳誌勇張嘴,然後閉上,一雙視力不平均的眼睛因為懊惱又鬥雞一樣的擠在了一起。


    他一直在等著合作。


    如果不合作,他後麵的計劃要怎麽辦。


    沈宏峻的話聽起來都很有道理,哪怕他不想相信想反駁,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更何況,這事他也沒有騙他的理由。


    “你很想幹掉許成龍?”沈宏峻等柳誌勇欲言又止的樣子徹底變了成了懊惱後才開口,釣魚一樣的語氣。


    “你有辦法?”柳誌勇成功咬住魚餌。


    他不是聽不出沈宏峻誘拐的語氣,隻是沈宏峻此刻用這樣的語氣,反而讓他覺得沈宏峻應該留有後手。


    “除掉白毛就行了。”沈宏峻喝光了杯子裏茶,留下了一坨褐色的泡發到透明的胖大海。


    終於可以進入正題。


    “我這次之後不可能再迴到許成龍身邊,他身邊除了我就隻有個不夠專業喜歡尿褲子的白毛能下地,你除掉他許成龍身邊就再也沒人了。”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瘋子。”沈宏峻蓋上蓋子站起身,“文物走私亡命之徒不多,許成龍現在這樣一言堂的手段很多人都不服。”


    “幹掉白毛,我又不在,許成龍等於少了一半的支持。”


    他說的是實話。


    也是柳誌勇這段時間計劃能成功的原因。


    許成龍並不得人心。


    文物走私和販毒到底是不同的,大家愛稱自己為文化人。


    西北這一代在柳家人的管理下其實已經穩定了很多年,盜墓、運輸、買賣都自成一格,好多人都已經太平太久,並不習慣這兩年這種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生活。


    所以,私下裏,大家對許成龍是頗有微詞的,至今按捺不發一部分是因為還看不出柳家有東山再起的苗頭,另一部分,其實是因為白毛。


    沈宏峻好歹還是柳家帶出來的,本身就不愛打打殺殺。


    但是白毛不同,白毛就是個嗜血的神經病。


    這些多多少少都有些家底,這幾年因為柳家人過的安逸穩定甚至有些想金盆洗手的家族,自然就不願意惹白毛這樣的神經病。


    所以幹掉白毛,確實可以讓許成龍起碼少了一半的影響力。


    但是柳誌勇卻不出聲了,他也站起身,擰開老嚴給他的收音機調到他熟悉的京劇頻道。


    沈宏峻笑了。


    看著柳誌勇心不在焉的打著拍子看著他的樣子,抬起右手比了個手鏈的動作。


    音樂戛然而止,柳誌勇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眼底終於翻湧出了不確定的情緒。


    “斷臂是我讓許成龍送給你的,我姐姐是法醫,斷臂屍體這種東西她最喜歡。”


    沈宏峻說的很輕鬆,但是柳誌勇的表情卻終於如臨大敵。


    “蜜蠟十八羅漢也是我纏上去的,白毛交給我的。”沈宏峻終於說出了那六個字,那一串成色上好的手鏈,關係著柳家人命脈的東西。


    他終於不再說笑,嚴肅起來的樣子和沈驚蟄一模一樣。


    壓迫感,也一模一樣。


    “你很恨許成龍,連續吃了幾次暗虧,白毛甚至在你房間裏殺了你剛剛上過的女人。”


    “你的個性和六爺不同,這幾年你在挪威闖了很多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能忍下別人在你房間裏殺人這種氣。”


    “所以我想了很久,在知道白毛就是兇手之後,你為什麽不動白毛。”


    “你不動許成龍我能理解,他手裏拽了不少東西,你們柳家在他把這些東西吐出來之前一定不會動他。”


    “但是你居然,不動白毛。”


    “甚至性格大變,正麵交鋒的時候躲在了公安局,甚至想要被招安。”


    柳誌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沈宏峻卻越來越舒服,甚至躺迴到他那張單人床上,塞進被子舒服的歎息一聲。


    “蜜蠟十八羅漢裏的東西,白毛也知道吧。”


    “你沒聯合道上的人,反倒是躲到了這個小地方,一方麵是因為我姐長得太好看,另一方麵是因為蜜蠟裏的東西,對警方來說並不重要,對吧。”


    “所以我就又想了很久。”


    “……你閉嘴。”柳誌勇簡直想要掐死他。


    “警方不感興趣,卻能讓你壓下脾氣伏低做小,甚至不敢動白毛的東西,特征太明顯了。”沈宏峻笑嘻嘻的,“我在六爺手下做了那麽多年,那串東西他從來都沒有摘下來過。”


    “出事的那天,他想過把那串東西給我。隻是白毛之前說的話在他心裏到底還是起了作用,他直到最後那一刻都還在猶豫。”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他當初要是把這東西交給我,你們現在可能會過的好很多。”沈宏峻越說越起勁。


    柳誌勇越來越想死。


    他像淩遲一樣等著沈宏峻說出最後那幾個字,但是沈宏峻東拉西扯的就是不肯把話說完。


    他甚至把話題扯得更遠。


    “其實你這個問題也好解決,警方抓住白毛,你的問題就都解決了,不管是許成龍還是蜜蠟十八羅漢。”


    他扯遠的話題讓柳誌勇很感興趣,所以他壓了壓惱羞成怒的情緒,頗有些不屑的抱怨:“居然還沒抓住麽?”


    兩次了,x縣就那麽大,居然還沒抓住麽?


    “他這個瘋子其實很好猜的,和他爸爸一樣喜歡招|妓,所以這種時候他肯定待在哪個銷金窩裏,花錢找幾個妓|女幫他看現場。”柳誌勇咂咂嘴,很氣,“他媽就這樣還抓不住,這裏洗頭房用手指頭都數得出,在現場看到這樣打扮的女人抓起來一問一個準。”


    他上次被關了四十八小時一出去就立刻找到了,他簡直不明白警方的辦事效率。


    抓他們柳家人倒是抓的很開心。


    沈宏峻愣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的摸摸鼻子。


    柳誌勇看了一眼,眼睛一亮:“你們不會都沒往這上麵想吧。”


    確實……是沒有。


    他平時不關注與白毛的私生活,老嚴那邊估計是覺得白毛啥的都是風月場所的人,理所當然的應該也不會喜歡躲在風月場所裏。


    他為了逼出蜜蠟的真相真真假假的忽悠到他嗓子都開始痛,沒想到真相沒出來,倒是提供了另外一個有用的線索。


    他的沉默讓一直被牽著鼻子走的柳誌勇又有了挺直腰杆的衝動,下意識的就想反駁:“而且抓住白毛也解決不了許成龍。”


    “為什麽?”沈宏峻心思還在白毛的行蹤上,問的時候還皺著眉。


    “族譜還在許成龍手上,沒了一個白毛我家老頭子還是不肯讓我碰他。”柳誌勇咂咂嘴。


    ……


    …………


    拘留室一陣詭異的安靜。


    “我日!”終於意識到自己上當的柳誌勇恨不得穿過欄杆掐死沈宏峻。


    他一直在堤防,不管沈宏峻舌燦蓮花東拉西扯到什麽程度,這兩個字他都壓著沒說出口。


    剛才就是那麽一個小小的得意加走神。


    一句為什麽就給問出來了。


    結果那小子現在在對麵快要笑出眼淚。


    “你們家就為了這東西弄得現在跟狗熊一樣到處窩著?”這個答案是真的出乎意料,難怪他們想了那麽久,在線索已經那麽明確的情況下就是沒想出來這東西到底會是什麽。


    就隻是族譜?!


    那個鏤空了的蜜蠟十八羅漢裏麵,被許成龍取走的東西,居然就隻是族譜?!


    柳誌勇出離憤怒,大喘氣卻又對沈宏峻無可奈何。


    那對於很多人來說,那確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但是對於柳家這樣把盜墓當成百年基業的家族來說,族譜就是柳家的命脈。


    因為柳家人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每個去世了的下過地的柳家人,隨葬品裏會有一件他盜出來的最最得意的東西。


    這一兩百年來,死於非命的柳家人不少,壽終正寢的也很多。


    族譜裏標注的墓地和每個去世了的柳家人的陪葬品,那是一筆不少的錢。


    那就是柳家人真正意義上的根。


    哪怕有一天什麽都沒了,光靠著他們祖先埋下去的這些陪葬品,他們都能迅速的恢複元氣。


    隻是這個根,不到柳家人真正的山窮水盡是不會拿出來的,這個秘密被密封在蜜蠟裏,由每一任掌權人戴著,直到死亡或者卸任。


    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戴蜜蠟的掌權人,甚至知道收到斷臂之前,都不知道他們家的族譜其實早就已經丟了,也不知道蜜蠟裏麵原來藏著這種要命的東西。


    這種事情,不管外麵怎麽逼迫,不管事情糟糕到什麽程度,他都絕對不會說出來,這是會讓柳家徹底斷子絕孫的東西。


    現在不但被許成龍這樣的莽夫拿捏在手裏,甚至還因為他的洋洋自得告訴給了沈宏峻。


    而對方卻在笑到打跌之後就當著他的麵摸出了手機。


    “沈宏峻!”柳誌勇在沈宏峻走出拘留室大門前叫住了他,沒有叫他趙磊,沒有演戲,很焦灼的看著他。


    沈宏峻停住腳步,轉身。


    “你隻要動了這東西,柳家哪怕隻剩下一個人也會追殺你到死。”他的頭發遮住了一半的眼睛,說的時候臉上居然有柳家老六的影子。


    陰狠的,勢在必得的樣子。


    “你放心。”沈宏峻笑,“我對這種東西沒興趣。”


    他要有興趣,兩年前抱走的文物就已經足夠讓他和香香過上好日子。


    他反偵察能力也不錯,甚至還掌握了銷貨渠道。


    他不賣,不是沒有能力,而是因為不屑。


    不想像身後那個很有錢的紈絝二世祖一樣,刀口舔血,夜不能寐,永遠都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哪怕關在拘留所裏,他臉上的偽裝也牢牢的,一絲不苟的。


    他不想用這些隻能藏在黑暗中的金錢,那樣的東西,換不迴家鄉的螢火蟲,也換不迴他姐姐的胖大海。


    更換不迴,他姐姐無比精準痛到要死的毛栗子。


    “殺殺□□尿褲子,屍體斷臂這種東西我最喜歡?”他姐姐完全沒想誇他,一毛栗子下去他痛的立刻就從大戰告捷的喜悅中清醒。


    “還有,什麽叫做我長得太好看?”又是一個毛栗子,敲得他滿場跑,“滿嘴的髒話,你過來我給你洗嘴巴!”


    “說的好像你自己不罵髒話一樣。”沈宏峻猴子一樣鑽來鑽去。


    “我他媽什麽時候罵過髒話!”沈驚蟄出離憤怒。


    “你他媽那麽多髒話還不是髒話!”沈宏峻氣的想咬他。


    拘留室外麵一片雞飛狗跳,江立在邊上一直等到沈驚蟄打算對沈宏峻用上擒拿術了才站起身拉架。


    他拉架很簡單,拽走沈宏峻的耳朵,然後麵無表情的把沈驚蟄拉到懷裏。


    “迴家吃飯。”他快餓死了。


    “我煮了紅燒肉。”他沒想到沈宏峻那麽快出來了,想到即將消失的二人世界,他就覺得自己之前的儀式感和浪漫簡直就是有病。


    “老嚴讓我問問你有沒有興趣考警察學校。”開車開到一半江立突然想起來,轉頭問沈宏峻。


    “好啊。”沈宏峻迅速點頭。


    “這種事情老嚴為什麽找你不找我?”沈驚蟄幾乎發飆。


    江立淡定的繼續開車。


    後座的兩個人又開始動手。


    江立知道自己的眼眶有些紅,為了避免丟人,他打死都不要迴頭看他們。


    太久了,這種肆無忌憚的打鬧。


    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承諾,把沈宏峻帶迴了家,帶迴到光亮下,帶迴到萬家燈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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