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驚蟄看過江立做的那次新聞頭條,做的……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用詞有些像她做的鑒定報告, 中立、沒有任何指向性和煽動性。


    整條新聞資料證據詳實, 從招商菜棚到黑煤礦礦主的背景, 描述的都很簡單但卻力量十足。


    新聞裏描述了國內黑煤礦安全措施混亂的現況,黑煤礦工人艱難生存的現狀,在結尾的時候才提到了公安局內部被擊斃的兩名礦工。


    整條新聞隻有四十秒時間提到了這次挾持, 並且詳實說明了特警和公安在分析了當時局勢放棄談判選擇擊斃的原因——院子裏二十幾名記者和土製炸彈的不穩定性。


    這是一條很容易讓人思考的新聞,沒有煽動性, 隻是很認真的把所有的線索都攤開給民眾看。


    民眾有思考的權力, 不同立場的民眾也有不同方向的思考。


    這條頭條,很快的火了。


    像江立說的那樣, 也確實有人質疑了公安局的安全隱患, 但是因為整篇新聞方向太多,這小小的質疑聲存在, 但是並不突出。


    “民眾對新聞的關注度不會超過兩個月, 你把所有的問題全都展現出來,反而讓大家失去了好奇的點。”江立對著沈驚蟄解釋, “公安局的安全問題等這個新聞平靜後肯定會有人再提, 女法醫是不是造成安全隱患的最大漏洞也一定會有人爆出來, 但是那時候,紀錄片就要開始了,所以也不怕。”


    “我會處理好的, 你隻要安心上班就行。”江立保證的時候, 狹長的眼睛亮晶晶的。


    和當時抱著她滾到安全區的江立還有同柳誌勇點頭哈腰遞名片的江立, 完全不同。


    而且所謂的跟拍也不是二十四小時的,江立他們和她保持聯係,一般隻有她手上有存在新聞價值的工作的時候,他們才會出現,跟拍的時候也很安靜,並沒有打擾到她的工作。


    唯一讓沈驚蟄覺得困擾的,是每次跟拍結束後的訪談。


    攝像師和助理就躲在攝影器材後麵,而江立會坐在她對麵,像她看過的訪談一樣,由江立問問題,她來迴答。


    第一次,她破天荒的卡殼了。


    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坐在對麵的江立。


    他很專業,低聲和攝像師討論采光和收音問題,然後又低頭和助理過了一遍問題,在幾個需要拉近鏡頭的時候看了她幾眼然後繼續低聲的助理溝通,在采訪稿上寫寫畫畫。


    然後沈驚蟄就走神了。


    她在想江立到底有幾個麵,他看起來很喜歡做記者,和她一開始以為江立為了找沈宏峻放棄前途的想法不一樣,江立做記者的時候是享受的。


    他提到民眾有權擁有思考能力的時候,眼神裏的光亮騙不了人。


    所以當江立問她為什麽會選擇做法醫的時候,她表情有點懵。


    真實的原因江立當然是知道的,但是這是電視訪談,她的稿子事先都已經看過局長也批過,可這一刻,她有點忘了。


    江立眼底有些笑意,卻沒有重來,而是換了個問法。


    他問她,當了法醫之後覺得法醫這行有沒有符合她之前的想象。


    問完後對攝影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我們錄兩版吧,一版是采訪稿上的,一版隨意一點。”他同沈驚蟄商量,“采訪稿的太官方了,我擔心效果不會太好。”


    “你對媒體的公關技巧很好,其實隨意一點效果反而好。”


    沈驚蟄微微眯眼,一版她就有些煩了居然還想拍兩版。


    “我知道你煩這些東西,我這次問的全一點,後麵就省了這個采訪步驟。”江立給沈驚蟄遞水。


    沈驚蟄繼續眯眼。


    江立幫她把礦泉水瓶子的瓶蓋擰開,晃晃。


    “你悠著點問。”沈驚蟄終於不眯眼了,接過水氣哼哼的喝一口。


    “好。”江立咧開嘴露出大白牙。


    攝像師又開始搓鼻子。


    沈警官脾氣不好,第一天跟拍的時候就看出來了。看著笑眯眯的,但耽誤到她工作進度或者問題太多讓她煩的時候,她就眯眼,眯完眼就開始不說話。


    江大記者的脾氣其實也不咋地,隻是在沈警官這裏順毛的很。


    這兩人,他有時候看不出到底誰在讓著誰,但是膩味的要命,偏偏還故意裝著不認識。


    真當他瞎的麽。


    不認識的人能那麽親密?這頭都快要黏在一起了。


    ***


    江立讓隨意一點的那個訪談版本真的挺隨意,問問題也沒什麽章法,幾乎是在閑聊。


    “您不後悔做法醫麽?”江立在鏡頭前的普通話腔調和平時不一樣,更標準一點,幾乎聽不出南方口音。


    隻是“您”的沈驚蟄渾身不舒服。


    “每個人都會後悔自己的工作吧,刑警應該是最容易後悔又最容易愛上的工作。現在這個時代,有使命感的工作很少,能夠賺錢有能夠讓人有些信仰的工作,哪怕偶爾會後悔,也能做的很開心。”沈驚蟄覺得自己迴答的比官方答案還要空泛,但是江立似乎挺開心。


    “能說說您做法醫時印象最深的事麽?”江立又問。


    您你個大頭鬼,沈驚蟄內心的白眼快要翻上天。


    “沒什麽印象最深的,這幾年病理鑒定做的最多的就是交通事故,珍惜生命吧。”她答得更敷衍。


    “背著腐屍下山這件事印象不深刻麽?”江立在沈驚蟄幾乎已經有些犯懶的時候突然提問,臉上的笑容沒怎麽變,但是沈驚蟄敏感的發現這才是他真的想問的問題。


    “我看過那起案件,七八月份炸山的時候發現的屍體,已經高度腐爛,出現場的時候您身邊還帶著搬運屍體的助理,但是為什麽最後是您背著腐屍下山的呢?”


    “據我所知,那個案子當時並沒有記者跟拍。”沈驚蟄沒有馬上迴答,她開始皺眉。


    她並不喜歡提這些,弄得法醫真的就是天天摸著屍體過日子一樣。


    那隻是工作,環衛工人難道會因為廁所太髒就不去打掃麽?


    “可以迴答麽?”江立沒有讓她迴避。


    “那並不是助理,而是和我一起出現場的實習生。”


    “屍體高度腐爛,放在裝屍袋裏味道也仍然很重,實習生第一次看到高度腐爛的屍體嘔吐之後中暑。”


    “這不是一件值得拿來采訪的事情,這隻是工作,現場法醫隻有我一個,我不負責背屍體下山,後麵的工作就無法進行。”


    那位實習生最終沒有做法醫,那次事情之後就提出了結束實習,事後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這樣的事其實經常發生,如果不是為了尋找沈宏峻,她可能一開始也不會那麽拚命。


    隻是拚命了之後,慢慢的也愛上了這個工作。


    “您不怕腐爛的味道麽?”江立又問。


    沈驚蟄有些不耐煩。


    江立應該知道她很不喜歡提這些,無名屍體又腐爛到正好最惡心狀態這種事,職業生涯總共碰不了幾次,殺人拋屍這種事情不可能經常發生,這並不是法醫常態。


    “怕就不做了麽?”她反問的時候語氣不怎麽好。


    然後江立這個看起來臨時起意的隨意一些的訪談版本就結束了。


    江立在攝像頭關閉的那一刻就跑到攝像機後麵看訪談效果,沈驚蟄因為有了點脾氣沒打招唿就走了。


    她甚至到後來都忘記了這場訪談。


    直到這個紀錄片成型,在衛視收視火爆的時候,她才發現江立把她那句怕就不做了麽剪到了最前麵。


    鏡頭裏的她穿著警服,眉毛微微挑起,帶著怒意和不滿。


    整個紀錄片的風格都很江立式,不煽情,用詞中立。


    沈驚蟄一個人看完了紀錄片,眼眶居然有些酸澀。


    這個男人,說了要幫她摘下晦氣、掃把星的帽子,結果真的做到了。


    他其實做到了很多事,每次看著她的眼睛讓她相信他的時候。


    所以她應該要相信的吧,相信他真的會把沈宏峻帶迴來,相信他失蹤前跟她保證的,會迴來,安全的、四肢健全的娶她。


    她會嫁給一位英雄,隻是在剛剛重逢的時候,並沒有認出這位英雄。


    ***


    正月結束,瘦了整整一圈的老嚴歸隊。


    歸隊後和局長還有老姚開了半天的會,會議結束的時候把沈驚蟄叫進了辦公室。


    彼時沈驚蟄已經知道了季星劍案件的結局。


    季星劍在參加選秀節目前就有一位秘密情人,這位秘密情人有錢並且有虐待傾向,他用自己的人脈和金錢把季星劍推上了國民歌手的的位置。


    而大火後的季星劍卻希望抹掉自己和這位秘密情人的過去。


    他怕被粉絲們知道他是同|性|戀,也怕自己長期遭受虐待的事情被狗仔查到。


    那位情人自然毀了他,在x縣賓館裏,沒有出麵,用一個個匿名的電話一次性的手機裏的照片以及送過來的動物屍體,讓季星劍精神徹底崩潰。


    到了最後他甚至不敢進食。


    案件結案的時候很多細節都沒有爆出,那位秘密情人被警方以虐待和間接故意殺人罪逮捕。


    老嚴把沈驚蟄喊進辦公室的原因,就是因為這位秘密情人是許成龍,兩年前走私案轉為汙點證人後逃走並且從此音訊全無。


    有傳言他和沈宏峻是一起逃走的。


    也有傳言,他殺了沈宏峻。


    老嚴迴來的同一天,江立向電視台請了半個月的事假,沒有告訴沈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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