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縣周圍雖然地廣人稀,可好多土地不並適合耕種,這麽多年來最暴利的營生的也就隻有合法的煤礦和不合法的盜墓。


    隨著這幾年煤礦安全成本越來越高,小煤窯時代徹底結束,一些想要謀求暴利的煤礦老板就偷偷的開始搞黑煤礦。


    這次出事的就是打著蔬菜大棚旗號招商進來的黑煤礦,因為各方麵措施不完備,前兩天一次震級很小的地震直接就引發了礦震,元宵後第一天上班的工人們幾乎半數都被埋在了裏麵。


    出了人命,本來打算大賺一筆的煤礦老板自然被抓起來了,再加上季星劍的事件讓全國好多媒體都知道了x縣這個地方,這次的煤礦礦震塌方,事故處理的速度堪稱一路綠燈。


    申請傷殘鑒定的人分了三波,一波傷勢較輕的直接被送到了市裏的鑒定機構進行鑒定;傷勢中等不太適合舟車勞頓的,被分到了隔壁x縣;還有一部分重傷的,要等到傷勢穩定後,再由x縣的法醫出差去當地醫院進行。


    畢竟諾大的一個y市,法醫力量最雄厚的就是x縣了。


    連y市公安局都沒有四個專業法醫配備,這一點姚石功不可沒。


    民商律師助理開車載著七個礦工傷者進來的時候還引起了一陣小騷動,原因是因為某個外地記者因為搶拍攝機位差點撞到剛被扶出車子的傷者,其中一個頭部包紮了繃帶的曠工當場就坐到了地上,嚎哭著讓記者們一定要去查查這黑煤礦,為他們死去的同事伸冤。


    一個四五十歲的大老爺們哭得涕淚橫流,幾個資曆淺一點的記者都紅了眼眶。


    沈驚蟄卻一臉凝重。


    傷殘鑒定非常容易起衝突,尤其在這樣群情激憤義憤填膺的氣氛下,這些本來就受了委屈的礦工就更難接受比他們想象中少的賠償。


    這七個礦工傷者一出場氣氛就徹底的一邊倒了,她十分擔心結果出來後的現場秩序。


    “把幾個調休的民警都叫迴來。”沈驚蟄扭頭低聲吩咐趙博超,“另外大隊裏的人都看著點,我怕出事。”


    趙博超體型微胖,長了一張白皙的娃娃臉。


    現在娃娃臉上也是一臉凝重,重重的點了下頭就離開了,離開的時候手一直放在警棍上。


    隱隱的總覺得有些不安。


    沈驚蟄的眼皮跳了跳,笑著起身迎接剛進來的律師助理。


    “把身份證件、醫療資料按順序放在這裏。”她指了指辦公桌,“這裏有七張表格也麻煩您填一下。”


    “我們一共有四位法醫,所以你們會分成四組。”沈驚蟄趁著律師助理填表格的空檔和傷者們介紹整個流程,“鑒定的過程會根據大家帶過來的醫療資料進行一對一的傷殘檢查,期間我們也會問一些問題,一對一的過程大概在二十到三十分鍾之間,當然,這個過程中你們如果有問題也可以隨時提問。”


    “鑒定結果會在五個工作日內出來,到時候會電話通知給你們現在的律師。如果你們對結果不滿意,也可以和律師提出重新鑒定的申請,律師會把鑒定報告再提交給高一級的鑒定機構鑒定。”


    “整個過程會非常公開透明,所以你們不需要擔心。”她說的時候一直嘴角帶笑,聲音溫和,努力想把傷者現在看起來明顯緊張的情緒安撫下去。


    真的有些不對勁,沈驚蟄心裏暗暗皺眉。


    他們在她提到醫療資料的時候臉上露出的驚慌表情讓她心裏咯噔了一下。


    而且這些人從一開始看著她的表情就充滿了敵意和排斥。


    “律師錄入資料需要時間,你們如果有問題,現在提也可以。”沈驚蟄決定再摸個底。


    “由你來給我們鑒定?”他們果然是有問題的,問問題的人看起來年紀很輕,語氣不屑,“一個女娃娃?”


    “我們還有兩位男性法醫,如果你們對鑒定過程中出現異性不自在,可以在分組的時候提出要求。”這個問題沈驚蟄倒是並不意外。


    越是落後的地方,越重男輕女。


    她這個天天摸屍體的女法醫,剛剛出現在x縣的時候,甚至被人用石頭砸過玻璃窗,理由就隻是覺得女人做這些太晦氣。


    “你不會是糊弄我們的吧?”年輕人顯然對這個迴答並不滿意,“我跟你說,我們的事情都上電視新聞了,隨便糊弄可不行。”


    “傷殘鑒定每一項都有非常嚴格的對應項,這是糊弄不了人的。”沈驚蟄仍然帶著笑,心裏卻警鍾大作。


    一定有人在他們過來的時候說了什麽。


    黑煤礦的礦工普遍都沒有文化,很少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公然挑釁公職人員。他們會對有文化的公職人員有一種天然的自卑感,這樣的質疑,絕對是有人在私下對他們說了什麽。


    “哎呀你們胡攪蠻纏了一路了,怎麽就是聽不懂人話呢。”律師助理放下筆,顯得有些頭疼,“公安局和你們煤礦礦主沒有關係,他們吃公家糧的,沒道理糊弄你們好不好?”


    “而且你別小看人家沈警官,看到她肩膀上的肩章沒有?二級警司,知道二級警司什麽概念不?”律師助理梗著脖子,敲了敲桌子劃重點,“就是當官的,知道不?”


    ……還隻是科員的沈驚蟄默默的翻了個白眼。


    這助理倒也確實是個有經驗的,這些人跟他們說什麽資曆資質工作業績都沒有用,簡單粗暴一句當官的,他們就立馬明白了。


    “一個當官的可能糊弄你們麽?”助理聲音很大,又敲敲桌子。


    氣勢上壓了過去。


    “他們過來前醫院裏有幾個挑事的記者,跟他們說鑒定可以作假,讓他們發現問題一定要大聲嚷嚷。”律師助理在提交表格的時候壓低了聲音,“都他媽是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謝謝。”沈驚蟄接過資料誠心道謝。


    要不是他這樣簡單粗暴的壓製,估計今天還沒鑒定就要開始鬧騰了。


    記者啊……


    她斜了一眼院子外烏壓壓的人群。


    做什麽不好非得去做這個行業,這行業現在在很多人的心真的都已經爛到根裏了。


    托律師助理的福,後麵的分組變得很順利。


    新人小丁因為還是實習期,分了個傷勢最輕最簡單的,剩下的六個人,她、老姚和婷婷一人兩個。


    因為一路綠燈的緣故,這幾個人的醫療資料其實很詳實,x光片、病曆本、診斷證明書、檢查報告一個都不少,而且基本沒有爭議。


    沈驚蟄做事喜歡速戰速決,分給她的兩個人第一位她隻用了二十分鍾不到就解決了。而第二位,就是之前在院子裏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沈驚蟄的時候笑了笑,有些緊張靦腆,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


    沈驚蟄衝他禮貌的點點頭,示意他坐。


    他傷在頭部和後背,報告內顯示沒有骨折,大部分都是擦傷,有少部分不足8cm的創口,一共縫了六針。


    沈驚蟄在確認了他聽力視力沒有出現損傷後,就知道結論基本就是輕微傷了。


    沒有傷殘,也就意味著他拿不到傷殘津貼和補助。


    中年男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在迴答了沈驚蟄幾個問題之後,毫無預兆的就突然動手開始拆頭上的紗布。


    “你幹什麽?”沈驚蟄一直溫和的臉沉了下來,她帶著口罩,說話語氣沉悶,突然一聲暴喝讓中年男人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然後變得更加迅速。


    “我頭上有傷。”頭上的紗布已經被拆的七七八八,中年男人略過擦傷和還在紅腫的縫針傷口,指著自己右邊額頭一處明顯的凹陷,“我這裏有傷。”


    “那是三年前的傷,和這次礦震無關。”沈驚蟄看過他的x光片,知道他指什麽。


    這不是他第一次礦難,第一次更為嚴重,三年前的一次塌方。他當時出現了外傷性腦積水,脊椎損傷導致四周以上六周以下的排尿功能障礙。


    那一次應該構成了輕傷一級,能夠拿到少量的傷殘津貼和補助。


    “可是又砸了一次!”中年男人強調,聲音變得有點大。


    “這次礦震並沒有砸到您的舊傷,我們這次鑒定隻鑒定這一次礦震的。傷殘鑒定要求必須在事故發生一年內提出申請,您這已經是三年前的了。”


    “我當時沒有勞動合同,沒有辦法申請工傷鑒定,等我出院勞動仲裁確認勞動關係就已經是一年後了,你們已經不受理了。”中年男人臉漲得通紅,唿吸開始粗重,頭上的紗布亂七八糟的散著,有一部分因為血跡黏在額頭上,看起來更加可怖。


    “您這舊傷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的,這次鑒定結果結束後,您可以再找律師進行上一次的。”沈驚蟄語氣聽起來很溫和,她已經看了好幾眼檢查室角落的監控,她知道很快就會有人過來幫忙,“煤礦主不是同一個人,您把上一次的傷算到這一次頭上,也不合適對不對?”


    “你們就是在糊弄我。”中年男人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自語,眼神開始不對勁,“找律師、找鑒定,一千兩千的錢就這樣沒了,我找了兩年,到最後還是隻能去礦上上班。”


    “傷不夠是不是?”他情緒極其不穩定,瞪著沈驚蟄,似乎隻要沈驚蟄點頭,他就會立刻當場發瘋。


    沈驚蟄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檢查室的門,不太對勁,公安局並不大,從值班室到檢查室隻要一分多鍾,可是門外到現在都沒有聲音。


    “是不是?”中年男人惡狠狠的捶桌子。


    沈驚蟄咬牙,她學過擒拿術,製服一個受了傷的壯漢還是可以的,她現在更擔心的是外麵的情景。


    中年男人從暴起到被她製服其實隻用了幾十秒,幾乎同時,外麵響起了尖叫聲。


    “炸|彈|炸|彈!那個人身上有炸|彈!!”


    沈驚蟄一愣,剛剛被她反手絞住的中年男人突然發力,她隻覺得脖子上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就陷入了黑暗。


    今天,是驚蟄啊……


    她莫名的突然想起了日子。


    她生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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