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驚蟄稍稍收拾了一下,換了一身寬鬆的煙灰色家居服。


    頭發長又多,她明顯懶得吹,用一塊白色的大毛巾包好就放任不管了。


    屋裏暖氣開得大,所以她赤著腳,大喇喇的坐在江立的床上,抱著膝蓋發呆,又像在醒酒。


    美麗的女人之所以致命,就是因為她們每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能讓人產生壓力,那種渾然天成的變成屋子裏焦點的氣場。


    但是沈驚蟄顯然毫無所覺,她盯著江立在鍵盤上來迴敲擊的手,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你帶了幾台筆記本過來?”剛才那台報銷之後,江立一秒鍾都沒有猶疑直接從行李箱裏拆了一台新的。


    全新的,她眼睜睜的看著他撕掉外麵的塑料包裝,打開插上電源,然後開始雲同步。


    “四台。”江立眼睛沒離開屏幕。


    ……


    大少爺仍然是大少爺,她有些不知道該誇他心思縝密還是該罵他鋪張浪費。


    “對於記者來說筆記本很重要。”江立解釋,仍然盯著進度條。


    他不敢看近在咫尺的沈驚蟄。


    晚上喝多了,沈驚蟄身上帶著水汽的沐浴露香味讓他心跳加速。


    他迷迷瞪瞪的居然想不起來這沐浴露到底是屬於哪種香,隻是覺得這若有似無的味道變成了看不到形態的絲線,繞得他唿吸困難。


    於是他拿著筆記本挪了幾下,遠離沈驚蟄。


    “好了。”同步完成後江立把筆記本遞給沈驚蟄,“再確認一下。”


    照片裏的女人坐在公園裏巧笑倩兮,不知道他從哪裏扒來的。


    她剛才看過他和沈宏峻之間所有的電子郵件,很確定沈宏峻根本沒提他老婆是誰也沒提在哪裏工作。


    “怎麽查的?”沈驚蟄又把筆記本還給他,“不用確認了,我對這老師印象很深。”


    四年前第一次去幼兒園接嚴卉的時候嚴卉正在哭,四歲的小女孩,哭得時候居然不是嚎啕大哭隻是是低頭啜泣,動作幅度不大,害怕被人看到哭得傷心了就兩手握拳冷靜一下,然後偷偷的擦掉眼淚。


    她當時初來乍到欠了老嚴不少人情,又因為嚴卉看著實在可憐,冷著臉就找了班主任要求見領導。


    “孩子哭成這樣了,你做老師的都不管麽?”她應該很咄咄逼人。


    那位班主任愣了很久,才帶著疑惑和莫名激動的語氣問:“您是?”


    “她媽媽,親媽。”沈驚蟄記得自己應該是這樣迴答的。


    然後這位看起來特別溫柔的班主任居然噗嗤一聲笑了,眉眼彎彎的解釋:“小卉隻是鬧別扭了,她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嚴警官,下午的時候嚴警官又說自己要加班,所以才哭的。”


    現在迴想起這段,班主任發愣的時間和表情都有些異常,解釋完之後她看她的眼神也熟絡的不像是第一次見麵。


    她和沈宏峻長得挺像,如果這班主任最後和沈宏峻結婚了,那麽這些異常就全都能解釋通了。


    “我看了你給我的郵箱資料,宏峻根本沒提過他老婆的事情,你怎麽查的?”沈驚蟄又問了一遍。


    她覺得江立有點遲鈍,晚上女兒紅喝多上頭的原因麽?


    “給你的郵箱資料不是全部的,有很小一部分涉及到我個人隱私的我刪了。”江立轉頭,“都是你沒有興趣的跟我個人有關係的隱私,很少,最多兩三封郵件,對找他沒有任何影響。”


    ……


    堵死她的後路麽,她總不能說她對江立的隱私也有興趣吧……


    “如果放到資料裏作為尋找他的舉證,我可能會需要你把剩下的郵件也給我。”沈驚蟄並不打算上當。


    “舉證的時候我會提供私服登錄賬號和密碼,裏麵有全部內容,數據庫有所有更新的記錄,我做不了假。”江立又一次特別配合。


    沈驚蟄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心。


    他配合的讓她覺得不太舒服……


    “嚴卉這位班主任兩年前辭職了。”因為這種不舒服,沈驚蟄下意識的打斷了自己一個晚上像是刑警拷問的節奏,“文物案案發之前兩個月就辭職了。”


    “我和她隻有在接送嚴卉的時候有些交集,要了解她這個人還需要去幼兒園找院長要資料。”沈驚蟄包在浴巾裏的頭發因為她說話的動作變得有些鬆,幾縷頭發散了下來,貼著她精致魅惑的下顎曲線。


    發梢的水珠順著蜜色皮膚滑落,流連她的頸脖,消失在讓江立心頭跳得更厲害的深處。


    “睡吧。”他突然覺得口渴,啪得一聲合上筆記本。


    沈驚蟄黑黝黝的眸子盯著他。


    “明天我去趟幼兒園。”江立不自在的別過臉,拍拍床上的枕頭開始趕人。


    “你打算怕我怕到什麽時候?”窩在他床上的沈驚蟄一動不動,“我是他姐姐,他是為了我離家出走的,照你這種邏輯,我現在應該都不用抬頭做人了。”


    ……她誤會了。


    或者說,她根本不覺得自己在深夜剛洗完澡窩在男人的床上孤男寡女的有什麽不妥。


    江立苦笑。


    沈驚蟄居然還是這樣,對男女之間的事情遲鈍的不像是個直立行走的高等生物。


    其實是有原因的。


    沈家重男輕女,沈家沈奶奶重男輕女還封建迷信,是那種看到女孩子被強|奸的新聞會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一邊指指點點的說女孩子就應該多穿點,穿成這樣真的是自作自受的可怕婦女。


    所以沈驚蟄在十幾歲叛逆的時候穿的很少,身邊的男性朋友很多。


    他也是成年很久之後才發現,沈驚蟄那時候的叛逆行為其實也是被沈奶奶洗了腦的。


    物極必反,沈驚蟄更喜歡和男人稱兄道弟,心底深處排斥男女有別。


    沒想到八年後她仍然是這樣。


    身處在都是男人的刑警大隊,對男女之防仍然無可救藥的粗神經。


    這樣很好……


    起碼說明沈驚蟄沒有他和沈宏峻這兩塊狗皮膏藥,身邊也仍然沒有不安好心的人。


    “不是怕你,我二十六歲了,男女有別。”江立實話實說。


    何況他還一直都喜歡著她。


    雖然他非常清楚,沈驚蟄把他的喜歡歸到了青春荷爾蒙太多,看到母雞都是雙眼皮這一類上。


    沈驚蟄眯眼。


    如果不是突然響起的手機,她覺得自己可能會揍他。


    記憶中穿著開襠褲天天耍酷的小屁孩居然一本正經的跟她提男女有別。


    她都還記得這家夥變聲期時候的嗓音,還有青春期額頭上冒出來的痘。


    一個哪怕脫光了在她麵前,她也隻會覺得這娃最近吃的不錯的男人,男女有別什麽?多的那三兩肉麽?


    ***


    電話是老姚打來的,高速閘口發生車禍,幸運的是雙方都隻是輕傷,不幸的是其中一方很有錢,要求做活體損傷鑒定。


    她住的地方離公安局很近,這種半夜接到任務的事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掛了電話居家服都沒換,隻是在外麵套上那件巨無霸黑色羽絨服,然後拿了一頂很醜的毛氈帽子戴好,怕自己半幹的頭發在夜色中凍成冰。


    “我和你一起過去。”江立也跟在她後麵穿衣服換鞋子,手裏拿著一塊快幹布。


    “采新聞?”沈驚蟄的臉都藏在了毛氈帽子裏,披散的頭發遮住視線,她吹了兩口沒吹開,直接皺著眉忽略,開始和腳上的雪地靴作鬥爭,“我記得春節你們台安排了記者在局裏值班。”


    所謂的值班就是在休息室裏待著,看到民警值班室裏鬧騰了就衝進去瞅兩眼有沒有新聞點。


    江立沒迴答她,他正低頭把沈驚蟄的毛氈帽子摘下來,用快幹布很迅速的揉擦了幾下。


    他手大,擦了兩三下沈驚蟄半幹的頭發就接近全幹,然後江立又順手梳了兩下,熟練地紮了一個發髻,再幫她戴好毛氈帽。


    沈驚蟄喜歡長頭發,原因是懶。


    短發需要定期去理發店修理,不然就得經曆不長不短的尷尬期,她向來煩一動不動坐在理發店裏這件事。


    這算沈驚蟄為數不多的和女人嬌氣相關的習性了,江立很樂意縱著。


    隻是縱得太久了,沈驚蟄已經習慣。


    此刻也隻是懷念的揚了揚嘴角,就沒心沒肺的出了門。


    留下身後的江立偷偷的把手放到了外衣口袋裏,他手指上仍然殘存著沈驚蟄頭發微涼的觸感。


    這件事情,不太妙。


    江立皺眉。


    從意外遇到沈驚蟄開始,他壓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緒似乎每時每刻都有噴湧而出的跡象。


    他到x縣不是做記者的。


    也不是,來圓自己年少的女神夢想的。


    他看著前麵這個一直往前走的女人,她絕對不會迴頭看他,哪怕看他,也是目光坦然毫無綺麗念頭的那種。


    十八歲到二十六歲,八年的光陰,在沈驚蟄身上似乎沒有構成任何困擾。


    她甚至沒把他當男人。


    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勇往直前。


    ***


    公安局大院裏停了一輛拖車,拖著一輛殘破了的出租車和一輛車尾燈報銷了的阿斯頓馬丁db9,


    市價三百多萬,007的坐騎,被刷成了蘋果樹綠。


    沈驚蟄和江立在彼此眼底都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嫌棄。


    民警值班室裏麵坐了四五個人,其中一個身形魁梧穿著夾克外套的男人正坐沒坐相的仰著脖子大放厥詞。


    “你們這兒居然還有法醫?屁點大的地方公安局居然還禁止吸煙,你們逗我玩兒呢?欺負我沒見過世麵?”嗓門很大。


    一眼就能看出是那輛蘋果綠的車主。


    因為這人,頭上染了一頭綠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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