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爺家的大門敞開著,門口已經圍了好幾圈的看客。


    院內,一個案子,案前並排放了三把椅子,椅子旁邊各自站一名老漢,一個帶傷,便是朱子浩的父親,另外兩個在原本是吹麵不寒的楊柳風中瑟瑟發抖。


    案子左右各自站了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手持的棍棒上還隱隱蘸著風幹的血跡,那是劉二爺的刑具。


    劉二爺五大三粗地走到案子前麵,隨手抽出案下的椅子,斜著身子靠上去,一隻腿翹起來,隨意搭在了案子上,高頻率的抖動帶動了案上茶具的抖動。


    這位爺先是手持牙簽,旁若無人地剔著牙縫,待看客們基本到齊了,隨手丟了牙簽,端起杯子胡亂吹幾口,乜斜著三位老漢奸笑道:“諸位不用緊張,爺今兒叫你們來沒別的意思,大家街坊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聚一聚是應該的嘛。”


    三位老漢紛紛點頭,相形之下朱老漢臉上多出了許多遊移。


    劉二爺又慷慨地揮揮衣袖,讓道:“那就請三位先入座吧。”


    按著之前的經驗,三位老漢的表現有些不約而同,嘴裏說著“不敢不敢”,還是拉了椅子坐了下來。因為他們心裏知道,若待會兒的問題迴答不好,鐵定要挨板子的,現在坐下來,多是出於一種劉二爺的便宜多占一分是一分的心裏,也可以說成煉獄前最後的享受。


    劉二爺將杯子遞到嘴邊,咽下一大口茶水,恰巧一小廝拿著個空酒壇從院中走過,便放下杯子叫道:“迴來!”


    小廝聞聲頓住腳步,迴身問道:“二爺有何吩咐?”


    劉二爺朝小廝招招手,問道:“這是要去哪兒?”


    小廝點頭哈腰地迴道:“二爺。家裏地酒壇空了。小地去打些酒迴來。免得二爺晌午用飯地時候沒酒喝。”


    劉二爺卻不領情。反而冷冷地問道:“上午管家讓你劈柴。都劈完了?”


    “這……”小廝遊移片刻。低頭道:“迴二爺。還沒有。”


    劉二爺有些慍怒。喝道:“還不快去!”


    “可是這酒……”小廝有些為難。


    “其他家丁呢?”


    “都分了活計,正忙著呢。”


    劉二爺用手指輕輕叩響桌子,示意道:“先放這兒吧!”


    待小廝走了,又突然朝三人之中最左麵的一人嬉笑道:“張老漢,你看看,家丁們騰不出空來,能不能……”


    劉二爺邊說邊指了指案上的酒壇,張老漢立即會意,忙道:“應該的,應該的。”


    說罷,走過去拿起了案上的酒壇。


    劉二爺滿意地點點頭,嘴上謙道:“那就有勞張老漢跑一趟了,真不好意思。”


    張老漢嘴上說著“不礙事”,卻始終站在那裏不走,沉默片刻方為難道:“二爺,小的出來的急,身上沒帶銀子,這打酒的錢……”


    “啪――,混賬!”


    劉二爺立即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來,猛拍桌子喝道:“要銀子還能輪到你去?拿銀子打酒誰不會?沒銀子能將酒打來,那才叫本事!”


    見張老漢嚇得縮脖子下腰的,又立即懷柔道:“嗬嗬,方才我有些過分了,張老漢,這樣吧,因著我的家丁去打酒從不問我要銀子,你若能不拿銀子給我打來這壇酒,之前你欠我的舊賬,咱們就一筆勾消了,如何?”


    張老漢喜憂參半地點點頭。


    “很好!”劉二爺麵露滿意的神色,接著又奸笑兩聲,道:“不過張老漢,按著老規矩,你若是沒拿銀子打不迴酒來,咱們之間的舊賬可就要加倍了。”


    看客屏住唿吸,暗暗為張好漢擔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事兒絕非巧合,而是劉二爺故意設下的套子,他們隻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人群中,一個麵容十分清秀,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的公子為這橫生的枝節暗暗著急。張老漢從他身邊走過,卻因他身子嬌小,並未留意到。


    然而走出一些距離之後,又覺身後有人追過來,卻是那位“俏”公子。那公子趴在老漢的肩膀上耳語了一番,老漢立即轉憂為喜,不住地道謝。


    送走了張老漢,劉二爺又端起杯子咽下一大口茶水,朝另外兩位老漢“商量”道:“二位,左右也是閑著,不如湊這個空擋和我一起探討幾個問題吧?”


    二人哪有說不的道理?慌不迭地點頭,內心明了,這位爺又要發難了。


    小廝適時地走過來添了茶水,劉二爺又胡亂吹了吹,忽然皺起了眉頭,一臉痛苦道:“我嘛,先前沒什麽沒事,靠著表弟的裙帶關係做些買賣,雖是白手起家,我也知道,你們背地裏經常議論我,說我是個暴發戶……”


    劉二爺說到這裏略微頓了頓,這話明裏是給二位老漢說的,實則將門口的看客們包含了進來,因此乜斜著觀察了看客們的反應,看客們果然議論紛紛。


    二位老漢也跟著推脫道:“劉二爺在皇城中很受敬重,不敢有人這麽說爺。”


    待氣氛稍稍安定下來,劉二爺接著說道:“暴發戶也罷了,隻要我內心過的安定,哪管別人怎麽說呢,二位說對吧?”


    二位老漢慌忙點頭,異口同聲道:“劉二爺說的極是。”


    劉二爺皺著眉頭揉了揉太陽**,苦惱道:“我在想啊,人這一輩子也就這麽迴事兒,匆匆一世,銀子算什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基業再大,也帶不到地府去經營,是吧二位?”


    二位老漢忙又點頭肯定。


    劉二爺接著說道:“可是我最近時常苦惱一個問題,二位覺得,人過了這一世,還有沒有來世可言呢?”


    不等二位老漢迴答,又接著問道:“若有來世,個中的因果關係是否還按這一世的來?”


    二位老漢這一次並慌著迴答這個問題,而是仔細拿捏了一番,方鬥膽迴道:“應是有來世的,且個中的因果關係還是按著這一世的來,二爺這一世受百姓們尊崇,下一世仍然是這樣。”


    “很好!”劉二爺不由地拍拍手,笑道:“有來世,事情就好辦了,二位說,你們欠了我這麽多銀子,這一世怕是還不上了,若個中的因果關係真是按著這一世的來,來世再托生**,怕也還不上,那麽到底要怎樣才能算清楚咱們之間的舊賬呢?”


    正題終於開始,二位老漢突然沉默了下來。


    劉二爺用手指敲打著案子,點名道:“楊老漢,你先說說吧,若說的好了,二爺我可以考慮當場與你一筆勾消。”


    朱老漢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隻聽楊老漢戰戰兢兢地答道:“二爺,小的來世不再托生**,願意做牛做馬,吃些幹草,喝些渾水,終生為二爺效力,若下一世還還不清,便到下下世,直到還清了為止。”


    楊老漢偷偷抬頭瞥了瞥劉二爺,卻見劉二爺臉色陰鬱的不行,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劉二爺冷哼一聲,扯著嗓子道:“沒新意。”


    接著朝手持棍棒的兩名中年漢子遞個眼色,左右立即會意,將楊老漢拖了下去。眾人不由地閉上雙眼,臉上的肌肉扭曲地**著,有的幹脆捂著雙耳,不忍聽見楊老漢的慘叫聲。


    劉二爺若無其事地端起杯子,乜斜著朝最後一位幸存者笑道:“朱老漢,該你來說說了。”


    人群中的朱子浩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大約半個時辰之前,青竹曾緊緊握住他的手,交代他無比要讓朱老漢按著紫萱說的去迴答這個問題。


    當時的青竹凝視著朱子浩,一字一頓地吐出三個字來:“相、信、我。”


    然而問題真正來臨的時候,尤其親眼看著楊老漢被人拖走,親耳聽著慘叫聲迴蕩在整個院子裏,有了前車之鑒,朱子浩又有些猶豫了。


    劍走偏鋒不是不可以,兵行險境他也無所畏懼,隻是不願意看著日漸老去的父親傷上加傷而已,所以朱子浩慢慢挪動步子,走到了朱老漢身旁。


    朱子浩直視著劉二爺,毅然道:“我代父親來迴答這個問題。”


    劉二爺愣了一愣,緊接著意味不明地笑道:“行,父債子還嘛,那你說說吧,來世要托生成什麽,來還清我的舊賬?”


    朱子浩想也沒想,口齒清晰地迴答:“托生做你的父親。”


    話音剛落,看客們立即沸騰起來,紛紛說著“太大膽了”,一邊觀察劉二爺的反應。


    劉二爺立時氣的臉色發白,怒吼道:“來人呐,給我拖……”


    話未說完,隻見人群當中突然走出一位秀美的公子來,細聲細氣地阻攔道:“二爺何不聽他解釋解釋,為何來世放著別的不做,非要做你的父親呢?”


    劉二爺一愣,看客們不忍再看見有人挨打,便有大膽的跟著起哄道:“是啊,聽他說完,聽他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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