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東成迴光返照的那一天,他誰都沒有見,他要求見沈時遠和寧歡。


    聽到李同生的話,寧歡有些驚訝。


    沈東成想要見沈時遠她理解,可是他想見她,她卻想不通。


    車子就在跟前,隻要他們上去了,就能知道為什麽了。


    沈時遠沒有說話,寧歡抿了一下唇,抬手牽著他走到車旁,“三少,我們過去醫院吧。”


    她知道他想去,可是他又不想去。


    沈東成會對沈時遠說什麽,他們都猜到了。


    臨終都要把沈家壓在沈時遠的身上,當年卻又因為害怕沈時遠掌控了沈家而將他趕出家門,想來就諷刺。


    沈時遠不去,想來也是想要自欺欺人地給自己對沈東成保留最後一點的念想。


    但是不去,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寧歡直接就幫他做了選擇,有些遺憾,是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去彌補的。


    李同生生怕他們反悔下車,連忙讓司機開車。


    那一天之後,他就知道,沈時遠是不可能再迴沈家的了。


    車子緩緩地開了起來,寧歡伸手握著沈時遠的手。


    從他們的別墅到醫院,不過二十分鍾的時間。


    “爸!你一定要救救啊明啊!可憐啊同,被沈時遠害成這個樣子,這要是啊明也出事了,你讓我們兩母子以後怎麽生活啊!”


    病房裏麵有人守著,沈東成不開口,誰都進去。


    寧歡和沈時遠從電梯裏麵走出來的時候,就剛好聽到了韓莉的這一番話。


    寧歡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沈時遠,他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仿佛剛才韓莉什麽都沒有說一樣。


    沈欽同也能忍,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人就跟著韓莉在哭,看著倒像是一個傻子。


    韓莉看到沈時遠和寧歡兩個人,直接就衝了上來:“你們兩個來幹什麽?沈時遠,你不要以為你姓沈,你就可以來趁著老爺子出事了想分家產!”


    “大太太!是老先生要見三少和三少太太的!”


    李同生說完,看向沈時遠和寧歡:“三少,三少太太。”


    沈東成躺在床上,人似乎精神還不錯,但是醫生說了,這不過是迴光返照,沒多少時間了。


    寧歡抿著唇,主動轉身跟著李同生走出去。


    走到一半,沈東成卻開口叫住了她:“寧歡,你,留下。”


    他話說得有些困難,也不再像往常那樣中氣十足了。


    寧歡抿了一下唇,轉身走了迴去。


    李同生走出去,將門帶上,病房裏麵就隻有他們三個人,還有生命體征機器的聲音。


    “阿遠。”


    沈東成開口叫了一聲沈時遠,寧歡站在一旁,沒有上前。


    “我知道,知道錯了。”


    他強硬了一生,最後也就隻在沈時遠這裏低了頭。


    沈時遠沒有說話,就這麽低頭直直地看著他。


    沈東成也不管他說不說話,他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了,隻想把話說完:“是我,是我對,對不起,你,你奶奶,還,還有你爸,還,還有你。”


    他說得很艱難,每幾個字就要頓一下。


    “不,不管怎麽,樣,你,你都是沈,沈家人,我,你,你不能,看著,東,東成就這樣下去。阿遠——”


    他說著,試圖去捉沈時遠,沈時遠的手微微偏開,沈東成那瘦骨嶙峋的手就這樣無力地垂放在了空氣中。


    “我,希,希望你,能,能接,接下東成。”


    “我對東成沒有什麽興趣。”


    沈時遠終於開口了,隻是說出來的話,也不是沈東成想要聽的。


    可沈東成到了這個時候,又哪裏會管那麽多,“阿遠,就,就當是,爺爺,求求你!”


    “當不起。”


    “阿遠,我要,死了,這是,是我唯一,唯一不瞑目的事情。”


    他這一生,成是東成,敗也是東成。


    是東成帶給他今天這樣的地位和成就,但也是東成將他的一家鬧成這樣。


    如今到了盡頭,沈東成也隻能一路走到黑了。


    他的一生都在東成裏麵,如今唯一想的,也隻有東成了。


    病房裏麵沒有人說話,沈東成看了一會兒沈時遠,視線才轉向寧歡:“寧,寧歡。”


    寧歡對沈東成的心情也有些複雜,她和沈時遠是夫妻,這一年沈東成做的事情她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他躺在病床上,說句話都困難,她看著也覺得心酸。


    可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人死燈滅。


    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難的是還活著的人。


    她抿著唇,走到了他的床前:“沈老先生。”


    他們交鋒了這麽多次,這大概是最為平和的一次了。


    “對,對不起。還,還有,謝,謝謝你。”


    他剛說完,李同生敲了敲門:“老先生,蘇女士來了。”


    聽到蘇婉晴的名字,寧歡愣了一下。


    沈東成閉了閉眼,對他們揮了揮手:“你們,出去吧,我,我最後,見,見一見婉晴。”


    寧歡牽過沈時遠,兩個人抬腿走了出去。


    門外的韓莉和沈鈞宇想要進來,但都被人摁住了。


    蘇婉晴走到沈東成的跟前,她已經今年已經八十了,但是比起沈東成,狀態顯然好很多。


    “婉晴。”


    沈東成開口叫她,就像是當年她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一樣。


    蘇婉晴沒動,“我來了。”


    沈東成伸手想要碰她,蘇婉晴不動,他碰不到,到了最後,他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婉晴,你,你碰碰我。”


    那麽多年了,恨和怨就像是心頭的梗,始終在那兒。


    可是看著他這個樣子,蘇婉晴還是伸手過去牽住了他。


    沈東成看著她,竟然笑了一下:“下,下輩子,我,我一定,不,不會辜,辜負你的。”


    蘇婉晴眨了眨眼睛,眼淚沿著眼睛的細紋流下來,“下輩子,我們就不要遇見了。”


    “我,我,對,對不起你。”


    “無所謂了。”


    人生到頭,對不對得起,又有什麽關係呢。


    沈東成眼睛動了動,竟然哭了。


    “我,我下輩子,一,一定會,會找,找到,你,你的,婉,婉——晴。”


    他撐著最後一口氣見蘇婉晴,如今說完了,所有的一切也完了。寧歡站在那半透明的窗前,看著裏麵的蘇婉晴和沈東成,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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