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州邊關第十年,前線還算勉強能夠支撐妖族的攻勢,可後方傳來了一件可算是天崩的消息。


    這年秋,中土神州正式斬斷了與天光州之間的聯係,兩州之間開出了千裏海峽,其中陣法轟然而起,立於千裏海峽之間,如同一道天幕。


    天光州諸多修士聞訊趕來千裏海峽交接處,大多是金丹與元嬰,且年歲頗大,此時望著還轟然升起的天幕大陣,神情複雜,可也沒有意外。


    因為早在數年前便能看出中土神州有意分割兩州了,宗內不少天人老者也做出了分析,預計五年內兩州就會真正分割。


    而一切的苗頭,便是連接兩州的長橋斷裂,空出了三百裏長河。


    之後三百裏變作三千裏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了。


    修士們低歎一聲,倒也不抱怨什麽,因為中土神州也給了他們抉擇的權利,願意前往中土神州的修士早就動身了,剩下的例如他們,不過是舍不得天光州祖業的老古董而已。m.Ъimilou


    活了一輩子,到頭來還要落個背井離鄉的結果,還不如戰死來得痛快,他們平日裏忌憚太多,沒那個氣魄上戰場,但若是天光州真守不住了,為了祖宗基業也得殺它幾個妖族才行。


    一眾金丹與元嬰老者站在岸邊,迴望整個天光州,已經能夠隱隱約約看到天光州靠邊關的天色有些昏暗了。


    大夥兒活了幾百年,境界雖然不算高,但多少有些望氣的手段,已能看出邊關的氣運對於人族不興了,此時大概是人與妖平分秋色。


    沒辦法,人族拿不出這麽多修士去死,又沒有能夠碾壓的戰力,此消彼長,最終肯定會是妖族拿下上風。


    再之後,便是直破邊關,北上天光了……


    眾人之間,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驟然發話,“想必大家都已經將自家小輩都送出天光州了,如此一來也算解了大半擔憂,咱們躲了這麽多年,也該挺身了……”


    “是這個道理。”有中年大漢附和一聲。


    老者點頭,“既然這樣,那咱們今日都迴去好好祭一次祖吧,也好不讓祖宗失望,以示決心。”


    眾人頷首,話語不多,陸續散去。


    今日夜晚的天光州山頂陸陸續續亮起光芒,算不上閃耀,略微柔和,交錯相連,猶如群星。


    翌日,山下宗門的老一輩修士接二連三的朝著邊關所在趕去了。


    他們此行,不為殺敵,不為立功,更不談活命,唯做一件事。


    殉道天光。


    ————


    邊關十年。


    陳九一直以來挺拔站立的身軀已經有些彎曲,妖族百萬的怨念業力壓得他直不起身,似有數座山脈背負在背後,時不時還得重重喘兩口氣才行。


    近處坐在蒼穹高處的馬九萬此時心力憔悴,這幾年為了幫陳九,他沒少挨高境天人大妖的打。


    最兇險的一次甚至來了一位十二境高戰力的遠古種大妖,起手便暴打了陳九一頓,是馬九萬及時出去和陳九來了個極為勉強的二打一,由陳九抗在前頭,馬九萬在旁輔佐,極為困難的頂了幾天。


    後邊該是那位十二境高戰力大妖厭煩了,閃身不知道去了哪處戰場,不然要是真廝殺幾個月,陳九或許沒事,他馬九萬肯定是要玩完的。


    而如今兩人又遇見了難處,且是肉眼可見的麻煩。


    陳九的心湖承受不住這麽多妖物怨念業力了


    十年殺千萬妖物,就算是換專修心湖之道的頂級天人也頂不住這麽多怨念業力啊。


    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這些妖族的修為都不高,妖族管事的似乎隻想要和人族搶占天地氣運,因此特意將一些垃圾妖物派往戰場,故意送死。


    這些妖物遠遠算不上兵士,可其怨念、業力與氣運是實打實占一個位置的。


    如今陳九就像是撐滿了的船艙,若是再往內擠壓,得來的結果自然不好受,甚至可能會破道跌境。


    對於這種情況,馬九萬自然是沒有辦法應對的,所以他得去求人。


    馬九萬虛弱起身,重重咳嗽兩下,不少血液濺出,用靈氣隨意蒸發掉,也知道是自己體內堆積太久太多的傷勢影響,但也確實沒辦法,他要想養傷,至少要閉關個十幾年。


    這十幾年誰來守這邊關?


    說不定等他出關,這天光州都變成妖族的天光州了。


    如今各大城池都缺人,自從中土神州斷開與天光州的連接後,天光州許多大修士見勢不妙,立馬退至中土神州,留下來的大修士要麽已經準備投靠妖族了,要麽就是不在乎命,打算與妖族殊死一搏。


    馬九萬是什麽呢,他冥思苦想了許多時日,也沒得出什麽答案來。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麽能夠在為難時刻挺身而出之人,甚至一個不好還要直接叛變。


    但是他娘的,自己怎麽就守了這撈什麽子邊關十年了?!


    守得一身傷勢,更是半點好處沒撈著。


    奶奶個腿,這不符合自己無利不起早的作風啊。


    馬九萬當時迎風而坐,看著遠處依舊佇立的陳九背影,搖了搖頭,咧嘴自嘲一句。


    “老子上輩子指定是陳九婆娘,不然不可能這麽盡心盡力。”


    如今馬九萬又要拖著一身傷勢去求人,好在他一向不要臉,也沒覺得不好意思,當下便準備起身了。


    他身後的城池已經沒有多少人了,那些個仙家子弟都被他驅散開了,如今城池內都是些被強行征召上戰場的老弱病殘,實在上不了戰場,僥幸來到這邊關躲避,也不多,就兩千多人而已。


    馬九萬有時都感歎,怎麽這邊關征召越來越離譜兒,這些不過兩、三境的老弱病殘都拉上來了,難不成偌大一個天光州真沒人呢?


    馬九萬是沒想明白的。


    趁著風來,馬九萬動身去了千裏內最大的一座邊關城池,據說其中坐鎮的是一位十三境大能。


    馬九萬去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在城池門口大喊道。


    “十一境修士馬九萬以千萬戰功求城主出手相助一次!”


    這千萬戰功自然算了陳九與他兩人的份額,若是這十三境修士同意,那就全都給他。


    其實去找道教天尊會更加穩妥,隻是如今的道教天尊據說都去了天外,已經尋不到人影了。


    城內無人迴話,顯得極為寂靜空蕩。


    馬九萬不要臉麵,也不嫌臊皮,直接跪在城池門口,想必自己這麽低聲下氣,算是給足了十三境大能的麵子,於情於理也該出來一下吧。


    想到這,馬九萬不由得為自己的機智鼓掌。


    “咳,咳……”


    十三境大能沒來,馬九萬逆血倒是先來了,使得他跪著的身子更漸彎曲。


    約莫半個時辰後,城內有個小老頭兒畏畏縮縮的走了出來,搓著手對馬九萬道。


    “馬大人,城主出城殺妖至今未歸,想必你是見不到了。”


    馬九萬不信,覺得是自己誠意不夠,曲著身子,就是不肯起來。


    小老兒也沒辦法,勸說半天後,隻能自行離去。


    城池的寂靜空洞在夜晚時完全消散了,喧鬧的歌舞聲響徹了整片城池。


    人形的鐵籠,盛酒的白骨器皿,城內不斷傳來的慘叫……


    都在訴說怪異。


    馬九萬沒精力探查,他已經要一隻手撐地才能勉強穩住身形了,每隔兩個時辰都會吐出逆血,暗傷積鬱太久,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一連跪了七天七夜。


    直到馬九萬體力不支,徑直趴倒在地,嘴角不斷湧血,半晌後,他才慢慢爬起,在夕陽落日下,邁著蹣跚步伐往迴走。


    “一個十一境修士,竟然落得現在這種半死不活的下場,真是自作孽。”


    馬九萬自嘲笑道。


    他沒敢第一時間迴去,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如今早已渾噩、心湖不支的陳九。


    如今日暮低垂。


    馬九萬坐在山坡上,嘴裏含了一根野草,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沒用。


    要是他娘的自己是十三境,哪還需得著去求其他人?


    他理了理衣衫,吐出了野草,起身後又拍了拍,看著幹淨後,他才一瘸一拐朝著依稀能看見輪廓的矮小城池走去。


    背影佝僂,突顯老態。


    被吐出的野草根莖一片鮮紅。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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