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醒後,經常去淮水邊上的樓台獨坐。


    他想看一下如何養蛟龍。


    看多了幾次,他大概也明白了,多是以城中氣運飼養,用這南陽國都和百姓的氣運。


    其中南陽國運居多,百姓氣運極少。


    或許蛟龍養成後,南陽就會逐漸衰落,王朝覆滅。


    老瞎子有次飄身在他身旁,與他一起看淮水,似自言自語。


    “蛟龍成後,南陽覆滅,估計這些凡人也得遭殃。”


    陳九看著淮水,“為何要養?”


    老瞎子迴道:“凡人為了王朝鼎盛,一樣能攻城略地,廝殺不斷,我之所行,與這些亦然。”


    陳九沒有迴話。


    這或許不是老瞎子的錯,是世道如此,說不通的。


    老瞎子又歎氣道:“其實仙和凡,已經算是兩種不同的事物了,你見過有哪位凡人能活數百歲?”


    “可這對仙來說,卻是尋常,我也活了上千年,見過了太多人間事,比這更苦難的妖族入侵,我亦親自參戰,殺妖數千,在學宮裏都記了一筆戰功。”


    老瞎子轉頭看著陳九,直直問道:“那如今,你可說我好壞?”


    陳九迴道:“殺人犯做了好事,可他依舊是殺人犯。”


    老瞎子反問道:“那如果我救了一千人?”


    陳九答道:“也是。”


    老瞎子又問,“一萬人?”


    陳九又答:“是。”


    老瞎子歎氣,“你認了死理,我與你沒法講。”


    陳九納悶問道:“你殺了人不是殺人犯還能是啥?”


    老瞎子感慨一聲,“立場不同,想法不同,沒什麽好說的。”


    他銅錢一轉,人影不見。


    淮水起浪,陳九端坐樓台,看著潮起潮落,裏麵隱隱約約有蛟龍抬頭。


    陳九笑了一聲。


    他與這淮水好像有很大的緣分,但都不算什麽好事。


    水中蛟龍想要抬頭,到時候他會去竭力壓製,可要是打不過,那也沒法,隻能是任由蛟龍抬頭罷了。


    師父曾經在一個昏黑月夜裏與他說過,人生有萬般不如意,年少時少,年長時長。


    陳九對此,也算是頗有體會。


    畢竟如今雲遊遇事,便是諸多不如意。


    可這些不如意啊,又是人生百態的必經之路。


    師父在他雲遊之始便說了,除非有天人對他動手,不然他不會出劍。


    之前的馬九萬算是半步天人,所以師兄陶李來了。


    但現在的城中可沒有什麽半步天人。


    所以陳九得自己麵對。


    也必須由他自己麵對。


    不然連兩個金丹都要叫動師兄、師父,那他這雲遊到底是自己在雲遊,還是師兄、師父陪著雲遊?


    人間不平事眾多,正是要他自己去聽、去看、去悟,然後找出自己的那條路。


    修行是次要,修心是主要。


    真要說來,修行何難?


    不過是照著前人的功法,依葫蘆畫瓢罷了。


    可要是修心不夠,依葫蘆畫瓢便隻能畫到一半,戛然而止,難進半寸。


    世間天人修士,皆是修心的開悟者,與天地述心聲,自創仙法,成就天人。


    陳九此番壓蛟龍,如若壓不住,那就……壓不住吧。


    畢竟世間難有雙全法啊。


    他躍下樓台,在黃昏時,沿著小道,慢慢悠悠的走迴將軍府。


    陳九在緩緩的改變,他也不知道這種改變到底是好是壞。


    可人總是會變的,不是嗎?


    當初所想和今日所做,很難相同。


    陳九在一處小巷中,看到一位老乞跪地哀嚎,然後身子扭曲,張嘴拚命嘶吼。


    老乞早已死了,從他的身軀中爬起的是別的東西,一隻隨著血肉長出的半大屍鬼。


    這就是城中邪祟的真相。


    陳九早就知道,當下彈指點殺那屍鬼,看著殘碎屍身倒地,在黃昏小巷的陰影中站了許久。


    最終青衫客歎氣一聲,背朝夕陽,晃悠著迴了將軍府。


    人間太不平,他能怎麽辦?


    不過是盡力而為罷了。


    也隻能是盡力而為。


    陳九身上拳意如老龍蟄伏,等待一朝盡出。


    那日的書生又來找了他,朝他俯身跪地,再是哀求。


    陳九搖頭,“我找不到你的娘子。”


    書生悲鳴磕頭,“求求先生。”


    陳九看著他問道:“為何要求我?”


    書生嗚咽,“我……無用。”


    陳九迴道:“我也無用。”


    書生再不言語,隻是給青衫客磕頭。


    陳九用武運將他拖起,“求人不如求己,你求我無用,不如自己想想。”


    書生呆滯看著他,“我如何求自己?”


    陳九搖頭,用武運將他送走。


    書生靠在一處小巷牆角,痛哭流涕,待到淚水幹涸,他忽然想起那些道士降妖,祛除邪祟時,有著尋蹤覓跡的羅盤指針。


    於是書生賣了破屋中的書籍,當了丁點錢兩,背著一個大籮筐,去往一處道觀,打算上山學道。


    化作霧迷的女子站在小巷霧氣之中,看著書生,臉上盈盈笑著,她出不了這南陽十裏,當下隻能恭送相公出行,圖個好兆頭,可她心中早已悲痛至極。


    他們本就天人永隔,女子不想再離太遠了。


    正要走出小巷的書生忽然迴頭,瞧見了那彌漫的霧氣,他止住步伐,沉默片刻,轉身謹慎的朝霧氣中探去。


    霧氣縈繞,書生穿透了整個霧氣,卻也沒有見著任何東西,他晃了晃腦袋,隻當是自己魔怔了。


    可當他再次抬頭時,眼瞳卻猛然一縮。


    霧中有一處他極其熟悉的女子麵容,正朝著他悲哀笑著。


    這女子麵容也是霧。


    書生刹那間,仿佛明白了,朝著那片霧氣微微笑著,然後自己又迴屋了。


    迴了那處破屋,封上了房門。


    今日有書生,縊死房梁。


    夜深時,青衫客在女子霧迷的注視下,輕輕推開房門,看到書生懸掛著的屍身在月光下輕微搖晃。


    他沒有言語,亦很少悲哀。


    這是書生所選擇的道路,是他自己思考後得出的答案,這是他的求己。


    陳九將書生葬在了遠處山上,下山之時,他有些感慨,好像自己親手埋葬的人,不算少了。


    因為自己一直不會死,所以隻能埋葬別人。


    可如果自己真有要死的那天,誰又來埋葬我呢?


    是天地嗎?


    或許吧。


    女子霧迷在書生墳前跪著,一直沒有起來過,她就想一直守在這,一直……一直。


    後來在月色極好的一天晚上,女子迴頭,突然看見山上,有一位身子虛幻的書生,微笑著看她,滿臉歉意道。


    “娘子,為夫來晚了。”


    女子霧迷在這瞬間,淚流滿麵。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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