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不大,學堂挺多,陳九一路走來,看見學堂裏邊有懵懂孩童,半大少年,有人錦衣玉食,有人粗布米粥。


    偏偏這兩種該是毫無交集的人,能坐在一處學堂裏讀書。


    陳九在學堂外看了一會兒,緩步走遠了,也沒什麽高深學問,就是稚童蒙學而已。


    他在城中緩緩逛了一圈,細心看了看。


    繁華之處真繁華,且城中大戶,多是名氣大的讀書人,在城中有個一官半職,幾處衣食商鋪。


    至於窮的,也是真窮,破爛房屋,見底米缸,雖不至於餓死,但也好不到哪去。


    這些便是那些讀書人口中的國泰民安?


    真是好笑。


    青衫客站在一處茶鋪旁,端起一杯茶,難得靜下心來,看著人來人往。


    今日城中來了兩位讀書人,是貨真價實的儒家學宮學士,來此找些天資聰慧的少年孩童,帶迴學宮中,傳業授道。


    兩位學宮學士身旁,有許多城中護衛,是城主特地安排的,倒不是怕有人敢行刺學宮學士,就為了做做樣子罷了。


    畢竟學宮學士親臨,算是城中不可多得的好事,就連城主也得在晚上擺宴,為兩位學士接風洗塵。


    今日便有許多學堂的講師,帶著自己弟子前來,讓學宮來的先生篩選,若是選上了自家學堂,那這學堂的講師也該是攀了福分,在城中一鳴驚人了,說不定城主都得給他個一官半職。


    兩位學士,一個中年書生,臉色時刻嚴肅,半點不鬆懈,瞧著像是個古板的讀書人,正與那些少年提問,看誰迴答的說法最好,便有可能收入學宮。


    另外一名學士,是位白袍丹鳳眼的年輕人,坐在一處躺椅上,瞧著不像書生,像個風流公子,他嘴角總是有那麽一抹淡淡笑意,不似春風似剪刀。


    中年學士身旁圍了許多少年,離得近的,就是些錦衣別簪的少年,每當學士提問,便爭先作答。


    靠後些的,是家境不好的少年,便默不作聲,有兩個少年難得鼓起勇氣,微微舉手,也被前邊家境富裕的少年搶先迴答了。


    中年學士的目光,多半在前邊,偶爾看向後邊,也隻是微微搖頭,心中暗道。


    “這書香門第出來的孩子,果然知書達理,平常人家就差了許多,遠遠比不上。”


    其中有一個身形尤為消瘦的半大少年,聽那中年書生提問之際,雙手絞著衣角,坐立不安,他悄悄看了身旁講師一眼,大著膽子,輕手輕腳退出了人群,隨後小腿快步跑起,進了來往人群之中。


    半大少年穿過縱橫交錯的巷子,到了城池極北的地方,停在了一處小院子前。


    少年先緩了口氣,唿吸不再急促後,就輕手輕腳進了小院子,緩緩打開那處快要破爛的房門,在門口擔憂打望。


    屋中床榻上,躺著一位中年婦人,臉色蒼白,極為消瘦,顴骨突出,正眯著眼睛,鼻孔微微出氣。


    婦人似乎是聽到了動靜,有些吃力的轉過了腦袋,噓著眼睛,看著門口少年,虛弱笑道:“今天沒去上課嗎?”


    半大少年站在門口,咬著嘴角,微微搖頭。


    婦人便又極為艱難的扯起一個微笑,“乖,快去上課,別讓先生等急了。”


    少年眼眶微紅,又搖了搖頭。


    婦人歎了口氣,正要再說,唿吸驀然急促,雙眼翻白。


    少年趕忙跑上前,已是哭腔喊道:“娘、娘!”


    毫無迴應。


    少年抹了一把眼淚,連滾帶爬跑出院子,隨便找了一位路邊行人,徑直跪下,哭喊道:“救救我娘!”


    行人撇了他一眼,沒搭理,快步走開了。


    少年帶著哭腔起身,他單知道要請郎中,卻不知道郎中位置,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街道中,逢人便跪,哭喊求道:“救救我娘。”


    無人應答。


    最終孩子低聲嗚咽著,跑到了學堂先生處,求先生救救他娘。


    學堂先生眉頭皺起,“別急,正在聽學問了,等下再去。”


    少年嗓子啞了,雙眼流淚,呆滯站著。


    有人拍了一下少年肩頭,柔聲道:“帶我去看看,行嗎?”


    少年轉頭,淚眼模糊處是位青衫客。


    他趕忙點頭,來不及抹眼淚,帶著青衫客快步跑迴自己家中。


    青衫客在門口看了一眼,裏邊婦女已無動靜,他朝著少年說道一聲,“你在這等我一會兒,別讓你娘擔心了,我進去看看。”


    少年抹了鼻涕眼淚,趕忙點頭。


    陳九緩步走了進去,少年就站在門口,極為擔憂的探頭打望。


    婦人微微睜著眼睛,身子毫無動靜,還看著門口那個方向。


    陳九走上前,為她合上雙眼,蓋好被子,沉默良久。


    他緩步走出去,在少年擔憂目光中問道:“你家中還有人嗎?”


    少年抽了抽鼻子,迴道:“爹昨天上山采藥去了,得晚上才迴來。”


    他又擔憂地向裏邊探頭打望,“我娘沒事吧?”


    青衫客沉默半響,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微微顫抖,“你娘累了……歇息一下,你就在院子裏守著,不要去打擾,等你爹迴來。”


    少年放下了心,趕忙點頭。


    青衫客抿著嘴角,壓了壓鬥笠,朝著院子外緩緩走去,到了外邊街道,他轉頭一望。


    少年端了根板凳,坐在上麵,抱著一本聖賢書,看不進去,但也努力在看。


    太陽低垂了些,天色黯淡,院子裏安靜至極,有雞啄米。


    翌日早晨,少年沒去學堂,他和父親去買了一副棺材,抬到家中,沒麻煩別人,將婦女緩緩放了進去,父子二人沉默坐著,已經哭不出聲,最後看了幾眼,便合上了棺材,下葬去了。


    青衫客走在山脈高處,已經離開了城池,若是轉頭打望,便能將一整片城池盡收眼底。


    山脈上空有武運凝聚,也不下落,久而不散。


    陳九行山之際,眼瞳金芒燃起極小一撮,所見之處,竟然是那少年。


    這有那煉氣士心眼開竅,旁觀山河的架勢!


    周天武運轟隆一聲,如同銀河下落,盤旋在年輕人四周。


    陳九沒有反應,隻是怔怔走著,心有所感,看著那一位少年。


    學宮有數十位元嬰講師同時抬頭,觀測武運,微微皺眉,心眼稍微窺視一番,便知道是那老劍神的弟子,當下不敢再看,埋頭做自己事去了,隻是各自心中依舊詫異。


    這老劍神弟子的武運是否太過雄厚了些,怎能引起這般天人感應?!


    著實有些不講道理了。


    學宮講師又歎一口氣。


    算了,這老劍神就夠不講道理了,他徒弟再不講道理,也比老劍神好些,如此一對比,便還能接受。


    城中那瘦弱少年今日去找了學堂先生,先生還在外邊聽學宮中年學士傳授學問,少年有些畏畏縮縮的走到先生旁邊。


    那學堂先生看了少年一樣,微微皺眉,“你昨日怎麽沒來讀書?”


    少年低頭,輕聲答道:“我娘死了,昨日將她埋了。”


    先生皺起眉頭更深,“那這次便算了,切記不得有下次。”


    少年搖頭,“先生,我不讀書了,來了就是和您說一聲,希望能將之後學費退還一些。”


    學堂先生語氣稍微重了些,質問道:“不讀書?不讀書你能幹嘛?以後怎能有出息,怎能平步青雲,莫要自己誌短!”


    少年低著腦袋,還是堅定搖頭,“我和爹采藥去,不讀書了,先生將學費退還給我便可。”


    學堂先生氣急,“冥頑不靈,你真想去當那山野村夫?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那邊學宮中年學士聽聞動靜,停了提問,過來問道:“何事?”


    學堂先生趕忙作揖,恭敬迴道:“我這學生不想讀書了,我正在勸道他一番。”


    於是這下,周圍所有人的目光,便一起看向少年,議論紛紛。


    不想讀書?這在眾人看來,便是異類。


    少年腦袋很低,下巴打在胸口,抬不起頭。


    中年學士冷著臉,沉聲說道:“少年郎,讀書才是大出路,莫要一時鬼迷心竅,走錯了路。”


    少年低著腦袋,捏緊拳頭,微微搖頭,低聲道:“我不想讀書,把錢退給我就行了。”


    學堂先生氣急,“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中年學士麵色沉了些,“進了學堂,身為半個讀書人,怎能還如此在乎錢兩!”


    他扭頭看向學堂先生,“你這先生教書,也是難咎其責。”


    學堂先生臉色一白,又恨恨看著那少年。


    少年咬牙,驀然抬頭怒吼,“什麽破學問,我才不要,我隻要錢,隻要我娘!”


    中年學士怒哼一聲,“大逆不道!”


    他大步上前,掌摑在少年臉上,清脆作響。


    少年死死咬著牙,一點沒哭。


    遠方天際,忽然閃亮一下,一柄長矛極速射來,插在中年人身旁。


    中年人驚駭轉頭。


    一道金光人影攜磅礴武運從天際轟然而落,真似大荒星隕,攪得天際無雲,轟鳴一聲!


    金光人影落地,腳下踩著中年學士,拔出一旁鏡花水月變做的長矛,環視眾人,那雙瞳孔有高高金芒,猛然搖曳。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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