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光著膀子坐在天幕之上,單手撐著腦袋,不知道想啥,下半身圍著一個道袍,是紅臉道人嫌看了長針眼,借給年輕人穿的。


    紫金葫蘆與那枚刻有“與人為善”的吊墜還在。


    紅臉道人朝陳九後腦勺打了一巴掌,沒好氣道:“把老子道袍給穿好,你擱這穿一半漏一半,勾引誰呢?”


    老書生咳了兩聲。


    陳九默不作聲,將道袍穿好,哀歎一聲。


    紅臉道人疑惑問道:“你擱這歎啥氣?”


    陳九眼神憂鬱,“逝去之人不可追……”


    他站起身來,麵朝天幕之下,嘟囔一句,“尿憋得慌。”


    年輕人開始解起了褲腰帶。


    紅臉道人一愣,微微搖頭,對著二愣子滿是無語。


    老書生直接別過頭去。


    陳九心中舒爽,意氣風發,竟是吟詩作對。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忽有風來。


    哦豁,尿歪了。


    陳九趕忙蹭了蹭道袍,怕被紅臉道人發現了。


    紅臉道人眉頭挑了挑,隔空一巴掌扇在陳九後腦勺,連話都懶得說了。


    這年輕人剛被他撈上來時,話還極少,一副苦悶樣,沒想到他娘的一天不到,這小子就開始嬉皮笑臉起來,煩人得很。


    陳九收緊褲腰帶,坐在天幕雲端邊上,兩腳漏在外邊擺擺。


    今兒天氣好呀,適合野炊燒烤。


    他身子向後一倒,躺在雲端,眯眼看天,天幕此時被拉得極低,似乎微微伸手便能拉住。


    陳九忽然問道:“我還能迴去嗎?”


    老書生答道:“能迴大天下,不能迴崆峒秘境。”


    年輕人閉眼,問了一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為何能救我,不能救其他人?”


    紅臉道人躺在一旁,懶得迴答。


    老書生總歸是出生儒家,有耐心,脾氣好,便又解釋道:“你沒被任何人救,本就不死,自然沒有救字一說,我們隻是將你撈自天幕處,於崆峒秘境的因果影響甚微。”


    老書生微微搖頭,“但你若要迴這崆峒秘境便又不一樣了,天上人去往人間,多有意外,所以你便隻能去天外天,離開崆峒秘境。”


    年輕人嗯了一聲,便再也不言語了。


    紅臉道人哼了一聲,難得說一句話,“小小年紀,哪來的這麽多世俗感想。”


    陳九微微睜眼,“總會有點的。”


    紅臉道人沒好氣道:“瞎想!”


    他當年這般年紀,就是一人一劍,逮著不順眼的就砍,可比這年輕人意氣風發多了。


    陳九忽得起身,朝著紅臉道人問道:“雲長哥哥,有吃的沒,我餓了。”


    紅臉道人麵色黑了些,朝著年輕人怒罵一聲,“雲你娘,吃屎去吧。”


    陳九一怔,輕聲問道:“雲長哥哥,你可是鍵仙?”


    紅臉道人沒好氣道:“劍仙算個錘子,給老子提鞋都不配。”


    陳九點頭,這便了然。


    怪不得嘴這麽臭。


    紅臉道人還是從儲物法寶裏掏出平日存的下酒菜,遞給年輕人,“就幾個肘子,吃不?”


    陳九欣喜道:“吃,這肯定要吃呀。”


    他又問道:“有酒沒?”


    紅臉道人一哼,從儲物戒子裏拿出一缸,“行走江湖不喝幾斤酒,都不好意思拿劍。”


    紅臉道人再拿出兩個鬥大的碗,各自盛滿,“來,看看你小子能不能拎起劍,提起拳。”


    陳九直接一口飲下。


    不要錢的酒,就得多喝!


    紅臉道人哼一聲,也徑直一口飲完。


    兩人再盛。


    老書生在一旁看得直搖頭。


    他與那些老友飲酒,從來都是一小盞極精致的玉露,倒在蘊含酒蟲的瓷釉小杯裏,細細品味。


    一晚上才隻喝一小杯,哪像兩人這樣。


    陳九酒力終是差紅臉道人太多了,十數碗後,便醉醺醺起身,端著碗東扭西歪,不知道晃個啥。


    紅臉道人不屑一笑。


    天下劍修,他出劍第一,喝酒第一。


    與他比酒量?


    乖乖趴下便是。


    隻是很快紅臉道人麵色一僵。


    那年輕人把酒碗一甩,道袍一扯,敲了敲肚皮,猛得向外一頂,嘴裏還念念有詞。


    “這波呀,這波是肉彈衝擊!”


    紅臉道人與老書生咧了下嘴角,然後便把這年輕人一巴掌打暈了。


    兩人麵麵相覷。


    老書生問道:“如何?”


    紅臉道人迴道:“人太煩,喝酒還算爽快。”


    老書生這便笑道:“能拎到你那道觀去做徒弟?”


    紅臉道人搖頭,“人不錯,不強求。”


    老書生又笑了一下,“也是,隨緣。”


    紅臉道人看向已經熟睡的年輕人,突然笑了一下。


    雲長?


    天長才對。


    他姚天長是世間真劍神!


    ————


    血月到了晚春時分,終於是逐漸消退了,城中五境妖獸大多不久留,此番吃了眾多修士血肉,靈氣裨益,大有好處,迴了各自巢穴慢慢消化溫養。:筆瞇樓


    剩下的隻有一些靈智未開的低境妖獸,還在城中遊蕩。


    所以修士將城池奪迴來,其實不算費力,隻是城中低境修士大多死完,四境以下不過三千餘人。


    那些廢墟之間,滿是血肉,有些甚至已經開始發臭,聞了讓人作嘔。


    四脈修士望著這片廢墟,久久無言。


    李仙和餘淼兩人在城中不斷遊蕩著,幾乎每處有鮮血的地方,他們都會走上去瞅一瞅。


    一連幾天,無甚發現。


    城中修士已經將廢墟打掃得差不多了,許多血肉便匯聚在一堆,找處地勢用火法燒成飛灰。


    有認識的,可以把殘破屍身領去埋了,立個墳塚。


    少年與少女坐在城頭,望著那處緩緩落下的夕陽,越漸黯淡。


    少女眼睛紅紅的,突然朝李仙問道:“他沒死,隻是我們找不到了,對嗎?”


    少年站起身子,雙手抱胸,輕輕點頭,“嗯。”


    他看著那處遙遠夕陽,緩緩消逝。


    ————


    陳九和紅臉道人穿著道袍,徒步走在山林之間。


    兩人步伐矯健,腳程挺快。


    陳九跟在紅臉道人屁股後邊,沒事就說句話,也不管紅臉道人接不接,就顧著自個說。


    後來把紅臉道人說煩了,看著陳九沒好氣道:“你咋跟個麻雀似的?”


    陳九笑了笑,不太好意思,“我也沒那麽可愛。”


    紅臉道人便用靈氣將這不要臉的人嘴巴堵了起來。


    兩人直往山脈高處去,似進雲端。


    道士迴山。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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