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也長到這麽大從來沒有親眼目睹過這樣的場麵,好多人,認識的,不認識,拿著水瓶,臉盆不停往裏潑水,然而這一切隻是杯水車薪,火在凜冽的寒風中上躥下跳,僅一眨眼的功夫就躥到老高,火光衝天。


    好多人四散逃開,救火車的聲音響徹天際,周圍的磚瓦劈裏啪啦的,像有無數雙手敲打著地麵,淒厲刺耳。


    邢武直接扔掉了摩托車,晴也眼睜睜看著他不顧阻攔跟著消防員一起衝了進去。


    那一刻,她感覺天旋地轉,她就站在原地,不停朝邢武狂吼,叫著他的名字,可他根本聽不見,或者連她都已經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四周唿救、喊鬧、哭聲不斷,無聲的聲音從四麵八方襲擊而來,直擊著晴也的靈魂。


    奶奶還在裏麵,邢武不會丟下她,就像小時候他無數次犯渾他奶奶也不會丟下他一樣。


    晴也的心髒狂跳不止,唿吸困難,整個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轉,她看見了李嵐芳,頭發淩亂地坐在炫島對麵痛哭,周圍全是她的牌友,不停把她從地上拖起來,她邊哭邊叫著:“武子啊,你別進去,武子啊,我們一家怎麽辦啊…”


    晴也耳邊充斥著李嵐芳悲慟的哭叫聲,此時隻感覺渾身發冷,冷到牙齒打顫,她機械地朝大火走去,卻被消防隊的人攔住,告訴她退到馬路對麵,這個房子隨時要倒。


    濃煙不停從裏麵撲向街道,打在臉上,她感覺唿吸越來越困難,媽媽被蓋上白布時的恐懼再次浮上心頭,她絕望地對著大火喊著邢武的名字,眼淚像關不住的水閘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整個靈魂都在震顫,周圍的一切都在她眼前變得模糊,不真實,迷幻。


    直到一聲巨響,她突然被個消防員推開,那個消防員對她吼道:“快到馬路對麵,橫梁倒了。”


    她一邊向後跑一邊迴頭去看,剛才和邢武衝進去的幾個消防員此時全部跑了出來,可是她沒有看見邢武。


    房頂燒出了一個大窟窿,滾滾濃煙從窟窿裏騰升至天際,晴也心中的那根弦終於斷了,她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拽住一個消防員就問道:“剛才跟你們一起衝進去的人呢?他人呢?”


    “沒出來!”


    晴也踉蹌了一下,旁邊另一個消防員問她:“你是他什麽人?”


    “家人。”


    “我們準備二輪營救,做好心理準備。”


    晴也怔怔地看著麵前的消防員,直到被他們強行拉開。


    她就這樣站在馬路對麵望著滔天的火光,整個人仿若跌入了冰窟,周圍的聲音全部消失了,眼前的火焰變成了恐怖的地獄,正在一點點將邢武從她身邊拉走,她的身體裏突然爆發出強大的力量,不要命地喊著:“邢武,你出來,邢武,我害怕,你快出來,我求求你了!你出來好不好…”


    “轟”得一聲,二樓塌陷了,沒有了,他們的家沒有了,那個她住了半年的地方再也沒有了,隨著這一聲巨響,她身體中最後一絲力氣仿佛也被抽走,整個人滑落到地麵,無聲地喊著:“邢武…我不能沒有你…”她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意識到這個問題,他早已在悄無聲息中紮根在她的世界,如果他離開了,她的世界也會隨即轟然坍塌。


    卻在這時,一道聲音出現在街道另一頭,對著她喊道:“晴也!”


    她淚眼模糊地側過頭去,神奇般地看見邢武居然從小店那條巷子繞了出來,渾身狼狽地背著奶奶朝這裏跑。


    她跌跌爬爬站起身就朝他衝去,停在他麵前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你怎麽出來的?”


    “從趙阿姨家後門跑出來的,你的電腦,接著,我快拿不住了。”


    晴也一把接過他夾在腋下的筆記本,抬手就抱著他大哭:“我快要被你嚇死了!”


    李嵐芳也跑了過來,三個人抱作一團,仿佛從鬼門關裏闖過了迴來,邢武背上背著奶奶,脖子被兩個女人勒得快喘不上氣了,無奈地說:“先鬆開我,我把奶奶放下來。”


    邢武將奶奶放到路邊,他說裏麵的火還沒燒到廚房,廚房裏有煤氣罐,怕火勢控製不住,所以不給晴也和李嵐芳再靠近炫島,包括炫島周圍的人家全部都撤離了。


    邢武放下奶奶後跑過去告訴消防隊後院火勢的情況,比較幸運的是,他們吃完飯就出門了,李嵐芳去了旁邊打麻將沒在家,而奶奶的房子在後院另一側,邢武衝進去的時候,她的房間沒有被火勢蔓延,所以他衝上二樓拿了筆記本直接背著奶奶就踢開趙阿姨家的門逃了出來。


    晴也此時站在十字路口,渾身發抖地看著已經麵目全非的炫島,就連門口早已熟悉的三色燈架的罩子也已經破碎不堪,她不知道這場火勢是從何引起的,可是這一切都讓她有種後怕的感覺。


    索性這場大火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炫島的二層小樓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奶奶被邢武接出來後一直坐在路邊不停地來迴搖動,嘴裏念叨著奇奇怪怪的聲音,就像某種古老的咒語,聽得晴也倍感壓抑。


    她不是一個軟弱的人,在得知邢武安然無恙後,她便已經收起眼淚,特別是在李嵐芳還在不停哭時,她實在無法再增加邢武的心理負擔,讓他獨自麵對三個瀕臨崩潰的女人。


    她將白色圈圈絨外套脫了下來罩在奶奶身上,跑到對麵小店買了兩瓶水,遞給李嵐芳一瓶,又給奶奶喂了些水下去,外套不停往下滑落,她幹脆用手拽著。


    整整將近一個小時大火才終於撲滅,消防隊又做了一番確認才離開,彼時已經將近夜裏十二點,周圍的鄰居逐漸都散了。


    隔著空蕩的街道,邢武迴身望著她們,晴也不知道他此時在想什麽,會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了,現在連家都沒了,還要拖著三個女人。


    可僅僅是短暫的停頓,他已朝她們大步走來,沒有片刻猶豫,也看不出任何情緒,好像這麽多年,已經習慣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起碼晴也看不出任何破綻。


    但她清楚,這是他的家,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他的內心不可能沒有波動。


    然而再大的波動,邢武現在也顧不上了,夜已深,他必須先把她們安頓好。


    他對李嵐芳和晴也說:“我剛進去看過了,奶奶的房間還好,我們先把她弄迴房。”


    奶奶依然坐在地上,身上裹著晴也的外套,神情呆滯,晴也有些為難地說:“奶奶她可能,可能拉褲子了…”


    她剛才就聞到味道了,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從來沒有遇過這麽窘迫的事情,隻能先拿衣服圍著她。


    此時邢武才掀開衣服看了眼,她坐的地上一灘濕濕的,李嵐芳邊哭邊罵:“個老不死的,盡會找事,真是倒了八輩子窮黴了,攤上你這麽個死老太…”


    “夠了!”邢武兇狠地迴頭對著李嵐芳就吼了一句,晴也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怔怔地望著他。


    邢武背起奶奶就往後院走,李嵐芳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幫邢武托著老太,晴也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後。


    當她再次踏進炫島時,她前幾天擦的鏡子,熟悉的凳子、破皮沙發、收銀台、洗頭床、麻將桌,所有的一切都已麵目全非,她定在炫島中間抬起頭,可笑的是竟然可以透過殘破的屋頂看見漆黑的夜空,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她最後擋風遮雨的地方也隨著一把大火徹底消失了。


    她同樣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麽心情,絕望?迷茫?崩潰?難過?這些都變得微不足道,她隻是感覺像在做夢,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十分不真實,不像是自己的人生,越來越虛幻。


    她收迴視線看著漆黑的前方,已經沒有後門了,直接走幾步就到了後院,他們平時吃飯的木桌和棚子也沒能幸免,廚房外麵的牆已經漆黑一片,玻璃也炸裂了,她透過窗戶看向裏麵,水台周圍一片狼藉,好在並沒有燒到煤氣罐那一頭。


    她轉過身往另一頭奶奶的房間走去,她突然很慶幸奶奶的房間是單獨建在後院的另一側,否則她不敢想象這場大火過後會發生怎樣對邢武來說毀滅性的打擊。


    她快步走到房門口,李嵐芳拿著盆與她擦肩而過,邊哭邊罵:“糟老太,臨死都不讓人省心…”


    晴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李嵐芳,雖然她平時也罵罵咧咧的,可總是那副橫眉豎眼的樣子,何曾像現在這樣脆弱得搖搖欲墜。


    她走進奶奶的屋中,看見奶奶被放在床上,屋裏臭氣熏天,邢武正在替她翻找幹淨的換洗衣服,地上還放著個大盆,大概是準備給奶奶清洗一下。


    李嵐芳很快迴來了,將打來的熱水倒進盆裏,晴也卷起袖子說:“我來吧。”


    邢武聽見她的聲音猛然抬起頭,眼神尖銳得可怕,他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到門口就將晴也扯出奶奶的房間,一把帶上房門。


    厚重的雲層遮住了月光,寂靜的夜像被黑暗徹底籠罩,看不見一絲光亮,可在門被帶上的那一秒裏,晴也依然在邢武臉上看見了一閃而過的難堪。


    他對她說:“你…要麽先去廚房等一下吧,外麵冷,我弄好奶奶帶你找地方休息。”


    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沾著黑灰,流暢的線條緊緊地繃著,深邃的眼眸透著難掩的疲憊,在晴也的注視下目光閃躲地撇開眼。


    晴也讀懂了他的不堪,他不願意再讓晴也看見屋裏的一幕,他不願再把這些狼狽呈現在她的眼前。


    那一瞬,晴也很想哭,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此時此刻在他麵前哭,他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可憐,已經夠糟糕的了,她不能讓他覺得更糟糕了,她需要為他保全最後的體麵。


    所以她強忍著淚水對他說:“好。”


    邢武轉身就進了屋,可晴也並沒有去廚房等她,她跑了出去,眼淚在凜冽的寒風中像刺骨的刀子,她從來不知道生活可以這麽艱難,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刃上狂奔,看似風平浪靜的小船也有可能因為一個浪沉底沉沒,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浪又在何處,何時打來?


    十幾分鍾後,晴也敲響了奶奶房間的門,邢武打開門,她氣喘籲籲地遞給他一包東西:“給奶奶用這個吧,可能會好點。”


    邢武低頭看著晴也伸到麵前的女性用品,他不知道此時,十二點多,街上空無一人的情況下,她是如何弄到這包東西的,他隻是擰起眉深深地看著滿頭大汗的晴也,哽咽了一下對她說:“去喝點水,我馬上就好。”


    晴也點了點頭,她依然沒有進廚房等邢武,而是又走迴那片廢墟之中,這裏的夜猶如她初來的那天一樣,靜得仿若全世界就隻剩下她一人。


    不安了一天的心直到這一刻突然就冷靜下來,她站在原來的炫島門口,無聲地望著一片狼籍的街道,忽然想到了很多問題。


    他們接下來住在哪?理發店沒有了,生活來源怎麽辦?流年和杜奇燕也要失去工作了,很多的問題接踵而來,讓晴也突然感覺到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自己的頭頂,她似乎突然理解了邢武眼底深處的疲憊,和深深的無奈,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壓力,讓人不堪負重。


    她長長唿出一口氣,蹲下身抱著自己的膝蓋眉頭緊緊皺著,忽然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晴也已經移開的眼神又重新落迴到地上,看見一個金屬的圓環,她用腳撥了撥,在黑灰裏撥出一個q版的假麵騎士,用一個變形的金屬環穿著。


    她並沒有在意,站起了身,當她的視線再次落在那個假麵騎士上時,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好像看過這個東西,而且就在最近,在某個地方看到過,可她卻死活想不起來在哪裏看到過。


    她再次彎腰將那枚假麵騎士撿了起來,邢武在後院叫她:“晴也,你在哪?”


    晴也將這枚假麵騎士隨手放進口袋裏迴過身對他說:“我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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